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斯大林比较

（1946—1950）

［苏］P.梅德韦杰夫

整个 1935 至 1946 年期间，中共的主要政治军事指示都出自毛泽东之手。毛的领导虽然已为大多数共产党人所接受，但是在党内还有反对派，不久前回到中国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党的领导班子中派别斗争还在以很隐蔽的形式进行，但其结果却使毛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加强。40 年代初，毛泽东发起“整风运动”。这是中共的一次规模很大的思想运动。在反对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外国模式”的口号下，毛泽东摧毁了党的领导班子中的最后一批不可低估的反对派残余。应当指出， 以毛泽东为首的一批领导人是在那个时期唯一能够卓有成效地领导同国民党和同日本的斗争的。因此，像周恩来、彭德怀、刘少奇，以至高岗这些与毛有很大区别的首领也都支持毛，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政治基础。毛的政策含有民族主义因素，这种因素只是在进行民族解放战争时期证明他正确。难道斯大林在持久、艰难的对德战争时期和在短暂的对日战争时期没有利用过民族主义口号？100 多年间，中国受到很大侮辱，在这里，民族主义已成为伟大的改造力量，轻视这种力量那是荒唐的。毛泽东曾对美国记者埃米·肖说：“中国人民不是驯服的羊群，它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它有丰富的历史，有崇高的民族自我意识和高尚的人类正义观。为了民族自尊、人类正义和在自己土地上生活的愿望，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允许日本法西斯把它变成奴隶。”毛泽东说这番话时是很诚恳的。

到 40 年代中期，在中国，正是民族化了的马克思主义造就了一批著名的政治军事领导人，这在当时是任何一个别的党所没有的。当然，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统帅对军事技术和现代战争策略的了解不如苏联的统帅，但是他们同时还是政治领导人，而斯大林则尽量使他的军事指挥官们离开政治决策系统远一些。这个时期，毛泽东的活动总的来说有助于中共扩大它在中国的影响。到 1945 年，还没有谁能对他在中共中央的领导地位提出异议。

我们 70 年代的出版物，指责毛泽东及其周围的人试图在 40 年代初同美国建立联系，可是这有什么罪过？当时苏联把美国看作是自己同法西斯作战的盟友，它不仅利用美国的大量经济、军事和技术援助，而且坚持要求增加这些援助。苏联没有能力援助中共军队，就连 1941 年 6 月 22 日以前给中国解放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援助也无力提供。当时美国正在同日本进行艰苦的战争，它的援助基本上都给了国民党政府。在这种情况下，提请美国注意中共武装力量的作战能力和它对武器弹药的需求是很自然的。1945 年，苏联同日本开战并向中共及其武装力量提供巨大援助，美国却采取了片面地无条件地援助国民党的方针，这时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

还在对日战争结束之前，中共在特区召开了第七次代表大会。这次会议的任务是草拟党在最近一个时期的政治路线的基本轮廓，通过党的新的章程和组建中共新领导班子。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题为《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报告题目本身已表明，党愿意避免内战和在近期赶走日本占领者后同国民党联合，建立新的政府。但是中共不打算放弃解放区和军队。中共向国民党作出妥协，是以中共作用的增长为基础，以结束资产阶级民族民主革命为前提

的。然而蒋介石的国民党早已不是革命的政党了。朱德在会上作了关于准备向日本发动战略进攻的报告。刘少奇作了关于新党章的报告。正是刘少奇宣布毛泽东是“党找到的领袖”，“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革命实践结合起来”的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共产党的思想基础。对毛泽东的崇拜（当时人们称毛是“中国革命的伟大领袖”）成了中共的政治指示和日常实践。中共认为， 这样做可以加强它的力量和它的团结。今天没有必要去论证，对毛的崇拜后来给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带来了什么样的损害，也没有必要去论证，中国的首领效仿了苏联。这个时期，所有大的共产党都以联共（布）为榜样找到了自己的“伟大领袖”，国家或党越大，它的领导人也越“伟大”。

