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京城
古之君子如抱美玉而深藏不市,后之人则以石为玉而又炫之也。
位高权重淡然处之
苏轼的上表为什么迟迟得不到答复呢?原来,神宗皇帝病了,而且病情越来越重,三月一日进入危险期。
元丰八年三月五日,宋神宗驾崩,继承皇位的是宋哲宗赵煦。小皇帝年仅10岁,掌握实权的是神宗的母亲高太后。
第二天,朝廷就降旨准苏东坡暂住在常州。这个消息对苏轼非常重要,如今他如愿以偿,计划也决定了。于是一家人又返回常州宜兴。元丰八年四月三日,一家人离开南都,五月二十二日抵达宜兴新家。
苏轼相信,他终于可以在这里安度晚年了。他在诗中写道,“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意思是说,他可以乘小舟来来去去,“神游八极万缘虚”了。
定居的计划刚刚实现,复官的消息又来了。原来,高太后一向就不赞成变法,曾经多次反对过变法。如今大权在握,便要推行自己的政见。
她首先召回了反对变法的旧党领袖司马光,又根据司马光的推荐,苏轼、苏辙、程颐、吕大防、文彦博、吕公著、刘挚等召回朝廷,委以重任。
这是元丰八年发生的事,到第二年,小皇帝赵煦宣布登基,改年号为元祐。于是,到了宋代政治史上的元祐时期,而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变法执政集团,后来被称作“元祐党人”。
苏轼到宜兴才十天,就听说他被任命为登州,即现在山东文登县太守。他听到京师的传闻,却不愿相信,他认为京师一向充满谣言,因为最近四月十七日的官报,并未提及此事。
几天后官方派人来到,证实了这一消息。苏东坡心乱如麻,心底下非常讨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全家人欣喜欲狂,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苏东坡却从心中看淡了这一切。
苏轼在一首诗中自比是颠峰已过的良驹,“青云飞步不容攀”。另一首诗说:“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留陵坡。”
他在给谈经论禅的朋友佛印的信中说自己,有“如蓬蒿藜藿之径”,给米芾的信中则说:“某别登卦都,已达青社。哀病之余乃始入闹,忧畏而已。”
最后,苏轼还是接受了官职。因为,太后怕他接到圣旨不肯赴职或拖延时间,就派卫士到他家直接“护送”他到公署。
苏轼一家六月动身,前往山东海岸的登州。从常州到登州途中,要经过海州、密州等地。一路上,映入眼帘的尽是一派荒凉景象:百姓到处流亡,土地无人耘。但是,沿途供官吏们住宿的馆舍,却修建得非常华丽。特别是海州的高丽亭馆,红墙绿瓦,勾角飞檐,简直像座宫殿。
苏轼住在这里,想起路上的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在《筑高丽亭馆一绝》中写道:
檐楹飞舞垣墙外,桑柘萧条斤斧余。
尽赐昆耶作奴婢,不知偿得此人无。
意思是说,修这座美丽的馆舍,民间能用来养蚕的桑树柘树都被伐了。正是这样,40年后,北宋便被金人灭掉了,这不就是最直接的原因吗?
一路上,使苏轼感到慰藉的是在密州。当时的密州太守是霍翔。霍太守听说苏轼从这里经过,亲自出城迎接。百姓们听说十年前的老太守从这里路过,扶老携幼,夹道欢迎。这使苏轼大为感动,不断地向他们问好。
苏轼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在霍翔的陪同下,他重游了常山和超然台等处。临走的时候,给霍太守留了一首诗,题目是《再过超然台赠太守霍翔》:
昔饮雩泉别常山,天寒岁在龙蛇间。
山中儿童拍手笑,问我西去何当还。
十年不赴竹马约,扁舟独与渔蓑闲。
重来父老喜我在,扶挈老幼相遮攀。
当时襁褓皆七尺,而我安得留朱颜。
问今太守为谁欤,护羌充国鬓未斑。
躬持牛酒劳行役,无复杞菊嘲寒悭。
超然置酒寻旧迹,尚有诗赋镵坚顽。
孤云落日在马耳,照耀金碧开烟鬟。
邞淇自古北流水,跳波下濑鸣玦环。
愿公谈笑作石埭,坐使城郭生溪湾。
苏轼离开密州是在1076年底,按甲子纪年是丙辰年,按12生肖它是龙年;第二年是丁巳年,被称为蛇年,所以说是“岁在龙蛇间”。
