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布里根杜马[359]无疑是我国革命在实行抵制方面最重要的经验。况且这次抵制还获得了最完全、最直接的成功。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研究抵制布里根杜马的历史条件。

在研究这个问题时,首先会看到两点。第一,抵制布里根杜马是一场反对我国革命转上(即使是暂时地转上)君主立宪道路的斗争。第二,这次抵制是在最广泛、最普遍、最强大、最急剧的革命高潮的形势下进行的。

我们来谈谈第一点。对某一机关的任何抵制都不是在该机关范围内进行

① 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510—511 页。——编者注

的斗争,而是反对该机关的产生,或者说得广一点,是反对该机关变为现实的斗争。所以,谁要像普列汉诺夫及其他许多孟什维克那样,以马克思主义者必须利用代表机关这种空泛的论断来反对抵制,那就只能暴露出他们的可笑的学理主义。这样来谈论问题,无异于再三重复无可争辩的真理以回避所争论的问题的实质。马克思主义者应该利用代表机关,这是无可争辩的。但是能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说,马克思主义者在一定条件下只能赞成在某个机关的范围内进行的斗争,而不能赞成反对建立这个机关的斗争呢?不,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因为这种空泛的论断只有在不可能进行反对这类机关产生的斗争的情况下才适用。所以在抵制问题上争论的焦点就在于有没有可能来进行反对这类机关产生的斗争。普列汉诺夫之流自己提出的那些反对抵制的论据,暴露了他们并不懂得问题之所在。

其次,如果说对某一机关的任何抵制都不是在该机关范围内进行的斗争,而是反对建立该机关的斗争,那么抵制布里根杜马同时也是反对建立整套君主立宪类型的机关的斗争。1905 年清楚地表明,存在着进行总罢工(1 月 9 日[264]以后的罢工浪潮)和军队起义(“波将金号”)[258]这种直接的群众斗争的可能性。也就是说,群众的直接的革命斗争是事实。另一方面, 企图把运动从革命(就最直接最狭窄的意义而言)道路引上君主立宪道路的 8 月 6 日的法令[360]也是事实。群众的直接的革命斗争道路和君主立宪道路之间的斗争,在客观上是不可避免的。可以说,当时需要对革命下一步发展的道路作出选择,并且决定这个选择的当然不是这些或那些集团的意志,而是各革命阶级和各反革命阶级的力量。而力量又只有在斗争中才能衡量和考验。抵制布里根杜马的口号也就是坚持直接的革命斗争道路反对立宪君主制道路的斗争口号。当然,在立宪君主制道路上也可能有斗争,不但可能有, 而且还不可避免有斗争。在君主立宪的范围内也可能继续进行革命并酝酿新的革命高潮;在君主立宪的范围内,革命的社会民主党也可能进行斗争,而且一定要进行斗争——阿克雪里罗得和普列汉诺夫在 1905 年曾经非常热心但非常不合时宜地论证过的这个最起码的真理,现在仍然不失为真理。可是当时历史提出的并不是这个问题,阿克雪里罗得或普列汉诺夫的议论都是“文不对题”,换句话说,他们是用从新版德国社会民主主义教科书中找出的问题来代替历史提出的让斗争着的各种力量解决的问题。当时,出现一场选择下一步斗争道路的斗争是历史的必然。是由旧政权召集俄国第一个代表机关,从而在一定的时间内(时间也许很短,也许较长)把革命引上君主立宪的道路呢,还是由人民以直接的冲击去扫除(或者至少动摇)旧政权, 使它不能把革命引上君主立宪的道路,从而保证(也是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群众的直接的革命斗争的道路?这正是阿克雪里罗得和普列汉诺夫当时没有察觉到的问题,而 1905 年秋天,历史却把这个问题向俄国各革命阶级提了出来。社会民主党对积极抵制的宣传,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一种方式, 就是无产阶级政党自觉地提出这个问题的一种方式,就是提出一个为选择斗

争道路而斗争的口号。

宣传积极抵制的布尔什维克正确地理解了历史客观地提出的问题。1905 年 10—12 月斗争实际上是一场选择斗争道路的斗争。这场斗争起伏很大: 起初革命人民占了上风,使旧政权不可能立即把革命引上君主立宪的轨道, 扫除了警察自由派类型的代表机关,建立了纯革命类型的代表机关,即工人代表苏维埃,等等。10—12 月时期是群众最自由、主动精神最充分、工人运动发展得最广泛最迅速的时期,因为当时人民的冲击清除了君主立宪的机关、法律和种种障碍,因为出现了一个“政权空白时期”——旧政权被削弱,而人民的革命新政权(工农兵代表苏维埃等)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完全代替旧政权。十二月斗争的结果却相反:旧政权胜利了,击退了人民的冲击, 保住了自己的阵地。但是不言而喻,当时还没有理由认为这个胜利是决定性的胜利。1905 年十二月起义得到了继续,表现为 1906 年夏天爆发了一连串分散的、局部的军队起义和罢工。抵制维特杜马[350]的口号是为把这些起义集中和联合起来而斗争的口号。

