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漂泊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被贬惠州不忘利民

第二年,哲宗将年号改为绍圣,意思是继承先帝神宗的遗愿。这年夏天,绍圣新政开始了。在章惇的主持下,被贬在外的新党骨干分子一个个地被调回京师。而司马光的旧党一班人马,又被一个个逐出朝廷。

司马光的家产被充公,子女的官衔和俸禄也都被取消,墓园被拆毁,墓碑被砸碎。照章惇的意思,还要把司马光从坟墓里扒出来进行鞭尸。有一个名叫许将的大臣实在看不过去,斗胆进言阻止,哲宗才没批准。

这场灾祸牵连之广,让人始料未及。就连91岁的老臣文彦障也被逐出京师,不久客死他乡。这老头儿生前可是个老好人呐,一直以来,无论是新党得势,还是旧党得宠,他哪一派也不参加,对谁都不得罪,可是照样不得幸免,其他人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苏轼虽然因反对“尽废新法”而遭到旧党迫害和诬陷,但是一当新党掌权之后,他又被看成旧党予以打击。

苏轼与章惇结交于青年时代,对于章惇,苏轼当时只觉得这个人胆识非凡。几十年过去了,苏轼现在才明白,这种非凡的胆识后面,其实隐藏着阴毒一面。

元祐年间,章惇虽然被排除在政坛之外,但苏辙在京里官拜副相,得罪这批新党人物在所难免,章惇要报复是一定的,只不知会使什么样的手段了。

绍圣二年四月,苏轼先是在定州太守任上,被罢免了端明殿学士、翰林学士的职务,接着便追夺了他定州太守的职务,以前左朝奉郎的身份知英州军州事,紧接着,又被降为左承议郎。

英州,即现在广东省英德县,从现在河北省东北部到广东省的中部,直线距离也有数千里。在当时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这么远去上任,真是谈何容易啊!

当时的官吏调动,原任所有人送,新任所有人接,赴任的官吏沿途游山玩水,好不自在。但是,被贬谪的官员却享不到这样的优待。定州的人员,送不多远就要回去,英州根本没有人来接。从定州到英州,相隔千山万水,若不是苏轼心胸宽广,遇事乐观,恐怕是到不了任所的。

绍圣元年四月,苏轼带领着一家老小,离开定州任所,这时候,他已经是59岁的老人了,两眼昏花,实在受不了陆地行走劳累。他要求乘船从水上进发,小皇帝批准了。

苏轼不愿意家人跟着受苦,决定独自前往贬所。而亲人们又如何肯让年近60岁的老人跋山涉水,独行千里?不过一大家子老老小小,也不适合远行。最后大家商议定,让长子苏迈和次子苏迨带着家人暂回常州宜兴田庄居住,苏轼带着幼子苏过、爱妾朝云往英州任所。

苏轼走的这条水路,是唐代韩愈遭贬谪到南方时走过的路。当年韩愈被贬,很快就被召回了,苏轼隐隐希望自己的贬谪也是短暂的。然而,此刻朝中侍御史虞策正再度提起苏轼的案子,认为对苏轼的惩罚太轻,决定追贬。

同年六月,苏轼在赴英州途经安徽当涂时,新的诏书下达了,又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文。

惠州,即现在广东省惠阳,地处偏远的岭南。五代时,这里是南汉国的所在地。后来,经太祖赵匡胤开疆拓土,纳入了宋皇朝的版图,才开始设置州县。

宋代的时候,那里还是没有开发的蛮荒之地,除了当地的土著,中原人很少涉足。由于气候湿热,外地人往往不习惯在那里生活,更因受不住“瘴毒”,身体容易生病。所以,犯了罪的官员,往往被贬谪到那里。

宋太祖开国之初,曾在政事堂外立下碑石,令子孙后代不得杀戮士大夫,因此,有宋一代,对大臣最重的惩罚,就是贬谪到大庾岭以南。

元祐初年,蔡确被贬,最初的决议便是发到岭南去,结果执政的呂大防反对。他恐怕此例一开,后人效仿,也许同样的命运会落到自己头上。照此看来,元祐诸臣还是要纯良一些。而哲宗亲政之初,第一个被贬到岭南蛮荒之地的,就是他的老师苏轼;章惇拜相,第一个被贬到岭南蛮荒之地的,是他昔日的朋友苏轼。

苏轼接到圣旨后,并不感到奇怪,这本来在他的意料中,不过又远了数百里,得在路上多走些时日罢了。苏轼门生张耒当时在靖江担任太守,派了两名老兵一路侍候他。

船过庐山,却有得到新邸报的官员派差役来追,勒令苏轼将官方供给的船只缴回。当时已是晚上,苏轼好说歹说,来人才勉强同意等苏轼他们第二天靠上埠头,自己雇好船以后,再来缴回官船。

