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山水心胸豁达

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每有闲暇,苏轼便寄情于杭州的山山水水,频频往来于友人、僧人、歌妓,以及普通劳动者之间,饮酒赋诗,借以消除心中之块垒。

在杭州,他的官舍就设在风山之顶,南面可望钱塘江潮,潮退以后又是白帆点点;西面和北面是西湖,群山环绕,雾霭茫茫;寺庙别墅点缀其间;东西是惊涛拍岸的海湾。

当时的杭州已被称为人间天堂,苏轼一来杭州就写道: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不只因为此地有美丽的山丘、森林、湖泊、大海、热闹的市街、壮观的寺庙,也因为当地百姓都很喜欢他,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甚至向朋友刘景文表示:“平生所乐在吴会,老死欲葬杭与苏。”在咏西湖诗中,苏轼把西湖比作战国的美人西施: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短短的四行诗,洗练地概括了西湖所有的景色与变化。这首诗,成了公认的最好的咏西湖诗。

西湖的秀美启发了诗人的灵感,西湖的魅力抚慰了诗人的心灵。杭州赢得了诗人的青睐,诗人也赢得了杭州百姓的爱戴。

他所任杭州通判,官职虽然微不足道,也无法为当地百姓作多少贡献。但是,他每行一事,都在百姓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因此,后来当他受诬被捕的时候,杭州百姓纷纷在街头上设龛拜祭,替他祈祷解灾。

苏轼在杭州三年,无日不在山水之间,他甚至连辩讼决案等公务也在西湖办理。随着政治上的日益不得志,他对杭州的这种深情也与日俱增。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这首《南歌子》词,写的是宋时杭州的名胜十三楼。十三楼是临近西湖的一个风景点,“游人都上十三楼”,意即凡是来游西湖的人,没有不上十三楼的。

这首词以写十三楼为中心,但并没有将这一名胜的景物作细致刻画,而是用写意的笔法,表达了诗人寄情山水、隐逸出世的落寞心境。

在杭州,苏轼经常与同事们一起,在西湖或附近的风景区游览,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带歌妓同行。据说,有一次府僚们在西湖宴集,官妓秀兰因刚沐浴后困倦,醒后赶去时已经迟到,她折了一枝石榴花陪罪,苏轼就作了一首词,令秀兰唱着,为他们助兴。

这首词既写了美人的心事,又说到石榴花的外形,还将美丽的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忠贞,与石榴花紧束的花瓣结合在一起,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浓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簇簇。

苏轼在杭州虽与不少歌女有来往,但与那些浪荡公子不同,他非常尊重她们。临离开杭州的时候,他只带走了一个12岁的歌女,名叫王朝云,作为妻子的丫环。

熙宁七年,苏轼调任密州太守。一天,路过京口,即现在江苏镇江市,一位好友请他吃饭,有两个歌妓被邀来陪酒,弹唱助兴。两个歌妓,一个名叫郑容,一个名叫高莹。苏轼没有一点架子,高兴地与大家饮酒、猜谜、聊天。

席散后,两个官妓对苏轼说:“请大人帮助我们俩从官妓册中除去名字,使我们不再为娼。”

郑容说:“我要求落户,当个自食其力的平民百姓,从此不再过卖唱生活。”高莹说:“我要求从良,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去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苏轼听后,爽快地答应下来。临走时,他交给她们一首《减字木兰花》词,对她们说:“你们拿这词去见太守,他看了就会明白”。

二人将信将疑,拿着词去面见南徐太守。太守拿过词,看时,就见写道:

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甚声名独我公。高山白早,莹雪肌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太守左看右想,总也弄不懂词意。太守有个小吏,平时善解字谜。当时,他接过词,仔细看了后,对太守说:“大人,你把这词中每句第一个字挑出来,再联在一起读,就明白了。”

太守再看时,就明白是苏轼在提示他:“郑容落籍,高莹从良”,于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就这样,在苏轼的帮助下,郑容、高莹从官妓名册中除去名字,开始了新的生活。

苏轼有时也到钱塘江的入口处观潮。钱塘江的入口处呈喇叭状,俗称喇叭口。每月十五日涨潮时,海水倒注南涌到这里,浪头特别高。尤其是农历的八月十五日,浪头更高。他在《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一诗中写道:

