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与音乐

刘炽

作者简介:刘炽是当代著名音乐家,从 1939 年在延安发表处女作《陕北

情歌》以来,共创作大型作品 70 余部,中、小型作品 1000 多首,出版作品

集 15 本,发表音乐论文 20 余万字。刘炽是国内外享有盛誉的艺术家,其作品《翻身道情》《我的祖国》《新疆好》《让我们荡起双桨》《英雄赞歌》

《祖国颂》等在国内外多次获奖并广为传唱。

童年,是一张白纸,可以绘出最美的图画,可以写出最感人的诗文。童年,是一片土地,可以种出各种庄稼,开出各种鲜花,也可以长出茂密的森林。童年那易受感染的心灵,本能地、如饥似渴地情愿接受各种知识的教养。诗词、绘画、舞蹈、音乐等等带有美育特点的影响,孩子们都会牢牢地记忆在幼小的心灵深处。人们习惯于把孩提时代称作“金色的童年”,因为它是纯美的、圣洁的。

当我 4 岁那年(1925 年),我们住在西安城里,每到初秋,就会有一些民间艺人出现在街头。他们常常是 3 人一组,走街串巷演唱■■戏。这种演

唱收费不多(一折 1 角钱,一本 5 角钱),而且走到哪里唱到哪里。我住在城内的西南角甜水井街,经常能见到那些唱■■戏的艺人们。他们的分工是这样的:一人拉胡胡(即板胡),一人弹三弦,一人敲着梆子和小铃。这敲梆子和小铃的,既是伴奏者又是主唱者。唱■■戏的一般都唱得非常动听, 我常常听得入了迷,他们唱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一次,我又不知不觉跟着唱■■戏的走出老远,等他们停下来要休息了, 我才发现自己已找不着回家的路,于是哇哇地大哭起来。我一面哭,一面还不住地叨叨着:“回不去了,见不着我妈了⋯⋯”那些演唱的师傅们见状, 忙问我家的住址,然后把我送回甜水井的家门口。这时,家里已经乱套了, 爸爸、妈妈、爷爷、哥哥,还有街坊四邻们,都在为丢了娃而着急呢。艺人们把我交给妈妈之后,妈妈千恩万谢地感谢师傅们。等他们离去了,我妈可不饶我了,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一面打一面训斥着:“这么碎个娃,你还成了精了!跟着卖唱的跑出那么老远,多亏人家师傅们心眼好, 把你送回来了,人家若不送你,你可咋办呀?下次你再胡跑,看我打折你的腿!”我忍着疼跟妈说:“下次再不敢乱跑了!”可是,同样的毛病我还犯过两三次,不是没记性,而是那唱、那丝弦太好听了。我被他们迷住了,实在是离不开呀!

除此而外,还有和尚、道士、尼姑、喇嘛念经的音乐和唱腔,只要我知道在谁家念,我就背着妈妈偷偷去听,而且每次都要听到完,不听到底,我是绝不回家的。

西安城里民间乐人也不少,他们为人们的婚丧嫁娶吹奏。有些阔人家办事还特意请上几个班子,让他们彼此赛着吹打。班子之间谁都不肯示弱,这下可就热闹了,就好像打擂台一样,都把高档的绝活拿出来亮相。遇到这样的机会,我可是不能错过的,哪怕是饿着肚子也要听到底。有时候,为了听民间艺人的吹奏,我还曾逃过学,真可谓是“乐迷心窍”了!

我经常钻进戏园子去听戏,秦腔、碗碗腔、长安道情、蒲州梆子、京戏、评戏,凡是西安城里有的我都去听。另外,还有京韵大鼓、西河大鼓、河南坠子等等,我听一种就迷一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有响动的(指有音乐伴奏的)我都喜欢听。

在小学读书时,有位全漫仙音乐老师,他教我们乐理、视唱,同时又给我们排演黎锦辉先生的儿童歌舞剧,如:《小小画家》、《月明之夜》、《葡萄仙子》等等。也就从这时开始,我又对童话歌舞剧入了迷。

9 岁那年(1930 年),我进入了三仙庙的古乐队(这是隋唐燕乐传留下来的支系,在我们西安城里有十几个这样的乐队,这种乐队又分成僧派和道派)。我们的师傅是富振中,他是古乐界比较富有革新精神的作曲家,用的是古代记谱法。谱乐都是竖写的,节奏附记在音的右边,有了谱子还要师傅韵曲(即念给徒弟听,徒弟打着拍子跟着念)。富振中师傅写过十几部大型作品,类似交响乐那样曲体形式的作品,可惜已经失传。后来,我的大师兄石根(新中国成立后在陕西省音协工作)把僧派传人程天相所演奏的古乐套曲记谱,译谱、并油印保存了 8 大厚本。这种古乐套曲叫坐乐,拉开场子, 每部曲子都在三四十分钟。还有一种行乐,是行进中演奏的散曲,即小型短曲。以上就是我童年时期学习过的民族音乐,这些音乐对我 56 年来的创作, 始终起着基础的和决定性的作用。

我感谢第一位把我引进音乐之门的富振中师傅;感谢我们的西北高原, 它给我丰厚的艺术土壤;尤其感谢这座古老的音乐之城——西安,从儿时起, 它就使我受到了民族音乐、戏曲音乐和隋唐燕乐的哺育和熏染。

1936 年,我 15 岁当了中国工农红军之后;我又成为红军人民剧社的舞蹈小演员,经常在陕北黄土高原上巡回演出。在那些年代里,我又学习了陕北民歌和红军时代的革命民歌,走进了一个崭新的音乐天地。那辽阔高昂的信天游,经常萦绕在我的灵魂深处,丰富着我的乐思,它们时刻提醒我,不要忘了这块土地,不要忘了西北高原,不要忘了自己是西北高原的孩子,更不要忘记中华民族。

56 年来(从我开始音乐创作算起),我每写一部作品(歌剧、电影音乐、大合唱和器乐作品),总不忘扎根在民族音乐的土壤上。当然,我也决不排斥世界音乐大师们的伟大作品,相反,我还要刻苦认真地学习他们成功的经验,目的是为了发展我们当代的民族音乐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