所以,研究俄国革命抵制布里根杜马的经验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抵制的客观根据是一场由历史提到日程上来的决定下一步发展道路形式的斗争,是一场决定由旧政权还是由新的自发的人民政权来召开俄国第一次代表会议的斗争,是一场决定走直接的革命道路还是(在一定时间内)走君主立宪道路的斗争。

因此,过去在书刊中常常出现而在讨论本题时又一再提出的一个问题就是所谓抵制口号简单、明了和“走直线”的问题,以及是选择直接发展道路还是曲折发展道路的问题。直接推翻或者至少削弱旧政权,由人民直接建立新的政权机关,这无疑是一条最直接的道路,它对人民最有利,但是也需要为之付出极大的力量。在力量占压倒优势时,用直接的正面攻击也能取得胜利。在力量不足时,就可能需要走迂回的道路,需要等待时机、曲折行进、实行退却等等。当然,君主立宪的道路一点也不排斥革命,这条道路也在间接地酝酿并发展革命的因素,不过这条道路要漫长一些,曲折一些。

在所有孟什维克的书刊中,尤其是 1905 年(10 月以前)的书刊中,都贯穿着对布尔什维克的责难和劝导,责难他们“走直线”,劝导他们必须重视历史发展的曲折道路。孟什维克书刊的这个特征也是一种空谈的例证,他们好像在说什么马吃燕麦、伏尔加河流入里海[361],用这种再三重复无可争辩的事实的办法来混淆所争论的问题的实质。历史通常都是循着曲折的道路发展的,马克思主义者必须善于重视历史的极其复杂奇特的曲折道路,这是无可争辩的。但是,当历史本身提出是选择直接道路还是曲折道路这个问题让斗争着的各种力量去解决的时候,再三重复无可争辩的东西就丝毫无助于解决马克思主义者该怎么办的问题。在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刻或时期,用空谈历史通常的曲折性的办法来支吾搪塞,那就等于变成套中人[269],一门心思地去琢磨马吃燕麦这样一个人所共知的事情。而革命时期正好多半是这

样的历史时期,即斗争着的各种社会力量的冲突要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解决国家在一个相对说来很长的时期内是走直接发展道路还是走曲折发展道路的问题。重视曲折的道路是必要的,但这绝不排斥马克思主义者应该在群众的历史的决定关头善于向群众解释走直接道路的好处,应该善于帮助群众为选择直接的道路而斗争,善于提出这种斗争的口号等等。所以只有不可救药的庸人和非常愚蠢的学究才会否定直接道路而确定曲折道路的决定性的历史性战斗结束以后,讥笑那些为直接道路斗争到底的人。这正像特赖奇克之流的德国警察的御用历史学家讥笑 1848 年马克思提出的革命口号和所走的革命直线一样。

马克思主义对历史的曲折道路的态度,实际上同它对妥协的态度是一样的。历史的任何曲折转变都是妥协,是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彻底否定新事物的旧事物同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彻底推翻旧事物的新事物之间的妥协。马克思主义并不拒绝妥协,马克思主义认为必须利用妥协,但这决不排斥马克思主义作为活跃的经常起作用的历史力量去全力进行反对妥协的斗争。谁弄不明白这个似乎矛盾的道理,那他就是对马克思主义一窍不通。

恩格斯有一次在一篇论公社布朗基派[79]流亡者的宣言②(1874 年)的文章中非常清楚生动、简明扼要地表明了马克思主义对妥协的态度。公社布朗基派流亡者在他们的宣言中写道,他们不容许任何妥协。恩格斯嘲笑这个宣言,他说,问题不在于拒绝利用形势注定我们实行的妥协(或者是:形势强迫我们实行的妥协——因为无法查对原文,只能凭记忆引用,谨向读者致歉),问题在于明确地意识到无产阶级的真正的革命目的,善于在各种形势下通过曲折道路和妥协来追求这些目的①。

只有从这个角度出发,才能对向群众提出的抵制口号的简单、直接和明了的特点加以评价。这个口号的上述一切特点之所以好,并不是因为这些特点本身好,而只是因为这个口号所适应的客观形势中存在着为选择直接发展道路或曲折发展道路而斗争的条件。在布里根杜马时期,这个口号之所以是工人政党的正确的和唯一革命的口号,并不是因为它是最简单、最直接和最明了的口号,而是因为当时的历史条件向工人政党提出了参加争取简单的直接的革命道路、反对曲折的君主立宪道路的斗争这样一个任务。

试问,究竟根据什么标准,说当时存在着这些特殊的历史条件呢?究竟根据什么主要的标志,说客观形势的特点使简单、直接、明了的口号没有成为空话,而成了唯一适合实际斗争的口号呢?我们现在就来谈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