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妾去世痛失知己

绍圣二年九月,皇室祭告先祖,照例要大赦天下。快到年末的时候,苏轼才知道,元祐大臣都不在特赦之列。这个消息,反而使他定下心来,决定在惠州养老送终。

苏轼写信给程之才说:“某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心中甚安之,未话妙理达观。但譬原是惠州秀才,累举不弟,有何不可。”对曹辅司勋则写道:“近报有永不叙复旨挥。正坐稳处,亦且任运也。现今权是一行脚僧,但吃些酒肉尔。”

既然北归无望了,苏轼决心建一栋房子安居下来。这年下半年,他写了一封长信给王巩说:“某到此八月,独与幼子三庖者来。凡百不失所,某既绝此弃绝世故,身心俱安。小儿亦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呵呵。子由不住得书,极自适,余无足道者。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筑室作惠州人也。”

第二年三月,苏轼开始在河东一座四丈高的小丘顶上建造房屋,房址离惠州归善城墙很近,能看见河流北面转向东北的美丽风光。苏轼准备将这座房子取名为白鹤居。

这栋房子,虽然历经战乱和岁月的风风雨雨,至今仍在。苏轼的思无邪斋立在白鹤峰上,另一个厅堂名叫德有邻堂,名字取自孔子的话“德不孤,必有邻”。

绍圣二年七月五日,就在苏轼的新居快要完成的时候,妻子王朝云却不幸患瘟疫去世。王朝云是杭州人,苏轼第一次谪居返京途中,她的儿子在襁褓中去世,使旅途平添了不少辛酸。后来她一直跟着他,如今又陪他再度流放岭南。

秦观曾写诗说王朝云美如春园,眼如晨曦。当时她还年轻,初到惠州时只有31岁,苏轼已年届57,但是白发红颜,两个人情深依旧。

王朝云聪明、活泼、有灵气,苏轼一生所遇的女人中,她似乎最能了解他。有一则小故事,似乎正说明了苏轼和她难解的缘分。

苏轼任杭州通判时,朝云只是苏轼家里的一个普通丫头。一日公事毕后,苏轼回到家中,闷闷不乐,看着在庭院里来去忙碌的家人,想到一家团圆,才觉得有些欣慰。

吃完饭,苏轼忽然兴起,叫住大伙儿,摸摸自己的肚子问道:“你们几人说说看,我这肚子里装着些什么呢?”

有的说是满肚子学问,有的说是满肚子文章,苏轼笑而不答。朝云则说:“学士满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顿时拍掌哈哈大笑,从此对朝云另眼相看,引为知己。后来,苏轼离开杭州时,征得王夫人同意,将朝云纳为侍妾。

朝云非常敬仰苏轼这位大学者。苏轼晚年谪居岭南,因为有朝云相伴,所以在心灵上得到了不少慰藉。他常把朝云比做天女维摩。

在惠州,苏轼曾写了两首诗词给朝云。第一首诗是他抵达惠州两周内写的,称赞她不像白居易的侍妾小蛮离开年迈的主公,倒像通德终生陪伴伶玄。

朝云对道家长生术也很感兴趣。到了惠州,苏轼的书房以“思无邪斋”命名。学者选择书斋的名字通常都用一两个字表现他的人生观,如今苏轼不但信仰简朴的生活和无邪的思想,而且相信“思无邪”是简朴生活的基础。

她是虔诚的佛教徒,临死还念着《金刚经》的一道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时,苏轼的儿子苏过外出搬运木材,因此,直到八月三日初,苏过回惠州后,朝云才得下葬。根据她的遗嘱,苏轼将她安葬在惠州城西丰湖边的山脚下。这里靠近一座亭台和几间佛寺,墓后有山溪瀑布流入湖中。

坟墓所在地非常幽静,山坡级级下降,有如衣上的皱纹。正后方是一片大松林,站在墓边可以看见立在西面山脊上的小塔,左右两边都是佛寺,傍晚的钟声和松林的轻唱隐隐约约。附近各庙的和尚筹钱在墓顶建了一座亭阁来纪念她,叫六如亭。

苏轼为朝云写墓志铭。她死后,他还写了一诗一词来悼念她。《悼朝云》中,遗憾她的孩子夭折,时光无情,往事不再,他只能以小乘禅经来送她。她来世间也许是补偿前债,一眨眼她就去了,说不定来生比现在好得多。

以前,苏轼曾写过三首诗描写松风亭附近的两棵梅树,那年十月梅花又开了,他再度咏梅,以月光下的白梅来象征墓里的朝云:

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常嫌粉妆,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丰湖是苏轼最喜欢的聚宴场所,朝云死后也不忍再去,从此苏轼鳏居到老。次年二月,新居落成,苏迈带着苏过和自己的眷属来到惠州,次子苏迨一家留在宜兴,因为苏轼对他期望颇高,希望他准备赶考。两对儿媳共有三个孩子,两个是苏迈的,一个是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