1945 年底和 1946 年的大部分时间，在中国，是各派力量在政治上展开激烈角逐，国共两党首领举行谈判，几次发生军事冲突和准备大规模内战的时期。国民党加强了自己的军队，收编了日本组建的傀儡军。美国不仅向蒋介石军队提供武器、弹药以及空军，而且向中国派遣几支大部队，更不用说许许多多的军事顾问了。到 1946 年中期，国民党常规军数量己比共产党多两倍。

中共也加强了自己的军队和对解放区的控制。苏联从东北撤军时不仅给中共很大一部分战利品——日军武器，而且还给了很大一部分苏联师团的武器和弹药。苏联在东北设立了代表组，有效地指导了与中共中央东北局的各种联系。苏联帮助中国重建许多工厂，修复许多道路和桥梁。油料、汽车、布匹、鞋、糖、盐、医药等必需品和物资源源不断地从苏联运到东北。苏联还帮助中国训练了军事干部。为了巩固后方，中共中央还决定在解放区再一次进行土地改革。中共的正规军约有 150 万。此外，在这些地区还组建了 300

多万人的民兵队伍和 1000 多万人的自卫队。

1946 年秋，蒋介石军队开始向共产党地区发起总攻，经过激烈的战斗，

国民党军队取得一些战术上的胜利，但蒙受了很大损失。到 1947 年春，国民

党的进攻暂告停止。这期间，中共巩固了后方，将正规军扩充到 200 万。不久，共产党部分转入进攻，重新控制了以前失去的地区，并且还控制了东北许多大城市。实际上中共已把东北地区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国民党政府却未能在中国其他地区扎下根，尽管有美国从财政、政治和军事方面给予巨大支援。

共产党在中国取得的胜利，引起了华盛顿和莫斯科的不安，苏美之间的“冷战”愈演愈烈。斯大林和杜鲁门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来看待中国的事变。斯大林对中国出现与“两个德国”或“两个朝鲜”的局面相类似的“两个中国”的局面很满意。他希望中共促使蒋介石作出这样的妥协：他的政府保留对华南、西南和华中省份的管辖，而共产党人可以在其控制的华北和东北地区建立自己的“人民民主”国家。其实，斯大林在 1945 年底就有这个愿望。

1946 至 1947 年间，他曾在这方面向中共领导人施加压力。斯大林会见小罗斯福时曾暗示他愿意同美国在远东采取“共同政策”。引人注目的是，1946 至 1947 年间，苏联报纸以及西方各国共产党报纸，几乎都没有报道有关中国事变的消息，苏联报纸读者根本不可能了解国共军队之间的大规模战斗情况以及中国东北发生的革命变革。斯大林几乎确信，如果共产党进一步成功地展开攻势，美国就会开始对中国进行公开的大规模武装干涉。这种干涉势必导致共产党的失败和对整个中国的占领。原来日本做不到的事情，现在美国借助于蒋介石则可以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就会成为美国的附庸。美国

军队不仅可以在欧洲和日本，而且也可以在苏中边界建立军事基地。斯大林在同中共领导人交往的信件中表示了这种担心。但是他肯定还有另一些可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更大的担心：他害怕世界上出现比苏联更强大的、在其政策上可能独立于苏联和他斯大林个人的共产党国家。他很清楚，中共中央早就在执行自己的政策，不太听莫斯科的劝告。斯大林同欧洲一些共产党首领之间已经出现困难，因此才建立所谓“共产党与工人党情报局”。“情报局”及其机关刊物编辑部所在地，一开始选在贝尔格莱德也绝非偶然。在波兰召开的那次做出建立“情报局”决定的会议，甚至都没有邀请中共以观察员身份参加。

总之，无论是蒋介石在中国的胜利，还是中共的彻底胜利，都不会使斯大林感到满意，因为中共的这种努力有可能打破苏联和他斯大体个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统治地位。斯大林感到东方的“铁托主义”幽灵比巴尔干较小国家的“铁托主义”更为危险。正如戴维·弗洛伊德后来在自己的一本书中写道：“俄国人在满洲的存在对中国共产党有利，但是斯大林本人并未表现出任何帮助他们把国民党排斥在政权之外的愿望。相反，1948 年斯大林自己承认，战后他曾劝告‘中国同志’放弃上台执政的打算。”①然而，当时中共领导没有认真对待斯大林的劝告。

