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基辛格在中东
穿梭之行为和平,转圜才知化雨功; 化剑为犁众所盼,和平谈判在运行。
被称为“中东旋风”的基辛格,在 1973 年 11 月,为了给中东带来和平, 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进行了“非凡的外交努力”。他抓住赎罪日战争余波未平这一有利时机,把他的精力、声望和才智投入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方面撮合阿拉伯人和犹太人达成协议,同时劝说费萨尔国王和他的朋友对美国解除石油禁运。基辛格打算让以色列从被占领的阿拉伯领土上撤退,但要“确保以色列的安全”。他赞成恢复阿拉伯人的尊严,但要考虑现实和责任。于是,已经名噪一时的基辛格越发显赫起来,有些美国人竟说他不是“国务卿”而是“世务卿”了。
基辛格看到 16 大战争的伤痕,看到那条很容易重新燃起战火的犬牙交错的停火线,意识到他的时间很紧迫。以色列军队正在收缩它对埃及第三军的包围圈,似乎一心要夺取早先由于基辛格 10 月 22 日的停火呼吁而没有拿到手的胜利。只是在国务卿向梅厄夫人提出警告,说再这样下去美国可能放慢援助之后,以色列才允许护送 125 辆载运救济物资的车队通过停火线到苏伊士城。埃拉扎尔将军一再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由于以色列不顾美国的压力,拒绝开辟一条通往苏伊士城和第三军的固定走廊,萨达特威胁说,“我的健儿们”如有不测,就要“采取行动”。
基辛格立即安排了去阿拉伯世界的首次旅行。
1973 年 10 月 27 日,开罗《金字塔报》破例全文刊登了基辛格 10 月 25
日在记者招待会上的讲话。与此同时,基辛格获悉,萨达特已同意他在 11
月 6 日飞赴开罗会谈一天。第二天萨达特电告基辛格说,他将派高级特使伊斯梅尔·法赫米前往华盛顿进行一轮初步会谈。基辛格告诉萨达特说,法赫米此行“时机不成熟”。萨达特的答复是,很抱歉,他已经在路上了。
当时基辛格之所以不愿接待法赫米,是因为他已经邀请了梅厄夫人在这时访问华盛顿。他从以色列大使迪尼茨那里了解到,梅厄夫人需要尼克松总统再次作出美国支持以色列的保证。埃及和以色列同时计划同美国商谈,是个意外良机。这为国务卿基辛格第一次提供了充当中间人的机会,来全力保持停火和促使埃以之间进行外交接触。这两个交战国都被战争弄得疲惫不堪,都怕自己沦为大国工具,所以双方都欢迎基辛格的这番努力。
萨达特相信这位国务卿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他认为,由于基辛格不必担心被人加上反犹主义的罪名,因而可以成为能够说服以色列放弃其侵占的阿拉伯领土的第一位国务卿。
从梅厄夫人方面说,她深知以色列依赖美国的程度很深,所以她说,以色列对美国在调解方面所作的真诚努力,既不能也不会从中作梗。显而易见, 以色列从 1967 年战争以来所采取的战略已经弄巧成拙。萨达特不但没有乞求以色列进行谈判,反而拿起武器,越过运河,一举打破了中东的军事和心理的均势。当时梅厄夫人希望基辛格作为国务卿能够说服阿拉伯人同以色列和睦相处。
10 月 29 日,法赫米特使飞抵华盛顿,当时基辛格刚刚出席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一次秘密会议。法赫米是一位举止文雅的埃及外交官,他即将接替
扎耶特担任埃及外交部长。有一位议员说,埃及和苏联关系密切,他想知道“为什么法赫米要到这里来”。基辛格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因为他虽然可以从苏联那里得到武器,但只有从我们这里才能得到领土。”这一简单的现实,后来成为基辛格在整个谈判过程中最重要的底牌。
- 月 31 日,梅厄夫人飞到华盛顿,第二天她会见了尼克松,并得到他的保证。后来,她引述美国总统的保证说:“以色列的安全和幸福是美国很关切的一件事。”一向钦佩以色列“胆量”的尼克松,很乐于同梅厄夫人交往。他笑着说:“总理夫人,您知道,我们有一点是共同的,我们都有一位犹太人当外交部长。”
在以后的 3 天里,基辛格往返奔波于法赫米和梅厄夫人之间,常常为缩
小两方的分歧而忙到深夜。问题的焦点在于勃列日涅夫和基辛格在 10 月 22
