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马的孩子

邓湘子

那个远离城郊的岛，是尚未开发的小岛，什么观光设施也没有，倒合乎人们寻找野趣的兴致，渐渐地有了名气，听说很快就要投资开辟成风景区了。

我们到达那儿时，只有薄薄的阳光透过江面上袅袅的晨雾，照着那片朦胧的江水。临近江流主干道的滩地，长着一片整齐壮观的人工林，碗口粗的一棵棵拔天林木在秋风的梳理下，仿佛是从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风景画移下来似的美丽，大片大片黄叶飘落在厚实的草地上。树林外是宽敞的沙滩和开阔的江水。

两匹奔驰的骏马，穿过密密的树林奔来，一匹火红，一匹雪白。跑近了， 马背上跳下两个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把两匹马系在树杈上，他旁边的中年汉子走过来问：“骑马吗？到这儿来的客人，都喜欢骑马玩玩，马很温顺，保证安全。”

我们跃跃欲试地围上去，男孩子见了，忙挽住马的辔头，说：“别站到马背后，免得挨踢，从左边上吧！”

我和一个伙伴骑上马，马却不动，“驾！”我吆喝一声，马儿像没听见一样，只顾驱赶着身上的苍蝇。

“驾！”那男孩吆喝一声，两匹马才迈开了脚步，这是两匹训练有素的马，只听小马倌的指令。

马儿奔跑起来了。那男孩挥动着手里的树枝，在后面追着催促。我们在马上兜风，男孩在马后一趟又一趟地追赶着，他跑出了汗，把外面的蓝罩衣甩在草地上，那身材更显得瘦小了。中年汉子却坐在草地上吸着烟，嘴里数着数。我看了，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我们都骑过了马，中年汉子收了钱，赶马的男孩把马拴在树上，坐在草地上喘息着。

我忽然想起，该和赶马的孩子谈点什么，走过去，递给他一个苹果，说： “解解渴吧！”

男孩接了，用衣角擦了擦，啃起来。我坐在他身边，问：“每天骑马的人不少吧？你每天都跟着你父亲来挣钱？”

他吞了一口苹果，说：“他不是我父亲。我是他请来赶马的，他给我工资。”

我惊愕地问：“你不念书啦？上初中了吧？”

男孩摇摇头，眼睛望着宽阔的江面，两只笨重的货轮渐渐远去。 “你自己家里可以买一匹马呀，也许会挣得多一点。” “买马得上千块钱呢。”男孩嘀咕了一句，忽然大声地问，“你晓得河

灯是什么样的吗？” “河灯？”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喏，那儿，那只小船上，天黑时就亮了，给过往的船只导航用的。那是一盏什么样的灯呢？”男孩伸手指着江面。

离岸 50 米开外的江面上，有一只不动的小船，船上没人，载着一个装饰了百叶窗式银灰色的小方塔。那是用什么做能源的灯呢？我说不上。

男孩把吃剩的苹果放在草丛里，他见我现出不解的样子，他说：“一到天黑，河灯就亮起来了，又没有人去点它，为什么会亮呢？春天，城里来了一群小学生，见河里那只小船老不动，问我是什么船，我告诉他们，那是河

灯。他们争论起来，有的说是电灯，有的说是油灯，谁也说不过谁，就来问我，可是我也不知道。”

停了停，男孩接着说：“那天，岛上的游人都走了，天也黑了，河灯亮了起来。我把马系好，脱了衣服游过去。那时天还冷，我游到船上，看了好一阵也没弄明白。反正挺奇怪的，没人来点它，天黑时它就亮了。一直亮到第二天早晨，也不敢断定它是电灯，它没有电线。”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初春昏黄的天幕下，江面上一个小小的影点在游动，慢慢地接近了亮着的河灯，那瘦小的身影伏在河灯旁边探视着，灯光照亮了他迷茫的脸，水淋淋的，他在寒冷的风中颤栗着。那次，他感冒了吗？我这样想，却没有问出声来。

“我问过来这儿的许多人，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些学生说过的，到了秋天他们还会来，我答应要告诉他们那是一盏什么样的灯的。”男孩自言自语地说。

我也不知道那是一盏什么样的灯，格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遗憾。又一群游人来了。赶马的男孩又忙碌起来。

⋯⋯那盏灯，那个心里带着疑团追在马后奔跑的男孩，在我心里揣上了一个疑问。秋游归来的一天，我通过同学打听到河运公司一位技术员的电话号码，我拨通了电话，技术员在电话里告诉我，那是利用太阳能做能源的灯。

心里的谜团解开了，我竟惆怅地摇了摇头，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画面。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下游向河灯，游向那盏奇妙的灯。一次弄不明白， 他又一次勇敢、倔强地游向那盏神秘的河灯⋯⋯问题竟这么简单，我对那个孩子不知是可怜还是敬佩。

唉，那个赶马的孩子！

（插图高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