离开密州,苏轼一家继续上路。不久,又改乘海船,绕过山东半岛。等到登州任所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五日了。
登州濒海,海上经常会出现一种幻景,叫海市蜃楼”。这是地上的景物,由于光线的折射,在空中投下的影子。但是,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却认为是一种神奇的现象。
苏轼一到登州,便到海边的广德王庙去祈祷,请求海市出现。按说,海市蜃楼是在春天出现。现在是冬季,本来是难以出现的。但是,世上也会出现反常现象。
真是巧得很,苏轼祈祷过的第二天,这种幻景竟真的出现了。苏轼异常兴奋,诗兴大发,写了一首《海市》诗。时至今日,这首诗还刻在山东省蓬莱县的蓬莱阁上,被人们誉为描写海市的佳作。
苏轼一到登州,照例向新皇上呈了一份谢表,随后,便很快地投入工作之中。
我国的东北地区,当时属于辽国,与登州只有一海之隔。天气晴朗之时,辽国的山川隐约可见。这里的海防原来设有四指挥,教习水战。辽国知道有所准备,所以一直未敢来侵犯。可是后来,登州地方的武备逐渐麻痹起来,四指挥轮番出差,水战也不再演习,有时士兵还有外调现象。苏轼认为这样非常危脸,立即向皇帝写了奏表,呈请明确降旨,四指挥的士兵一律不准外调。
此外,苏轼还上表,向新皇帝呈请停止食盐官卖。食盐官卖本来是为了增加国家收入,可是没有抑制豪强的垄断,所以苏轼要求坚决停止。
他在奏表中说,食盐由国家统一出售,有三条弊病:一是原来靠经营食盐生意的人要失业,因而可能引起地方上的骚乱;二是盐价贵,买盐不方便,深山穷谷的老百姓买不起,只得吃淡饭;三是官家的盐卖不出去,最后变成粪土,反而减少了国家的收入。
就在苏轼准备在登州展开政务的时候,朝廷皇帝又来了诏命,升他为礼部郎中,命他回京城任职。苏轼一家只得又上路往京城进发。半月后,苏轼一家还在路上,又一道诏命来了,升他为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又称右史,是掌管记录宫中事务的官,属于皇帝的近臣,只有亲信才能得到这个职务。他觉得自已的官儿升得太快了,不愿接受起居舍人的职务。
十二月,苏轼一家抵达京师后,他向皇帝呈了一份《辞免起居舍人状》。大意是说:我能力不强,处理问题粗枝大叶,并且刚刚受过处分,恢复职务以后,没有作出任何成绩。如果一下升到起居舍人这样的职务,一定会引起闲话的。
辞状递上去后,苏轼的起居舍人不但没有辞掉,他又被升为中书舍人。要知道,中书舍人掌管起草皇帝的诏命,参与国家机密,位置比起居舍人重要得多了。
苏轼一看,不对头,连忙又写了一份《辞免书舍人状》说:臣前不久才离开贬所,皇上起用我作登州太守,我已经感恩不尽了。可是,到任只有五天,便升为礼部郎中;半月后,又升为右史,从此出入宫廷之中。我一点功劳也没有,一件大事也没办,今又被升为中书舍人,实在不敢接受。陛下不对我进行一番考验就提升我,臣心里非常不安哪。
表状上去,不但中书舍人之职没有辞掉,不久又提升为翰林学士,翰林学士专管皇帝诏命定稿工作的秘书长,是皇帝最亲信的人物之—,经常住宿内廷,权力很大。
在这之前,苏轼一直被人们看作是无冕的翰林,这一次,他戴上了翰林学士的桂冠,心里又喜又忧。于是,他免不了又写了一份《辞免翰林学士状》说:像这样的职务,如果才能不特别出众,道德不特别高尚,威望不特别崇高,是难以担当的。而臣衡量一下自己,这三方面都不如人。让我担当这个职务,实在是心里不安哪。
表状自然又没被批准。高太后还特赐给他一套衣服,一条金腰带,还有一匹配有金镫银鞍的骏马。不到一年的时间,连升四级,时年49岁。从此,苏轼在政治上从此进入了他人生最为辉煌的时期。
司马光还朝的时候,京城里一片欢呼,民众怀念他贤德的名声,对他的施政寄以厚望。苏轼进京的时候,有很多老百姓也拦住他的马,纷纷呼吁这班旧臣为他们带来安稳的生活。他们对变法失去了信心,希望这些学问渊博的君子可以带领国家走向富强。
但是,世情往往并非非黑即白,非错即对,那么简单。是非黑白之间常常是纠缠不清。新法固然给国家带来了一定的困扰,完全恢复旧制又何尝便是良策?是非黑白既明,谁不知道避恶从善,因此,善于辨别是非黑白,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而古今中外,自诩为能人君子的人,又有多少人有这种大智慧呢?