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

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万人鼓噪是指看潮的人很多。阿童是西晋大将王潜的小名,他曾率领战船破吴,这里说潮势凶猛,像王潜的战船一样迅疾。后两句说潮水高得把山头都淹没了,煞是好看。直到今天,到钱塘江观潮仍是一大乐趣。

除了观潮外,苏轼还经常赏月,赏花。从他当时的诗可以看出,无论是新月,圆月,他都喜欢观赏。赏花时,他快活地在自己的头上也插满花枝。

苏轼还喜欢在湖上泛舟饮酒,喝酒时常常喝得醉入梦乡。据《杭州府志》记载,他曾经让书吏们带上案卷,随自己到西湖的冷泉亭。

在那里,苏轼伏案处理公文,挥笔批写,落笔之快会带动风声。公文批了之后,书吏们去办事,他便开始游玩。有时诉讼案件也带到这里理理。据说,他对疑犯从不拍桌子发脾气,常常是笑着断案,并且使原告和被告都满意。

因此,不妨说,杭州是苏轼心中的天堂,以至每一次因公事而暂时离开,他都会恋恋不舍。

熙宁六年冬天,他被两浙转运使派往常州、润州等地赈济灾民,直到第二年入夏才回杭州,这是他离开杭州时间最长的一次,眷念之情自然更为深切。

在润州时,他曾写过一首词,借思妇想念行役在外的丈夫的口吻,来表达自己的思归之情: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沙。恰似飞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西湖周围的山上有很多寺庙,苏轼在这里交了不少和尚朋友,惠琴、参寥、佛印都是在这时结识的。苏轼结识和尚朋友,是喜欢他们的淡漠,与世无争,所以他经常与这些和尚朋友们开玩笑。

佛印本来是一个富家的浪荡子弟,一个偶然的机遇才出家当了和尚。他不吃斋,也很少念佛,每日里只是东游西逛。

论感情,佛印与苏轼的关系不如惠琴和参寥,但接触的时间却比那两位多得多。据传说,这佛印虽然学问不如苏轼,但却非常机智,非常健谈,而且特别爱开玩笑,谈笑中寓有很强的哲理性,有时往往出于苏轼之上。

有一天,两人同去参观一座庙宇,这庙宇前殿有两尊神像,是镇慑妖邪的守门神。苏轼就问:“这两个神,哪一个更重要?”

佛印说:“当然是拳头大的人重要。”苏轼听了呵呵大笑。

走入内殿,他们见到手持念珠的观音菩萨,苏轼又问:“观音也是菩萨,她数念珠干什么?”

佛印说:“她也学别人拜佛呀。”苏轼说:“拜哪一个菩萨呢?”佛印说:“还是拜观世音呀!”

苏轼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观音菩萨,还要拜观音菩萨吗?”佛印说:“咦,你难道不知道吗?求人不如求己嘛。”

又有一次,佛印准备登坛说法,苏轼闻讯赶到,但席中已无空位,佛印便对苏轼说:“人都坐满了,此间已无学士坐处。”

苏轼便说:“既无坐处,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身为座。”

佛印便说:“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如果你回答得出来,那么你就把我的身体当作你的座位,若回答不出,就请你把身上的玉带留下来。”

苏轼欣然答应了。佛印便道:“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要坐在哪里?”苏轼一时语塞,只好把玉带留下。

后来,佛印还作过一偈,纪念这件事:

石霜夺取裴休笏,三百年来众口夸;

争似苏公留玉带,长和明月共无瑕。

还有一次,苏轼打算去拜访佛印,就事先写信给佛印,要佛印像赵州禅师迎接赵王那样迎接他。

赵州禅师迎赵王,是禅史上一段有名的故事。据传说,当年赵王很尊崇赵州禅师,便上山参拜,禅师不但没出门迎接,而且睡在床上不起来,还对赵王说:“对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气不足,加之我已年老,所以睡在床上见你。”

赵王并没有为此责怪禅师,回去后反而派人送礼给禅师,禅师闻讯,连忙从床上起来,披上袈裟,到门口去迎接。

门人感到莫名其妙,便问禅师说:“刚才赵王来的时候,您睡在床上接待他,他的属下来了,您反而去门口迎接,这是什么道理呢?”

