昔日政敌握手言欢

这一年,朝中讨论编修国史,神宗首先便想到苏轼一定可以担当这项重任,结果又遭到王珪阻挠。神宗皇帝偶尔有起用司马光、苏轼等旧臣的想法,都受到新党执政者的掣肘。

元丰七年,神宗断然绕过新党,直接下达任命书,命苏轼他到离京城较近的汝州来做团练副使。这次任命虽然没有升迁他的官职,但却意味深长,这表示神宗有意要重新起用苏轼。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信号,也因此让朝中官员们坐立不安。苏轼的拜谢奏折送到皇帝手中,神宗看后十分感动,在朝堂上叹息说:“子瞻真是一个天才。”

这时,还有人挑唆说:“苏子瞻在谢表中说,他自己是经过制科考试的人才,又说自己遭遇牢狱之灾,显然有很多怨恨不满哪。”神宗没好气地说:“你等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

苏轼接到调令后,一开始,试图逃避重回京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殆似小儿延避学”也。就在调职的消息传来的两天前,即三月三日,苏轼还在定惠院后山的商氏园内和朋友们欢聚,喝酒聊天。

接到调令后,苏轼犹豫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申请留居黄州。后来,他想到这是神宗的一番好意,于是决定服从命令,当面临再一次迁徙的时候,政治牢骚与思乡之情交织在他心中,使他思绪万千,心潮难平。因此,苏轼心中没有任何欣喜之感。他这一年已48岁,在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中,由于政治上的风云变幻,他不断地西去东来,南迁北徙,尝够了人生的苦味。

抛下东坡的农庄,苏轼多年的辛劳即将一笔抹煞,他造的房屋,他开垦的农田,他种的菊花和茶树,都不可能带走,他不得不又在别的地方另辟一个农场。

更何况这次虽是从遥远的黄州调到离京城较近的汝州。但五年前加给他的罪名并未撤消,官职也仍是一个“不得签书公事”的州团练副使,政治处境和实际地位都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

苏轼在黄州住了四年零三个月,时间那么长,孩子们说话都有了当地的口音。朋友、山水、草木,辛勤开垦出的东坡庄园,都和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突然要走了,他的心里依依难舍。

苏轼复杂的情绪,在他临行前告别黄州父老的一首《满庭芳》词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离开黄州的那天,长江对岸的王氏兄弟,岐亭的陈慥,以及潘丙、郭遘、古耕道等人,都来送别。当时,有19个人随船送他到慈湖,最后还有三个人送他到九江。

这三个人,一个是和尚参寥,他决定到庐山顶上去看看。一个是道士乔同,据说他当时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准备到兴国去。再一个就是陈慥,这是苏轼在黄州期间来往最亲密的朋友。临别时,两位老朋友互相叮咛,今后说话一定要注意,与人接触要小心,以免大祸再次临头。

船到九江,参寥、乔同分头上路,陈慥也转回麻城。苏轼让长子苏迈率一家人暂住在江岸边,自己往筠州去见弟弟苏辙。

这年的端午节,苏轼是在筠州过的。他已经好几年未与弟弟在一起过端午节了。不仅是苏辙,就连苏辙的孩子苏迟、苏适、苏远等,对伯父的到来都高兴得不得了。

后来,他描述当时的情形是“儿童喜我至,典衣具鸡黍”,也就是说,孩子们为了招待我,把衣服典卖了。这当然有点夸张,那时候,苏辙还不至于穷到如此程度。不过,在诗中,孩子们高兴的心情,却已经表露无遗了。这首诗写道:

一与子由别,却数七端午。

身随彩丝系,心与昌歜苦。

今年匹马来,佳节日夜数。

儿童喜我至,典衣具鸡黍。

水饼既怀乡,饭筒仍愍楚。

谓言必一醉,快作西川语。

宁知是官身,糟曲困熏者。

独携三子出,古刹访禅祖。

高谈付梁罗,诗律到阿虎。

归来一调笑,慰此长龃龉。

从筠州回来,苏轼又和几位朋友还特意游览了闻名天下的庐山。庐山秀丽绝伦,巍巍庐山,连绵起伏,有雄奇挺秀的山峰,变幻莫测的云海,神奇多姿的流泉瀑布。

苏轼一路游赏,留下了许多诗作,最著名的莫过于《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诗中除了有庐山的奇秀形象给人以美感,更有隽永的哲理启人心智。短短28字,深入浅出,思致深沉,又妙趣横生。这首小诗不单单是诗人歌咏庐山的奇景伟观,同时也是苏轼以经历过祸患的眼光对人情事理的认识。