对古代的士大夫来说,能够在天子身边为近臣,这是人生最大的荣耀。但苏轼由于这个时期能够自由进入皇宫,看到了皇宫内的奢华生活,使他不得不对此进行劝谏。
经历了乌台诗案这样的人生惨痛教训,苏轼明白,直接劝谏是不行的,甚至也不能够写诗歌直喻当世之事。怎么办呢?这就需要借历史来讽喻,古人通常都是那么做的。
元佑初年的宋朝京城,可以说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当时文坛的精英,几乎全部集中到京城。盛况空前,超过了庆历年间,欧阳修文学集团在京城的聚会。
在京城,苏东坡是文坛的核心和领袖,宴会、游赏、题画、酬诗,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闻逸事、佳话妙谈。因此,有宋代,元佑词人的风采,一直是后来的笔记小说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元佑元年十二月,苏东坡奉命接待辽国派来贺岁的使者,与他一起接待辽使的是狄咏,狄咏北宋名将狄青的儿子。夜晚聊天,狄咏说起父亲狄青少年时替兄顶罪的事,苏东坡记录下来,写成一篇小文,《书狄襄武事》,又为狄咏收藏的石屏题了诗。
参加接待的还有一位皇宫内侍叫刘有方,他见苏东坡慷慨题咏,毫不惜墨,便拿出自己收藏的《虢国夫人夜游图》,请苏东坡题跋。这是唐代张萱的作品,五代时藏于南唐宫廷中,进入宋代后落入宰相晏殊之手,后来成为内府藏品。宋人视为神品绝笔。
苏东坡为这幅绘画珍品的题诗,借历史上唐玄宗、隋炀帝、陈后主等荒淫误国的事情,来讽喻当朝宫廷,应该吸取前朝历史上的经验教训,切勿走上荒淫误国的老路上去。
元佑元年三月,司马光主持政事堂会议,要求五品以上的朝官全参加,中心议题是全盘废除王安石所行的新法。但司马光没有想到,向他的政策首先质疑的,竟然是被自己认为同党,且一向遭到王安石新党打击的苏东坡。
苏东坡在被贬的过程中,亲眼看到了新法推行后的许多弊端,也亲眼看到了新法的一些好处,觉得不应该全盘废掉新法。他认为,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因此,他坚决反对司马光的主张。
苏轼认为,变法如果对百姓有利,就应该肯定,对百姓有害应该废除。如果新法本身是好的,只是做法上有问题,则应该改变做法,不分好坏,全盘否定,那是错误的。
没想到,司马光也是一个拗老头子,容纳不了不同意见。为此,苏轼和司马光之间的矛盾便暴露出来了,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免役法上。
当初,差役法实行后,产生了流弊。编户充当役夫的人不习惯服役,役头又用暴虐的方法役使他们,造成编户大量破产。王安石做宰相后,改差役法为免役法,使编户按等级的高低出钱雇用役夫,执法的人常常超过标准索取,成为人民的祸害。
苏轼认为,免役法也有有利的一面,而差役法的弊端也很大。于是,他对司马光进言说:“差役法和免役法,各有利弊。免役法的流弊,在于聚敛百姓的钱财,以致十室九空,上面聚敛了很多钱财,下面给人民带来了钱荒的灾难。差役法的流弊,在于人民常在官府服役,不得专力农耕,而贪婪残暴的官吏和奸猾的差役得以借此做坏事。这二种役法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其轻重大概是相等的。”
司马光说:“那么,以你看,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呢?”
苏轼说:“一切政策法令,前后应该互相衔接,这样才容易成功。做每件事情,一点一点地逐步进行,那么百姓就不会受到惊扰。夏、商、周三代的办法,是士兵和农夫合而为一,到秦王朝才开始一分为二,到了唐朝中叶,又把府兵制改成了募兵制,士兵一生都在军队里。从那时以来,民是民,兵是兵,农民拿出粮食和布帛来养兵,士兵冒着生命危险来保卫百姓,天下人民都感到方便。我认为即使圣人再出,他也不会改变这个办法。如今的免役法,其实和上面所说的差不多。明公您现在想骤然取消免役法,以差役法代替,就正像要取消常征的兵而恢复民兵,这只怕不太容易吧?”