日停火呼吁中提出的条件。埃及要求以色列退到 10 月 22 日的停火线。法赫米警告说,如果不答应,埃及就不能同意交换战俘。梅厄夫人争辩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10 月 22 日的停火线究竟在哪里。她还坚持说,如果不交换战俘,如果不同埃及直接进行谈判(这是以色列长期以来在外交上的要求),以色列就不撤退。会谈中断了一会儿,因为 11 月 2 日晚,基辛格要在国务院欢迎叙利亚副外长穆罕默德·伊斯梅尔。当时这位叙利亚副外长正在联合国,他是应国务卿基辛格的邀请来华盛顿的。这个小小的迹象表明, 甚至像叙利亚这样“富于战斗性”的阿拉伯国家,也愿意同基辛格一起进行范围越来越大的努力,促使 3 个主要交战国开始谈判。
在这 3 套交谈中,基辛格没有拿出美国的”埃以和解方案”,但是他的确提出过美国对于弥合双方分歧的一些设想。当这些“设想”第一次向梅厄夫人提出时,就遭到她的坚决反对。她问道:“为什么在这次战争中进行侵略的是埃及,它的军队倒可以留在运河东岸,而以色列却要撤出运河西岸呢? 为什么调整战线时偏要以色列吃亏呢?”基辛格对此解释说:“以色列在 25
年中打了 4 场代价越来越大的战争之后,应该打破这种周期爆发战争的局面。为了和平,以色列应该放弃在战争中取得的战术性军事优势。”
但是基辛格同埃及特使法赫米打交道时,运气要好得多。尽管国务卿未能说服法赫米放弃以色列必须撤到 10 月 22 日停火线的主张,他却在一项临时性安排上取得了进展。这项安排是,在以色列同意开辟一条向苏伊士城运送物资的通道之后,埃及同意交换战俘。基辛格希望到开罗后能说服萨达特, 让他对埃及要求以色列撤到 10 月 22 日俘火线这一问题来取一种“更有远见” 的看法。
到 11 月 4 日梅厄夫人和法赫米离开华盛顿时,基辛格总算拟就一项考虑了埃以双方观点的非正式的“六点方案”。他希望这一方案可以作为两国进行谈判的基础。对国务卿来说,奔走于梅厄夫人和法赫米之间,是他中东外交的头一道难关。有一位记者天真地问道:“你觉得有意思吗?”他苦笑着说:“我跟越南人谈判时,我不知道我当时干得怎样。但是,那时越南人只有 3 方。现在阿拉伯人有 4 方,再加上犹大人的一方,简直跟但丁的《地狱》故事差不多。”
1973 年 11 月 5 日晚上,基辛格乘坐一架特别设计的波音 707 飞机,开始了他的中东穿梭之行。这次他要访问摩洛哥、突尼斯、埃及、约旦、沙特阿拉伯 5 个阿拉伯国家。开罗是基辛格这次阿拉伯世界之行的主要停留地。
在从突尼斯到开罗的 4 小时的飞行中,基辛格曾两次跑到座机后舱,去找他
允许随行报道这次旅行的 14 位记者聊天。基辛格同记者们交谈时,情绪乐观。他同哈桑国王和布尔吉巴谈话后己相信,至少有些阿拉伯领导人赞成“采取行动”去跟以色列达成永久性的解决办法。
但是关键人物还是萨达特。他可能在以色列撤至 10 月 22 日停火线的问题上接受一项妥协办法,从而为逐步同以色列和解打开大门;他可能同意美埃恢复外交关系,这样做可以对美国在阿拉伯世界的地位产生有利的影响。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力促联合国作出一系列决议,要求以色列撤到 10
月 22 日线。如果以色列拒绝,他可以要求联合国进行制裁。这样的行动会使以色列在外交上进一步孤立,并使已经开始感到石油压力的美国减少对以色列的支持,还会使美国在整个阿拉伯世界中的地位遭到削弱。
基辛格不愿作任何预测。他小心翼翼地使报界减弱对他的期望。有人问他:美埃恢复外交关系怎么样?他审慎地回答说:“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也可能会提上日程。”然后基辛格的一位助手解释说,法赫米己就恢复外交关系同解决埃及第三军在西奈被围的问题联系起来了。
基辛格在抵达开罗的当天,就同萨达特举行了 3 个小时的会谈。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单独会谈。这是基辛格的一贯作风。埃及和美国的所有其他高级官员西斯科、法赫米、艾瑟顿以及萨达特的亲密助手阿什拉夫·古尔巴勒都被请到花园去了。他们先是欣赏了一会儿喷泉和垂柳,然后把藤椅围成一圈, 坐下来讨论中东的一般性问题。大约在下午 1 点半的时候,萨达特陪着基辛格从会议室走到花园里来,记者们一涌而上,官员们则退到后面。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开始了。
一个记者问:“基辛格博士,谈得不错吧?”