一路上,到处都需要花费,苏轼顿时感到手头非常吃紧。他一向不善理财,没什么积蓄,一大家子从北方的定州走到南方,长途跋涉而囊中羞涩,只好向弟弟苏辙求助。

当时,苏辙被贬汝州,前途莫测,仍然一下子就拿出了七干缗钱资助哥哥。这笔巨款给了苏轼很大的帮助,使他在艰难的贬谪生活中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

苏轼乘船而行,船到九江以南的鄱阳湖,又传来第四次贬官的诏书。这一次,又免去苏轼的建昌军司马职务,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仍于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苏轼在几月之内,被几次追贬,这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罕见。

不久,苏轼路遇阔别多年的老友苏坚,当时苏坚也被贬赴澧阳,即现在湖南澧县任所。两个都行色匆匆,不及久叙,泣别之际,苏轼作《归朝欢和苏坚伯固》相赠。暮年离别,令人黯然伤怀。这首词气象高健,堪称苏轼离别词的代表:

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此生长接淅,与君同是江南客。梦中游、觉来清赏,同作飞梭掷。

明日西风还挂席,唱我新诗泪沾臆。灵均去后楚山空,澧阳兰芷无颜色。君才如梦得,武陵更在西南极。竹枝词、莫徭新唱,谁谓古今隔。

这年的九月,苏轼翻过有名的大疫岭,这是古代赴广州的旅客必经之地,是一条遥远危险的旅途,多少旅客在这里有去无回。途中一条铺石头的路,在关隘两侧各有三四百米长,道旁有浓荫茂密的树,人走到这里无不喟然兴叹。

苏轼立在山峰上,只觉得头上云天,近在咫尺,自己犹如梦游一般,不知自己肉体之躯身在何处所了。过了关隘之后,他游历了南华寺,那是一处中国佛教禅宗的圣地。

对于传说中岭南恶劣的自然条件,苏轼是心里准备的。但是一翻过五岭进入岭南地区,情况竟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来这里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到处是一片葱绿,特别是甘蔗、桔子、香蕉、荔枝,遍地都是,这真使他高兴极了。苏轼常常能够在逆境中找到快乐。我们也要在困难的时候看到光明,看到希望,不懈拼搏才能取得成功。

不过,这里文化很不发达,当时有名的学者很少到这里来。当地的官员和百姓,听说全国第一流的大学者被放逐到这里,无不欢天喜地。

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苏轼到达惠州贬所的时候,百姓们自发地跑出城外,提着酒,端着肉来迎接他。场面热烈,比欢迎任何一任太守都隆重得多、热情得多。这让苏轼眉开眼笑,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顿时一扫而光。

苏轼每到一地,便会很快地对那个地方产生深厚的感情,并且与那里的百姓们结下深厚的情谊。苏轼在《十月二日初到惠州》一诗中写道: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

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

就是说呀,我初到惠州,便好像到了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连鸡狗都好像是熟悉的,人们扶老携幼来欢迎,还不断问为什么事被贬到这里,真可算是亲密无间。

惠州城东面,有两条河在这里会合,会合处修有一座合江楼,站在合江楼举目四眺,山青水秀,景色宜人。当时已是初冬,在北方也许已经是大雪纷飞了,可是这里还像春天一样。特别是北面的罗浮山,更是秀丽多姿。

当时的惠州太守叫詹范,仰慕苏轼的才名,对他一家很好。他先把苏轼一家安置到合江楼,以后又迁至嘉祐寺。这两个地方,都是有山有水的好去处,很适宜苏轼一家居住。

附近的州县官吏听说苏轼来到惠州,也纷纷前来与他交往,每天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约。有时候,他们干脆带着酒菜来苏轼的住处来共饮。

不久,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县令成为苏轼最亲密的好友。有时候,太守詹范会领厨师带酒菜到苏轼家吃一顿,有时候苏轼会邀朋友在城西的湖上喝两盅。大湖位于惠州的山脚下,旁边有一个大亭台和两座寺庙。苏轼偶尔会去钓鱼,坐在河边的大圆石上,钓到鱼后,他可能会把鱼带去太守家吃。

苏轼发现,这里此地每一家都会自己酿酒。他喝到第一口蜜柑酒时,就觉得自己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找到了真正的友伴。他给朋友的信中,一再称赞本地的美酒,溢香而不凡,微甜而不腻,喝了使人精力充沛。他曾写诗大夸这种酒,说人喝多了觉得飘然欲仙,可以飞天涉水。