随后,苏轼和家小顺江而下,穿过彭蠡即现在鄱阳湖,到了湖口,苏迈要在这里离开父亲,独自往饶州的兴德上任去了。

湖口县城临江有两座山,南边的叫上钟山,北边的叫下钟山,这就是著名的石钟山。父子临别之际,苏轼决定带苏迈到石钟山一游。

这两座山为什么叫作石钟山呢?一路上,父子俩讨论了大半天,也没个定论。这时候,他们发现山坳里有一座古寺,两个人决定找寺里的僧人问一问。

不料,寺里僧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一个小和尚倒是非常热心,他拿了一柄斧头,带父子俩来到水边,在乱石中这儿敲敲,那儿砸砸,到处都可以发出“空空”的声音。

他边敲边对苏轼父子说:“你们听,像不像钟声?这不就是石钟山名字的来历吗?”苏轼对这个结论并不十分满意,但又不愿意给小和尚泼冷水,于是笑而不答。随后,他们返回寺里歇息。

这天夜里,父子俩乘着一叶小舟,驶到石钟山的绝壁下,去探索石钟山的秘密。这天是农历六月初九,半个月亮爬到天上,江面上撒下一片微弱的银白色。

当小舟驶到绝壁下的时候,数百丈高的巨石挡住了月光,江面顿时黑了下来。那一块块的巨石状若猛兽奇鬼,好像要抓人似的。

乱石中栖居的小鸟,听见有船到来,也被惊起,霎时间飞向天空,喳喳唧唧乱叫。有的叫声好像老人在咳嗽,有的叫声像人们在大笑,十分吓人。

苏轼正想掉舟回去,忽然听见江面上嗡嗡地发出洪钟般的响声,这正是他们要寻找的秘密。于是,他们把小舟慢慢划到发出声音的地方,原来这个地方的山脚下,石头中有很小的缝隙和小窟窿,水不断向里灌,于是就发出了像钟声一样的声音。

另外,在江的正中间有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上也有很多小洞,水打在上面,就发出了钟鼓的声音,这两种声音混合起,听起来简直像乐队在演奏一样,好听极了。

终于探出了石钟山的秘密,苏轼高兴极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兴致勃勃地对儿子说:“天下事,如果不亲自去看一看,听一听,只凭主观臆断,是不行的啊!”回到住处,他写了一篇游记,这就是《石钟山记》。

七月间,苏轼家小的船来到金陵,即现在江苏南京。王安石自从熙宁九年罢相以来,一直闲居在这里。此时他已经是一个寂寞孤独的老人。政治生涯上的大起大落,爱子不幸夭亡,都使他看破世情,浓浓的幻灭感笼罩着他。

在金陵,王安石经常骑着头老驴四处转悠,踏青寻芳,听说苏家的客船停泊在金陵,并且会逗一段时间,王安石便立即骑上毛驴,来江岸边看望饱经患难的诗人。

过去,苏轼是王安石变法激烈的反对者。他的父亲苏洵也曾经尖刻地批评王安石乃大奸之人。苏轼自己这些年的坎坷也都因为反对新法而起。

但是,王安石在乌台诗案中曾为苏轼尽力疏救,因此,苏轼也并没有鄙视或憎恨这位同样博学多才的长者。他们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意,尽管这情感并不深厚,也足以使他们彼此尊重和欣赏。

苏轼生性开朗,两个人一见面,他还是忍不住开玩笑说:“子瞻野服来见丞相,万望恕罪。”王安石也笑着回答:“礼仪难道是为我们这些人设的吗?”

苏轼看到,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拗宰相,也是随随便便地穿着一件山民的衣裳,面容苍老而平静,心里感慨万分。

在金陵期间,两个人畅快地游玩了几天,也写了不少诗。苏轼在《同王胜之游蒋山》一诗中有这么两句:“峰多巧障目,江远欲浮天”。

从字面上讲,是山峰众多而奇巧,遮住了人们的视线。江水向远方流去,好像要浮起蓝天。但是,若把奇巧的山峰比做那些弄虚作假、阿谀奉承的人,把远去的江水比做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之士,也未尝不可。所以,王安石读了苏轼的这两句诗非常感动,禁不住连声赞叹。