赵州禅师说:“你们不懂,我接待上宾是躺在床上,以本来面目相见;次一等客人,就坐起来相见;再次一等客人,就取世俗的礼仪出门迎接。”

苏轼要佛印如赵州禅师接赵王那样迎接他,就是要佛印以不接而接的上宾之礼迎接。

但是,当苏轼快到寺院时,老远就看到佛印在门口站着,苏轼便嘲笑佛印不如赵州禅师道行高远。佛印回敬了一偈说:

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见赵王;

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千都是一禅床。

意思是,说赵州禅师不起床,是不谦恭而非道行高远,而我到门口来接你亦非离开禅床,因为整个大千世界都是禅床,这个回答令苏轼非常叹服。

苏轼涉足佛教时间很长,交游的和尚多,受影响也大。从有关材料看,苏轼早年就开始接触佛教,这和他父母都信佛有关。苏轼的父母去世之后,苏轼将他们爱好的遗物施给佛寺。成年之后,苏轼便直接与佛教发生关系。

后来,苏轼在江北逗留时,瓜洲和佛印所住之金山寺只有一江之隔。那时,苏轼对禅十分自负,有一天他作了一偈说: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意思是说,自己的禅定功夫很深,已不为世俗的讥讽、荣誉、利益、衰老、苦乐所动。之后,苏轼派人把偈子送给佛印。

佛印看后,在上面批了两个字“放屁”,就让人把偈子送回去。苏轼看到佛印的批语后,一时无名火起,立即乘船过江来找佛印。一到南岸,就见佛印已经在江边迎候他。

苏轼大声责问佛印,为何以这么低俗的秽语来骂他?佛印感到莫名其妙,说:“我骂你什么了呀?”

苏轼于是说起批语“放屁”的事,佛印听后呵呵大笑,说:“你不是‘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个‘屁’就把你吹过江来了呢?”苏轼听后大感自愧不如。

西湖周边寺庙众多,僧人里也有性情清和、学问精深的,苏轼的知交参寥法师就是其中之一。据传说,他们两人初次相识的情景十分有趣。

那天,苏轼简装轻从,抬脚进了一处寺庙,就见堂下有一位僧人,双目微合,神情淡定,在那里打坐,这个和尚就是参寥。苏轼上前作了一揖,这僧人却连眼睛都懒得抬一抬,应了一个字“坐”,再唤了一个字“茶”。

苏轼也不计较,随口与他谈禅。几句话下来,参寥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还有些意思,这才睁开眼睛,打起精神,看了看这位布衣麻鞋、神情落拓的中年书生,并还了一礼,说:“请坐”,又呼唤小沙弥:“敬茶”。

于是,两个人又闲聊起来。苏轼本来就辞锋机敏,近年来仕途每不如意时,也读了许多佛经,参寥听他的言论,觉得来人不凡,便赶紧问来者何人。

苏轼笑着答道:“实不相瞒禅师,小可本是这杭州府的通判,苏子瞻的便是。”

参寥一惊,连忙施了一礼,说:“请上坐”,并高声呼唤小沙弥说:“敬香茶”。

接下来,两个人谈的十分投机。苏轼道别时,参寥请苏轼为他题一楹联。苏轼欣然应允,说话间,童子摆开纸墨,苏轼题道:

坐请坐请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参寥看罢,哈哈大笑,后来,这幅趣联挂在堂前。参寥的诗写得不错,他在《细雨》诗写道:“细怜池上见,清爱竹间闻”。

苏轼觉得奇怪,做和尚的人应该四大皆空,生活应该非常枯寂、了无生趣,可这些清新之气从何而来呢?

后来,苏轼通过内心的体验,终于悟出了一点门道,于是,他写了一首偈子道:

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

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

就是说,有了纯净真诚的心,才能体会万物生生不息的脉动节奏,才能悲悯人世疾苦,自然地达到创作的自由境界。

正是在一次次与禅师们的交往中,苏轼一步步更接近了“知禅味”的境界。苏轼写过一本散文集《庄子》,他的浪漫气质和庄子奇特的想象、汪洋恣肆的文笔极易产生共鸣。

庄子完全是一个浪漫不拘的人,他既是清净无为,又是躁动有为的。苏轼第一次读到庄子的书时,还十分年轻,当时他就曾经感叹道:“我以前虽然有这种看法,嘴里却说不出来,今天见到这本书,可真是合我的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