苏轼家里没有一天没有客,没有一次客来后不饮酒。于是,苏轼自己开始学酿酒,他把自己酿的酒称为桂酒。他每个月要自酿桂酒六斗,南雄太守、广州太守、惠州太守、循州太守、梅州太守也不断给他送酒他,朋友说,苏轼酿酒只是试验,他不是什么酿酒的专家,他的桂酒、真一酒等,所以有名,并不是酒有名,只是人有名啊。连他的儿子苏过也说,喝了他父亲酿造的酒,常常要闹肚子呢。

苏轼酒量不大,喝半升就醉了。不过,他喜欢看别人喝酒。看着对方那醉醺醺的样儿,便觉得非常开心,他还为此写了一篇《酒颂》。这期间,苏轼至少还写了五六篇酒赋,他将学到的酿酒的秘方,刻在石头上,藏在罗浮铁桥下,说是要给后人留点遗产。

住了一段时间后,苏轼对岭南的风物更喜爱了。他在《惠州一绝》诗中写道: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苏轼又恢复了热爱自然的本性,他写信给朋友说,他来了半年,已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心中无忧无虑。苏轼向往的生活,便是“作个闲人”,现在他终于可以这样。他在《行香子》中写道: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苏轼为对岸松风亭所写的短记最能表达他的人生观。他搬到嘉佑寺之后,常常逗留在山顶的小亭里,有一天他正要回家,看到他家高高出现在树顶,路程颇远,双腿顿感疲倦万分。他转念一想,“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黄州老友陈慥写信说要来看他,由汉口到惠州很远,苏轼回了陈慥一封信,劝他别来。其他好友和杭州和尚参寥经常派信差带礼物、药品和信件给他。

苏州有一位姓卓的佛教信徒特地步行700里,由湖泊区带来苏家子女和亲朋的音讯。原来,苏轼的两个儿子住在宜兴,一直没得到父亲的消息,十分挂念。卓契得知后,说:“这其实很简单嘛!惠州又不是天上,你一直走,总会到的。”于是,他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到惠州找到苏轼,抵达惠州时面孔晒黑,双脚也起茧了。苏轼故乡的另一位好友道士陆唯忠,也跋涉2000里来看他。

就这样,贬谪的日子似乎也悠然自得。不久,苏轼便接到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自从他姐姐去世,他父亲和姐夫一家绝交,他们兄弟42年没有和姐夫程之才说过一句话、写过一封信,不过他们和程家其他的儿子倒有书信来往。

章悙得知个他们有这个怨隙后,就派程之才到惠州担任提刑,处理重大的诉讼和上诉的案子,目的就是让程之才有机会刁难苏轼一家。

绍圣二年一月程之才抵达广州,那时苏轼刚到惠州三四个月。苏轼不知道程之才是不是有心忘却前嫌。于是,他通过一位朋友送了一封正式的拜函给程之才。

此时程之才已年届60岁,他也很想弥合过去和苏家的争端,和这位出名的亲戚重修旧好。程之才接到信后,大喜过望,客气地回了信,并告诉来人,他要在三月间才到惠州。

为了不出差错,苏轼派苏过带一封信去接程之才,说自己“杜门自屏,省躬念咎”。

不久,程之才一行人到达惠州,与苏轼相聚。一时间,两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老泪纵横,抓着对方的手臂,有说不完的话。从此,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彼此互寄了不少书信和诗篇。

程之才还要求苏轼为祖先写一篇短传,那人就是苏轼的外曾祖父。苏轼自然也爽快地答应了。

苏轼的母亲本是程之才的姑母,程之才的曾祖父自然就是苏轼的外曾祖父了。外孙为自己的曾祖父写传,按说也是份内之事。程之才觉得有这么一位大学者为自己的曾祖父作传,是非常光荣的。从此,两人放弃前嫌,重归于好。就这样,阴差阳错,章悙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无论在什么地方,苏轼总是一个爱管事情的人。不久,苏轼与程之才的友谊,变成了苏轼替惠州百姓谋福利的资源。他虽无权签署公文,却充分利用他对程之才的影响,为程之才作参谋。程之才也非常重视这个非常有治理经验的老学者、老亲友的意见。

当时,惠州的粮食没有固定的价格。每当粮食收打的时候要落价,而当青黄不接的时候又要涨价。官吏们为了赚钱,往往在收获季节农民交官粮的时候,说是仓库已满,盛不下,改为收款。百姓卖两斗米才能得一斗米的粮款。苏轼见这是一个弊病,便通过程之才指出,这是对农民的变相剥削,倡议改变此法。为此减轻了农民的负担。