基辛格和蔼地答道:“这是一次富有建设性的会谈。” “基辛格博士,你还会到开罗来吗?” “会来的,只要情况需要,我就来。”
一个美国记者问:“总统先生,美国现在会削减对以色列的空运军用物资吗?”
萨达特微微一笑说:“这个问题应该问基辛格博士嘛。” 基辛格插话说:“幸好,我没听见提的是什么问题。”
这番对话引起了一阵笑声,大大超过这句话本身应当引起的笑意。 “基辛格博士,埃及和美国会恢复外交关系吗?”基辛格笑一笑,有点
窘,一句话也没说。这时萨达特主动回答说:“别急,今天傍晚你们就会得到消息的。”
果然,傍晚时,麦克洛斯基在希尔顿饭店大厅里举行的人群拥挤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了两国“原则上”己恢复外交关系,两周内将互派大使。阿什拉夫·古尔已勒博士将出任驻美大使,在国务院工作的阿拉伯问题专家赫尔曼·艾尔茨出任驻埃及大使。这样一宣布,萨达特就向苏联人表明,他可以直接同美国人打交道了。麦克洛斯基丝毫没有透露基辛格和萨达特会见的详细内情,但是塔赫拉王宫发生的情况表明,基辛格在很短时间内已取得了一项成就。他说服萨达特暂缓要求以色列立即撤到 10 月 22 日线,而把这个不好解决的问题放到谋求埃以军队全面脱离接触这一更大的范围内加以考虑。
基辛格承认,他对“阿拉伯浪漫主义”有点担心。他提醒说:“和平并不是垂手可得的东西,要花时间才行,得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才能看到一
点具体的东西。国际政治并不是魔术师变戏法。”
- 月 8 日(星期四)上午,基辛格同法赫米热烈拥抱告别后飞往安曼, 稍停,续飞利雅得。按照他的日程,他不在以色列停留。他这次到中东转了一圈,部分目的是要为自己充当“一视同仁”的调解人树立威信。他在飞行中跟记者们说:“西斯科前往以色列同梅厄夫人商谈,他将在约旦或沙特首都同我们会合。”
从安曼飞往利雅得的途中,基辛格不时闯进记者舱跟他们说笑一番,这显然是为了减轻他对费萨尔那个“极端反犹”的国王将如何对待他所感到的不安。有一次,他对 3 个是犹太人的记者一本正经地说:“你们 3 个最后下飞机。”又有一次,他半玩笑地说:“只有祖籍欧洲,信奉新教的美国人才能在这里着陆。”他的眼睛扫了一下记者:然后问:“你们当中有这样的人吗?”有几个人把手举起来。“好,”他决定,“那你们先走。”有些人神经质地笑起来了。有个记者说:“亨利,如果你能下去,我们也能下去,”在这段飞行中,基辛格不愿谈实质问题。他对西斯科到耶路撒冷去的任
务能否完成没有把握,也拿不准费萨尔国王如何对待他,以及对他要求解除石油禁运会作出什么反应。所以他再一次设法用幽默的话来回避问题。他微笑着说:“我本想和你享受一下利雅得的夜生活,但据我所知,这里的夜生活下午 4 点钟开始,过一小时就结束了。”
基辛格在机场受到沙特外交大臣奥马尔·萨卡夫的欢迎。他在皇家宾馆稍事休息之后,就乘车前往红宫,第一次会见费萨尔国王。他被引进一间挂着深色帷幔的长方形房间。基辛格在香烟缭绕中可以窥见国王坐在屋子尽头的宝座上。两个体格魁梧的侍卫指引着基辛格朝国王走去,他们身穿黑袍, 头缠黑白相间的头巾,手里拿着阿拉伯宝剑。国务卿走到国王跟前,同国王握了手。国王淡淡一笑。基辛格挨着费萨尔坐了下来。这时,他注意到,屋子两厢坐着儿十个王子,一律穿着黑袍,不少人戴着墨镜,有的在喝咖啡。基辛格应国王之请,站起来同每个亲王都握了手。随后,基辛格和国王同意饭后进行单独会谈。那次会谈持续了两个小时。