他们交谈得十分融洽,可一提到变法,还会有些不大愉快。所以,两个人尽量避免谈这方面的话题。

苏轼离开后,即给王安石写了《上王荆公书》,信中表达了自己准备日后在金陵买田,与王安石老于钟山的愿望;或者自己在与金陵隔江相望的仪真县,即现在江苏仪征居住,实现扁舟往来,见公不难的愿望。

苏轼这样说,并非敷衍之言。因为,他当时就已经开始在操作了。苏轼先是在金陵城里选址,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选到。在金陵对岸的仪真,苏轼专门为求田问舍之事盘桓了许多天。所有这些,苏轼给王安石的信中都有记述,可见他是真想以王安石为邻的。

再看苏轼在信中的措辞:“某游门下久矣,未尝得如此行,朝夕闻所未闻,慰幸之极”。在这里,苏轼同样表达的是见到王安石的惊喜与庆幸之情。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苏轼说自己游门下矣,虽然还没直说自己是王安石的门下,但也只差一点了。门下就是学生,不是通常的客套话,内含着愿为所用的意思。与此可相印证的是苏轼和诗。

王安石在《北山》一诗中写道:

北山输绿涨横陂,直堑回塘滟滟时。

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苏轼和《北山》诗道: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这就是说,他们的合作来得太晚了。经过十年的磨砺,苏轼看问题更全面,更成熟。而王安石的处事方式更老辣,更洞明。于是,两个人的意见便大体上趋于一致了:新法无错,错在用人。岁月使人成熟,检讨自己比原谅别人来的更难。我们要不断修正自己,搞好团结,才能更快更好的学习和工作。

唉,事情总是在它无可挽回的时候,才发现它的珍贵。呜呼,哀哉。后来,在王安石去世的时候,苏东坡与司马光等人主张给予褒扬,以励风俗。于是,苏轼在代宋哲宗拟制的诏书中写道:

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知将有非常之大事,其必生希世之异人,遽尔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

具官王安石,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秕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属熙宁之有为,冠群贤而首用。信任之笃,古今所无。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浮云何有,脱屣如遗。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进退之美,雍容可观。

朕方临御之初,哀疚罔极。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究观规模,想见风采。岂谓告终之问,在予谅暗之中,胡不百年,为之一涕!

呜呼,死生用舍之际,孰能违天:赠赙哀荣之文,岂不在我!宠以师臣之位,蔚为儒者之光。庶几有知,服我休命。

只要对照一下苏轼的《伊尹论》,就可以知道,这种评价原是他给予伊尹、诸葛亮、陆贽一类人物的。也就是说,50岁以后的苏轼,是把王安石看成诸葛亮、伊尹之流历史伟人来看待的,足可见苏轼对王安石的推崇。

苏东坡对王安石的道德文章称颂备至,对其变法事业却数语带过,正反映了苏东坡的一贯态度。对事不对人,说明苏轼立场的坚定、为人的宽厚,具有大家风范。

在金陵,苏轼一家还遭遇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那就是朝云生的小儿子苏遁还不到一周岁便死掉了,后来,朝云没再生过孩子。苏遁小名叫幹儿,苏轼曾写过一首《哭斡儿》的诗,里面有这样几句:

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

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

苏遁的夭折,对苏轼打击非常大。他想,如果不是自己四海飘零,这孩子也许不至于死掉。于是,他便想寻求一个安乐窝,想找一个地方长久住下去。

苏轼认为,皇帝可以把他由黄州调离,也同样可以把他调离汝州去居住别处,所以,每到一地他就寻找晚年养老所在。听说苏轼想找一个地方长住下去,不少朋友给他出主意,就连王安石也劝他在金陵买上三亩田,与自己住在一起。

当时,苏轼的好朋友滕元发在湖州任太守,他劝苏轼住在太湖左岸的宜兴。他们想出一个主意,由苏轼在宜兴买田,然后上表神宗请求住在该地,就说农庄是他唯一的谋生本钱。

滕家的一个亲戚在宜兴城外的深山中有一处田庄,他可以将这个田庄转卖给苏家。苏轼接受滕元发的建议,买下这个田庄。随后,托朋友卖掉他父亲在京师留下的住宅。

这年九月,苏轼一个人来到这个新买来的田庄里。这处田庄相当大,每年可产八百担米,足够全家费用。并且,这里紧靠太湖岸边,有山有水,景色宜人;果树生长茂盛,尤其是柑桔的生长更好。