绍圣三年大年初一,博罗县城发生火灾,全城都烧毁了。在苏轼的参谋下,惠州太守詹范放粮救济灾民,建立临时的居所,并防止抢劫。

当时,博罗县衙门全部烧毁,需要重建。苏轼担心地方政府强征物力和民力,官吏会乘机敲诈剥削百姓,便设法叫程之才通令地方政府,维持市场的货源,不许强征民贷。他说,否则“害民又甚于火矣。”他也开始关心本城的改善工作。

苏轼生性喜爱建筑,博罗县衙门工程完工后,为了方便当地居民出行,他又与太守、程之才、县令商量,建了两座桥,一条横越大江,一条横越惠州的湖泊。建桥的时候,苏辙的太太朝云捐出一大堆朝廷当年送她的金饰。

这期间,苏轼还建了一个大冢,用来重新安葬许多暴露在荒野的无主的孤骨。骨骸安葬好之后,他为这些不知名的死者写了一篇祭文。此外,他还在惠州城西的湖泊附近建了一个放生池,这个放生池,就是现在惠州有名的苏东坡放生池。

苏东坡还经常深入田间地头,与农民一起劳动。看到农夫在水田中涉水而行,弯着腰肢劳作,非常辛苦,于是他就发明了一种叫浮马的辅助插秧工具。

浮马就像在水面飘浮的一只小船,农人可以坐在上面插秧,用腿当作桨移动,马头正好用来盛稻秧。这种东西既可使提高劳动效率,又可以节省劳力,惠州的百姓都争相使用。

广州离惠州不远,太守王古是苏轼的朋友。苏轼得知广州常发生瘟疫,就写信建议王古设一个基金来建立公立医院,学他在杭州的办法。广州人也像杭州人一样,饮水不洁,是该城疫病的主因之一,苏轼于是帮助王古想法解决了这一难题。

广州地处海滨,居民多饮咸水,苏轼听说在广州郊区有一眼大山泉,若能把蒲涧滴水岩的水引到广州城里,就足够百姓饮用了。于是,苏轼又把自已在杭州疏通六井的方法告诉了王古,让他用大竹竿把山泉引来。王古很快完成了这个工程,从此,广州百姓便喝上了甜水。

苏东坡在惠州,过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也关注着与他一样的普通人生活,他在生活上帮助着岭南人,而岭南人也给他的晚年生活很大的慰藉,他与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成了真正的知己朋友。

在这里,苏轼与身份高身份低的各色人,读书人、农夫等相交往。闲谈时,他常常是席地而坐。他带着一条名叫乌嘴的大狗,随意游逛,和村民在树下一坐,就畅谈起来。

那些庄稼汉知道他是大学者,都自己怕谈吐粗俗出洋相,于是说:“我们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您说,我们听罢。”苏轼说:“那就谈鬼。就给我讲几个鬼故事。”后来苏过告诉他的朋友说,若一天没有客人来,他父亲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有一天,苏东坡头上顶着一个大西瓜,在田地里边唱边走,遇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老太婆对他说:“翰林大人,你过去在朝当大官,现在想来,是不是像一场春梦啊?”苏轼听说后,不觉得哈哈大笑,他认为这个老太婆非常懂自己的心思,打这以后,他就称她春梦婆。

有时候,苏轼闲逛后回家,遇到下雨,就借路上庄稼汉的斗笠、蓑衣、木屐,在泥水路上溅泥淌水而归。一路上,见到他的人无不哈哈大笑。苏轼自己也笑,有洒脱,也有悲凉。

这期间,苏轼也遇到了一件伤心的事,就是他的堂妹死了。他的这位堂妹,就是被人传为苏小妹的那个才女,苏轼很喜欢这位堂妹的才情。

苏小妹的丈夫叫柳仲远,是一个科举考试失意的穷学者,家住靖江。靖江离常州不远。苏轼多么想去祭一祭这位堂妹,可是路途遥远,自己又在贬居之中,不能如愿。只能写一篇祭文,举一杯清酒,在数千里外遥祭一下。

弟弟苏辙曾多次劝他少写文章,少发议论,怕再次惹祸上身。苏轼很难做到这点,他仍然写了很多诗文,最有代表性的首推这首《荔枝叹》的诗了: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贱血流千载。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

武夷溪边栗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休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这首诗从东汉刘肇永元年间在交州即现在广东省广州进贡荔枝,写到唐玄宗天宝年间从涪州即现在四川省涪陵县进贡荔枝,揭露了统治者为了让“宫中美人一破颜”,便不惜让沿途的百姓“填坑什谷”“惊尘溅血”的罪行,并直斥当朝丁谓、蔡襄、钱唯演之流只顾“争新买宠”,不管百姓死活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