1947 年下半年，人民解放军开始全线反攻。刘伯承、邓小平、林彪等高级军事指挥官率领的中共军队顺利向南推进，渡过黄河，占领几个大城市。

①戴维·弗洛伊德：《毛反对赫鲁晓夫》，伦敦，1964 年版第 2 章。事态发展之快，甚至也出乎毛泽东的预料。毛认为，中共同国民党的战

争至少要用 5 年时间，但到 1948 年下半年内战就发生了根本性转折。在连续进行的几次大战役中，国民党的全力被彻底击溃。济南、锦州、长春、沈阳等大城市相继落入中共之手。整个东北和中原宣告解放。1949 年 1 月，人民解放军占领天津和北京。国民党本想在广阔的西南省份固守，但这个愿望未能实现。中共军队稍事休整后，再次发起攻势，这时已势不可当。4 月 24 日， 攻占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5 月，中共军队解放武汉、南昌和上海。1949 年 6 月，长江以北的国民党抵抗力量被彻底消灭。7 至 8 月，中南、东南和

西南的主要城市和地区转到中共控制之下。到 1949 年 9 月底，几乎从所有中国大陆领土上清除了国民党军队。仅有一些孤立的小股部队在继续抵抗，持续到 1950 年中期。

1949 年 10 月 1 日，在北京的庄严仪式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毛泽东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苏联是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个国家。苏联政府发表声明，承认新中国并决定同它建立外交关系。但是斯大林并没有就此给毛泽东发去任何个人书信。斯大林的沉默是很奇怪的，更何况紧跟其后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宣告成立时，他给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威廉·皮克和总理奥托·格罗提渥发去一封很长的亲笔信。

1949 年 10 月、11 月，中国较迅速地成立了中央政权机构，包括政务院。

12 月初，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政府机构基本就绪。

1949 年 12 月中旬，毛泽东率庞大代表团出访苏联，这是他第一次离开

中国。他同其他共产党首领一起参加了斯大林 70 诞辰庆祝活动。尔后同斯大林进行了持续时间很长的很困难的谈判。斯大林拒绝满足中国政府提出的许多要求，没有经常会见毛，有时毛不得不扮演有失尊严的请求者角色。其实，

发生困难的原因还有：斯大林在不久前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勉强恢复了元气。此外，苏联的潜力还不很大。

毛泽东和他的代表团是在莫斯科过的元旦。直到 1950 年 2 月中旬中苏才

签订为期 30 年的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同时还签订了关于中国中长铁路、旅顺和大连的协议。据此协议，苏联将保留几年它在旅顺和大连的海军基地，其借口是防止日本的再次侵入。

毛泽东离开莫斯科前，在莫斯科雅罗斯拉夫车站发表了告别演说。他说： “人们可以看到，用条约固定下来的中苏两国伟大人民的团结是永恒的、牢不可破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无疑是 20 世纪的一个伟大的事件。中国的统一和在中国土地上建立一个强大的集中的国家，这个事实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从那时起中国结束了分裂局面，就像德国和意大利在 19 世纪结束分裂局面一样。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客观过程，是客观必然性的实现。但是正如德国的统一没有俾斯麦，意大利的统一没有加里波第难以想象一样，中国的统一没有毛泽东也难以想象。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假装看不见他的功绩、他的错误或过失。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改变了世界地缘政治图，但还不是“战略三角” 的建立，因为中国宣布自己是苏联的忠实的永恒的盟友。那时西方不仅要考虑苏联在制造核武器，而且也要考虑其盟国领土从西德边界到南中国海连成一片。当时谁也不确切知道中国人口有多少，估计有 4.5 亿到 5 亿，但第一

次人口普查表明，还要加上 1 个亿。路远摘译自苏联《亚非人民》杂志1989 年第 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