司马光颇不以为然。内阁议事厅里,气氛非常紧张,大家都沉默不语。早春二月的天气,屋子里还不十分和暖,可是还有人脸上沁出汗珠,屋里就像搁了一大桶油,偶尔一点火星擦过,就会突然燃烧起来。
司马光瘦削的脸颊紧紧绷着,幽深的眼睛里满是严厉的光芒。他不善言辞,听着苏轼一遍一遍地陈述各种理由,无言以辩,花白的须发也微微颤抖。
好一会儿,司马光直接而断然地否定了苏轼的说辞。末了,他袍袖一甩,准备撤离。
苏轼毫不退让,直视着司马光,大声说:“当年,您还是谏官的时候,不是也极力劝阻韩琦大人,不可行扰民之法吗?韩琦大人的怒气犹甚于今日。司马公,您亲口告诉我当日的情形,难道您自己做了宰相,就容不得我多说两句吗?”
司马光勉强笑了一下,气色稍缓,言辞之间,却不退让。最后,苏轼觉得忍无可忍,回到家中,愤怒地扯掉头巾,对朝云连声叫道:“司马牛!司马牛!”
司马牛是孔子的弟子,为人固执。苏轼认为司马光很像司马牛。所以,才怒不可遏骂了起来。
不久,苏轼辞去了役事局的兼差,理由很直接:道不同不相为谋。免役法很快地被废除了,不知道是否因为引起的异议较多,司马光反而更加迫切地要罢废它,并要求在五日之内就恢复16年前施行的差役法。
在金陵,王安石听说司马光要废除青苗法、易市法,只是笑一笑,没有言语。这次听说连免役法也被废除,他沉默了半晌,低沉说:“这也要废掉吗?”
这意味着,他一生的努力都已经付诸流水。至此,这位孤独的老人,卧病在床,即使是灿烂的初夏,屋子里也显得那么阴冷,窗下老驴的嘶鸣一声声传来,仿佛是某种不祥的预告。不久,这位晚景凄凉的老人悄然离世。
旧制复行后,司马光因年迈体弱,已经好几次告病休假。九月初,哲宗领着群臣在南郊举行祭祀典礼,安放神宗皇帝的灵牌,这时,司马光过世的消息传来。司马光还朝不过一年,隐忍多年的政治热情还来不及完全绽放,就撒手辞世。
司马光的葬礼由洛阳人程颐主持,他自觉是世界上最严谨的理学家。皇家祭祀结束之后,百官都来向司马光的遗体告别。程颐挡在门口,不让大家进去。
程颐大声说道:“各位留步。今日不宜吊丧。《论语》里有训诫: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有人提出疑议说:“我们在皇家典礼上没有唱歌。”程颐坚决拦在大门口,说:“虽然没有唱歌,总归听过奏乐了!今天就不能再哭泣了!”
苏轼听了,不耐烦地排开众人,径直地走进去,冲着程颐撇撇嘴,没好气地说:“孔子说,哭过了就不唱歌,又不是说唱了歌就不能哭。我为什么不能够进去呢?”
程颐的脸色僵住了,一时间言语不得。众人这才进去祭拜。
大家向司马光的灵柩行礼,奇怪的是,司马光的儿子居然不在灵前,更不用说给吊唁的人还礼了。一问才知道,这也是程颐的安排。
面对众人的疑虑,程颐还没从刚才的尴尬和气愤中缓过来,只是硬邦邦地说:“现在是有很多孝子在灵前还礼,真是一点儿文化都没有!但凡有一点知识的人都知道,古代的丧礼不是这个样子的。孝顺的儿子因为悲痛,哪有心情再接待客人!”
苏轼最反感这种假模假样的所谓礼,于是嗤笑道:“程夫子可真是鏖糟陂里叔孙通啊。”意在取笑程颐是从以泥地里爬出来的酸学究,还在这儿冒充汉代大儒叔孙通。
要知道,当年程颐可是洛党文人集团的领袖人物,被许多人奉为一代大儒。听了这话,程颐从此十分恼恨苏轼,以至于后来,引发了北宋有名的“洛蜀党争”。
不久,苏轼在京师买了一处住宅,靠近东华门,叫白巷,上朝很近。在京师的新生活与当年在黄州农庄的生活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们一家已有15年未在京师定居,现在除苏迈去江西任一个小官职之外,苏轼一家都在京师。苏轼的次子苏迨16岁,幼子苏过14岁,两个孩子和苏轼的夫人王闰之与妾朝云生活在一起。
京师很繁华,但苏轼仍不忘继续练气功养生,他总是黎明即起,梳头100次,之后稍躺一会儿,再去上朝。做高官的乐趣,对苏轼而言似乎不大。他在一篇笔记中谈及苦与乐,他说:
乐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时心尔。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况,既过之后复有何物。此之寻声捕影系风迩梦尔。此四者犹有仿佛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对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乐处。当以至理语君,今则不可。
如今苏轼的名气达到最高峰。文人朋友都崇拜他,又享高官厚禄。他为请议所受的苦远超过任何人,因此备受推崇。司马光死后,他成为当代第一学者。他没有当宰相,但大家公认他的声望高于众官。
有一次,一个藉藉无名的学者来拜访苏轼,他带着一册诗,想征询苏轼的意见。这个人朗诵了他自己的作品,音调抑扬顿挫,之后,他面露得意之色,问苏轼:“大人觉得鄙作如何?”