苏轼想起自己在黄州刚刚种下的柑桔树苗,更喜爱这个地方了。于是,情不自禁地说:“让我在这里养老送终,大概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这个田庄唯一的缺点,就是住房不太好,所以苏轼想在附近再买上一套住宅。于是,他朋友邵民瞻出外寻找,在一条名叫荆溪的小河旁,找到了一栋古老的房子。

主人索价很高,苏轼作诗文非常在行,但买卖东西却并不在行,他如数付了房价,花五百缗买下来,现款几乎全部花光了。在别人看来,他似乎有点傻,但他却很满意。

随后,他打算回来带眷属搬进新居。有一天,他和邵民瞻月夜到村中散步,经过一栋房子,听到有女人的哭声。苏轼和邵民瞻敲门进去,就见一个老太太在屋角哭泣。

两人问她怎么回事,老太太说:“我有一栋祖传的老房子,已经一百多年了。可是,最近逆子不肖,把它卖给别人,我只好搬出一辈子相守的老宅。我哭的就是这件事。”

细问之下,苏轼发现,老太太说的竟是自己花五百缗买来的房子。于是,他拿出卖契,当着老太太的面烧掉了。第二天,苏轼把老太太儿子叫来,要他让老母搬回故屋,没有逼他退钱。

老太太的儿子是把钱用来还债,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能还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就这样,苏轼两手空空回到城里,房子没买成,钱又少了五百缗,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由常州回来,这年十月,苏轼上表给神宗,请求住在该区。不过没有批准之前,他得向指定居住地进发。汝州在京师西面,从常州到汝州,要走五百里左右。

苏轼带一大家人向京师走,慢慢行进,希望表状获准,他就不必来回花路费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朝廷的音讯,他只好勉强挨到京师。这期间,照他的诗篇看来,由于没有现款,全家人连饭都吃不饱。

这年年底,一家人来到泗州淮河边,他给朋友的诗至少有三首提到饥饿。有一首自比为饥鼠,整夜啃咬东西。泗州在洪泽湖的边上,太守刘仲达是苏轼的老朋友。故友重逢,真有说不出的亲热。太守送东西到船上,孩子们哭声震天,一家人似乎走不动了。

苏轼决定再度上表,并且在南都张方平家中小住,等皇帝的回音。第二封信是在泗州写的,部分内容如下:

但以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病重,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泗州,而赀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顾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

刘太守留苏轼一家在泗州过年,他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泗州是当时的军事要地,泗州南山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从城里到南山,要通过一座大桥,这座大桥每到夜晚便禁止通行,偷渡的人要判处两年徒刑。

一家大小的食宿暂时解决后,这一对老朋友忽然异想天开,要在除夕之夜去南山游玩。于是,刘太守便不顾这条禁令,和苏轼一起,渡桥往南山去了。

南山果然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去处。特别是在除夕的夜晚,在山顶看着泅州城的万家灯火,别有一番情趣。回来后,苏东坡写了一首词为记,其中有一句说:“长桥上灯火闹,使君还。”

刘仲达是一个简朴、诚实的山东人。第二天,他读到苏东坡的诗,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赶忙上船找到苏东坡说:“我刚读到你的诗,问题太严重了!你闻名全国,这首诗一定会传到朝中。普通老百姓晚上过桥要罚两年的苦役。太守犯法只会更重。我求你千万别让其他人读到这首诗。”

苏轼懊悔不已,笑着说说:“老天爷!我一开口便是罪,岂在苦役二年以下。”

上了第二次《乞常州居住表》之后,苏轼一家于正月初四上船沿淮河继续往汝州进发。船驶得更慢了,一个多月后才到了南都。张方平老年在这里居住,苏轼一家便停下了,继续等待皇帝的诏命。

苏轼一家暂住在张方平家时,遇到一件叫人感慨的事。主人设宴款待他,席间苏轼认出张方平儿子的侍妾,就是前黄州太守的宠妾。她叫胜之,太守当初最宠爱她。太守是苏东坡的好友,不久前不幸亡故,她只好改嫁到张方平家。

东坡看着这位佳丽风姿不减当年,在席间谈笑风声,心中不免感慨万千,想人生变幻无常,想起他的许多故友,不禁眼睛润湿,喉咙哽咽。

胜之觉得苏东坡如此善感,却不解其中酸涩滋味,只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转头又向他人说话闲聊去了。苏东坡觉得很不愉快,事后曾劝告朋友,能不纳妾便不纳妾,否则黄州太守的宠妾胜之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