为了创造一种良好的会谈气氛,基辛格想给国王留下一种“认真和诚恳” 的印象。他一上来就告诉费萨尔,国王同肯尼迪、约翰逊和尼克松 3 任总统的来往书信他都看过。他说,他相信,根据这些文件,费萨尔国王完全有理由对美国的政策感到失望。约翰逊曾向国王担保,以色列会撤出被占领的阿拉伯土地;联合国第二四二号决议敦促实现这种撤退;甚至尼克松也是这样主张的。然而,什么也没有兑现。另外,赎罪日战争爆发时,美国马上向以色列提供了军事物资。就在这个时候,费萨尔最后决定了对美国实行石油禁运。基辛格对国王的立场表示同情,但他提请国王注意某些“新的现实”。
基辛格把尼克松说成对以色列撤退“承担了责任”。他说,他个人相信, 现在已经有可能解决问题。他要求费萨尔采取合作态度。譬如,国王是否支持召开和会?费萨尔说:“支持。”国王是否支持解除石油禁运?基辛格解释说,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禁运继续下去,在美国就要激起反阿拉伯情绪, 那样一来,他在外交方面为了促使以色列逐步撤出被占领的阿拉伯领土而进行的努力,就会更加复杂化了。接着,费萨尔国王说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反对以色列推行“侵略和扩张主义”政策。他说现在犹太人“正在世界各地夺取当权的地位”。他告诉基辛格,犹太人打算统治全世界,但是他要用他的石油武器叫他们住手。费萨尔还说,犹太人是《古兰经》中唯一没有给说几
句好活的人,这一点决非偶然。 “犹太人必须放弃所有属于阿拉伯的土地,包括耶路撒冷。”对费萨尔
来说,这才是关键所在。他想在去世之前到耶路撒冷的伊斯兰教大清真寺去祈祷。他警告说,他历尽了那么多令人失望的事情之后,现在要运用他的石油武器,直到迫使以色列从耶路撒冷撤退为止。“这是不是说阿拉伯人一天不收复耶路撒冷,就一天不解除石油禁运呢?”费萨尔的回答比较含糊,基辛格得到的印象是,一旦以色列开始撤退,就可以解除禁运。
基辛格同费萨尔国王进行了异乎寻常的长谈后,回到宾馆。这时他的助手西斯科从以色列刚刚赶到。基辛格根据他同阿拉伯各国领导人及西斯科同以色列总理会谈的情况,提出了“六点协议”。这项协议是以基辛格致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信件的方式提出的。具体规定如下:
——双方将“认真遵守”停火;
——他们将“立即”开始会谈,商讨根据联合国主持下双方部队脱离接触和分开的协议,解决各方回到 10 月 22 日阵地的问题;
——苏伊士城将“每天得到粮食、水和药品供应”;
——“不得阻碍”非军事物资向东岸运送;
——沿开罗一苏伊士公路将建立联合国检查站,以色列军官有权检查运往东岸的物品;
——最后,一俟检查站设立后,立即交换所有的战俘,包括受伤的战俘。11 月 11 日,在开罗至苏伊士公路 101 公里处的联合国帐篷里,一位以
色列将军和一位埃及将军举行了会晤,以实施基辛格的“六点协议”。这个地方原先是以色列占领下的一个检查站。以色列方面的阿哈隆·亚里夫是一个情报军官,埃及方面的穆罕默德·阿卜杜拉·加尼·贾马斯是一位军事战略家。他们的会晤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以方要对运往苏伊士的“非军事” 物资进行检查,埃方则认为协议没有给以色列人这种权利。埃方要限制以色列对开罗—苏伊士公路的控制,以方却说虽然协议规定联合国在公路沿线设立检查站,但公路本身仍应由以色列控制。
当时正在访问中国和日本的基辛格,进行了 3 天远距离的幕后活动,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 月 15 日,两位将军就弥合双方分歧的程序取得了一致意见。在联合
国部队沿公路设立检查站的同时,埃以双方交换了战俘:埃方释放了 238 名
以色列人,以方释放了 8000 多名埃及人。这项措施为 12 月下旬召开日内瓦和会开辟了道路。
基辛格希望能够保持外交上进展的势头。他认为,在谈判的现阶段,为埃以双方寻求一个彼此都可以接受的除打仗以外的解决办法,是最重要的事情。