苏轼说:“可得十分。”此人禁不住眉开眼笑。随和,苏轼又俏皮地说:“诗有三分,吟有七分。”
这期间,苏辙也回到了京师,元祐元年开始担任御史中丞,次年升为尚书右丞。先前,受乌台诗案的牵连,苏轼的几位朋友流放南方,如今也都官居要职,包括王诜驸马、王巩等在内。
苏轼在黄州的老朋友陈慥也来京师探望他。几年前和苏轼通信的黄庭坚也来见苏轼,正式拜在他的门下。
苏轼时常怀念黄州的生活,他的一首《如梦令》小令,仅数十字,表达了他的殷殷思念之情: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
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苏轼也常常参加朋友的聚会,以换得内心短暂的安宁。1087年的一个夏日,天气晴朗,驸马王诜邀请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蔡肇、李之仪、李公麟、晁补之、张耒、秦观、刘泾、陈景元、王钦臣、郑嘉会、圆通大师,共16人一起游园。大家饮酒、吟诗、作画,这就是著名的“西园会”。
这次盛会由苏轼作文,李龙眠作画留念。画面中,石桌列在高杉之下,顶上有瀑布流入大河,两岸都长满花卉和修竹。王诜的两位侍妾梳高鬓戴发饰,站在桌子后方。苏轼一身黄袍黑帽,正倚桌写字,王诜坐在附近看他。
另一张桌子上,李龙眠正在题一首陶潜的诗,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都围桌而立。米芾仰着头在附近一块岩石上刻字。秦观坐在树根上听人弹琴,其他人则散到四方,有跪有站,姿态各不相同。
在频繁的交往中,苏轼也留下了不少逸闻趣事。话说有一天,苏轼率苏门弟子秦观、黄庭坚,佛印漫游,走到郊外,看见一座寺院。寺荒芜已久,杂草丛生,墙壁坍塌,窗户破烂不堪,一派凄凉的景象。
四人走进寺门,看到寺院东墙上有人题了一首诗,字迹已经模糊。待他们走近细看,才看出来原来是唐代诗人杜甫的《曲江对雨》:
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
林花著雨胭脂X,水荇牵风翠带长。
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
何时重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
吟罢,大家都赞不绝口,遗憾的是第三句“林花著雨胭脂”X”最后一个字没有了。这时苏轼想趁此机会考一考几个弟子,同时也显示一下自己的文才。于是他对三个弟子说:“这样吧,大家一齐把这个字补上,看谁补得最准、最好,怎么样?”三位弟子都表示同意。四人凑在一起,反复吟咏,仔细琢磨,然后按个人体会各补一个字。黄庭坚补的是个“老”字;秦观补的是个“嫩”字;佛印补的是个“落”字;苏轼补的是个“润”字。
“胭脂老”,“胭脂嫩”,“胭脂落”,“胭脂润”,三个弟子经反复吟咏,仔细推敲,觉得先生苏轼补的“润”字更贴切。为了探个究竟,几人回翰林院查阅杜甫诗集,原诗第三句最末个字是“湿”字。虽说几个人都没补对,但有一个比较,“润”字更近“湿”字。从此,弟子便加敬佩苏轼的文才。
还有一回,苏轼拜访新任相国吕大防。吕是个胖子,苏轼来时他正睡午觉。苏轼等了好半天,心里很不高兴。最后,吕相国出来了,苏轼指指客厅中一个土盆,里面养了一只背带青苔的乌龟。
苏轼对主人说:“这玩意儿不新鲜,六眼龟最难找。”
吕大防吃惊地说:“真的?世上有六眼龟吗?”他心想,这苏东坡怕是要愚弄我吧!转念又想,他是个大学问家,见多识广,也许是什么书上曾有过记载。
苏轼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有。唐中宗时代,一位大臣曾给朝廷进贡一只六眼龟。皇帝问这位大臣:‘六眼龟有什么特性?’大臣说:‘六眼龟有三双眼,普通乌龟只有一双。所以,六眼龟睡一觉等于别人睡三觉。’”窘得吕相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