- 月召开和会就是这样一种解决办法。基辛格希望开成一个讲究实效的
会议,参加国包括 4 个主要交战国埃及、叙利亚、约旦和以色列,以及背后
分别支持这 4 个国家的两个大国美国和苏联。瓦尔德海姆秘书长将代表起“保护作用”的机构联合国,作为这次会议的东道主。
为了促使这次和会的召开,12 月 8 日基辛格又从华盛顿出发,开始了他第二次的中东穿梭之行。基辛格把希望寄托在萨达特身上。他说,这位埃及领导人有“一种长远目标感,一种现实感。他本可以像一些埃及报纸那样采取蛊惑人心的做法。然而他愿意听一听别人的意见,看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
法。他是很有头脑的”。基辛格一离开开罗,萨达特就派了一名高级助手阿什拉夫·马拉恩前往大马士革和波斯湾沿岸产油的酋长国,把他同美国国务卿长谈的情况告知这些盟国。
12 月 14 日天刚黑,基辛格再次到达利雅得。他同费萨尔国王第二次会晤之后,便开始说国王是个“非常严肃的人,言而有信的人”。基辛格需要国王帮他一把,所以他说他欣赏国王所处的地位:治理着一个拥有占世界很大比例的石油资源的落后国家。基辛格还说,“一旦你理解了他生活于其中、行动于其中的那个天地”,你就看得出他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
基辛格在飞到大马士革时,他的估计是,“叙利亚的态度会很强硬的”。自 1953 年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在那里作过停留以来,基辛格是到叙利亚首都的第一个美国国务卿。他的飞机甚至还没有完全停稳,就被一批身材魁梧, 手持冲锋枪的叙利亚士兵围了起来。基辛格走出机舱,迎面一股凛冽的寒风吹来。他受到一小批叙利亚官员的欢迎。他们很快就把他接到大马士革城里的总统府。记者们被请出房间以后,基辛格同阿萨德总统会谈了 6 个小时,
比原订时间延长了 4 个小时。
基辛格对这位叙利亚“铁腕人物”采取了一种开诚布公、别出心裁的态度。他说:“我走遍了中东,人们都对我说跟叙利亚人没法打交道。请告诉我,总统先生,为什么跟叙利亚人没法打交道呢?”阿萨德为之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子才打破了冷冰冰的气氛。从 1967 年断交以来,双方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或代表机构了。他们回顾了在中东谋求和平所走过的道路。不出基辛格所料,阿萨德表明了反以色列的强硬态度,要求以军从戈兰高地全部撤出。而基辛格则强调和会,他希望阿萨德答应派代表团去。他把邀请书的草稿拿给阿萨德看,阿萨德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但对叙利亚能否出席和会却持“保留态度”。
在此以后的 18 个小时内,基辛格又访问了 3 个国家。他先到约旦,在那里得到了候赛因国王的保证,国王说,即使叙利亚不出席会议,他也将派里法伊首相去。接着,基辛格又到了黎巴嫩。他力中东和平所作的努力,受到了黎巴嫩政府的赞扬。最后,他到了以色列,在那里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和外交手腕,总算得到了梅厄夫人同意召开和会和举行脱离接触的谈判。
以色列给基辛格提出一个特殊问题。基辛格知道,他不能在美国国务院奉行一项完全站在以色列方面的政策。但是,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犹太人, 他也不能奉行一项可以导致以色列失败的政策。他对朋友说,如果他真被逼到这一步,他就辞职了事。早在 1947 年,当他还是哈佛大学一年级学生的时候,他就赞成“权势集团”的观点,认为在中东建立一个单独的犹太人国家, 那就会像他后来所说的,将为历史种下“一个潜在的祸根”。他当时认为, 犹太复国主义者“与约旦组成一个联邦国家,日子会好过得多”。可是他访问以色列后,看法却改变了。犹太人“居然顶住种种厄运”,建成了一个国家。他们创造了“奇迹”。无论是个人感情还是从工作角度出发,基辛格都决心要帮助以色列生存下去。
但是,由于赎罪日战争,许多幻想破灭了,其中也包括基辛格的一些幻想。自从这场战争以来,基辛格越来越认为,“以色列执行的是一种愚蠢、短视的政策”;它抓住几块阿拉伯领土不放,这样做不但对自己的安全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激起公愤。阿拉伯人继续从苏联那里得到先进武器,而且显得比过去更有信心和尊严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决心恢复失地。
在此情况下,基辛格对以色列的“安全”越来越感到担心。他说:“阿拉伯人运用足以破坏西方经济的石油武器,迫使越来越多的石油消费国不得不采取反对以色列的政策。”他深信,不管美国如何经常调整中东的军备均势,以色列还是会越来越孤立的。有一次,基辛格对一位朋友说:“这是一个悲剧。可是犹太人就是这样一个民族——他们从一个犹太人隔离区逃出来,而他们建立的国家本身又成了另一个犹太人隔离区。”
基辛格相信,即使在美国,以色列得到的支持也会“愈来愈小”,因为越南战争令人失望的后果使更多的美国人不愿再卷入任何的国外纠纷。他觉得,以色列跟阿拉伯人完全和好,使自己第一次得到公认的、安全的和受到保证的新边界,正是时矣。如果错过了这一机会,大国很可能非强加它一项解决办法不可。
然而基辛格对中东和平的这种立场,却受到以色列一些人的 反对和抱怨。他们说:“这位犹太人的美国国务卿,不为犹太人说话;他奔走于阿拉伯国家首都之间,同阿拉伯领导人拥抱,于着以色列人担心他可能干的那种出卖以色列利益的无耻勾当。”在美国,一部分犹太知识分子也对基辛格抱有深刻的怀疑。《评论》杂志主编诺曼·波德霍雷茨 12 月 6 日对基辛格说, 他也跟一些以色列人一样怀疑起来,国务卿“究竟是一位打扮成张伯伦的丘吉尔呢,还是一位打扮成丘吉尔的张伯伦”?
就在同一天,基辛格邀请了一批美国犹太知识分子到他的办公室,向他们说明,他不是要抛弃以色列,恰恰相反,他是在把以色列从一个由“胆怯的”欧洲人、疯狂的阿拉伯人和孤立的美国议员组成的联盟下拯救出来。
1973 年 12 月 16 日,基辛格飞抵特拉维夫,同以色列总理梅厄夫人举行
了 3 个小时的会谈。这位国务卿阐述了自己的政策,特别强调了以色列日益孤立和脆弱的处境,并对以色列能否对付面前的挑战深表关切。他说,这是求得和平的绝妙机会,哪怕必须付出从阿拉伯领土上撤退的代价,也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占领领土并没有能够确保安全。赎罪日战争已经推翻了原先的设想。他敦促以色列进行谈判,放弃占领的领土,以换取有保证的边界。
基辛格言之成理,令人信服,他的观点似乎赢得了以色列内阁大多数阁员的赞同。当天上午,基辛格同以色列外长埃班讨论了有关和会的问题,同国防部长达扬讨论了脱离接触的问题,并就这两个问题又同梅厄夫人进行了磋商。
然后,基辛格在前往机场之前,又在雅得瓦西姆作了短暂逗留,那里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纪念碑,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惨遭杀害的欧洲 600 万犹太人。他的助手把记者引到机场去,以使他能够对这个地方作一次纯系私人性质的拜谒。当时国务卿基辛格头戴传统的犹太人小毡帽,手擎点燃的蜡烛, 在那里悼念那些未能像基辛格一家那样幸而死里逃生的犹太人。他在那儿呆了半小时,两眼直直望着刻在黑色石板上的那些纳粹死亡营里的人名,默默地悼念着。
基辛格离开雅得瓦西姆时,为以色列的孤立处境而“伤心”,他决心使今后不再需要树立这样的纪念碑。这时,他更清楚地了解到梅厄夫人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强调安全了。他后来说:“只要我们能茹苦含辛,待人以善,孜孜不倦,时来运转——可别小看了时运的重要性——我们也许能够搞出点名堂来,”做到“化剑为犁”。
12 月 21 日,埃及、约旦、以色列、美国和苏联的外长齐集于当年国联
总部所在地的国联大厦,在瓦尔德海姆秘书长主持下,开始了为中东谋求和平的漫长的历程。25 年来,中东局势紧张,兵连祸结,阿以双方的部长坐到一间屋子来,这还是第一次,尽管他们还不愿同对方握手,也不随便交谈一句话。由于安排坐位问题,耽搁了 45 分钟。法赫米和埃班一度进行了宣传战。但谈判总算开始了。
基辛格创造这个机会,是为外交提供一次机会,以显示外交有时能奏效的神通。他在会上强调自己的中间人作用。他说:“每一方都有自己的道理。”他讲了一句阿拉伯语,意思是“往者已矣”。他还引用了犹太圣人希来尔① 的一句话:“如果我不为自己,那么谁来为我呢?如果我只为自己,我又算一个什么人呢?”基辛格补充了他的想法:“有一个更大的道理⋯⋯那就是要寻求一个能把各种愿望集合起来化为人类大家庭的真理的途径。”
12 月 31 日,梅厄夫人的工党在大选中遭到挫折。该党在议会中失去了一些席位,反对派利库德的力量加强了。但以色列工党在国内政治上仍占统治地位,梅厄夫人受权组织新政府——这个艰巨的任务带来了一段漫长的政治动荡时期。梅厄夫人在首批发布的命令中,有一条是派国防部长达扬到华盛顿同基辛格会谈脱离接触的问题。达扬于 1974 年、月 3 日离开以色列,第二天上午 11 时走进国务院大厅。那天他同基辛格就脱离接触的概念讨论了 4
个小时,第二天又讨论了 4 个小时。当时基辛格对记者说:“双方的立场大为接近。”达扬的话则比较审慎,他说:“每个人都应当认识到,在这样长时期敌对和交战后,在埃以双方发生的激烈冲突之后,哪怕是向达成一项协议迈出第一步也是极为困难的。但是我希望我们现在都愿意在日内瓦最终迈出这一步。”达扬在会谈中以个人名义邀请基辛格再去中东推动脱离接触谈判,这是达扬的希望所寄。
1974 年 1 月 18 日,基辛格再来中东,在梅厄夫人的官邸同这位女总理举行了会谈。他在一旁看着梅厄夫人代表她的国家在协议上签了字。梅厄夫人然后转身对国务卿说:“我真诚地、实心实意地相信,你在这个星期里创造了历史。”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以色列原来对基辛格的重重疑虑似乎顿时烟消云散了。当天早晨的《耶路撒冷邮报》有一整版连环画,画着基辛格穿得像和平天使一样,坐在一门沉寂的大炮上。
在这以后,不到一个月,基辛格再次回到中东,着手叙利亚和以色列之间的脱离接触谈判,这是短短的 4 个月中对中东的第四次访问。在开罗停留休息时,基辛格和萨达特又举行了一次露天记者招待会。有一位记者问道: “总统先生,关于脱离接触问题,你将对叙利亚总统阿萨德提些什么建议呢?”萨达特这时把手臂搭在基辛格身上。这位埃及领导人回答说:“要信赖我的朋友亨利。这就是我告诉阿萨德的话。要信赖我的朋友亨利嘛。”
欲知埃及和以色列和谈进展的具体情况,且看下文分解。
① 希来尔,著名犹太学者,生于巴比伦,活动时期为公元前 30 年至公元 10 年。他是当时犹太人的精神和道德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