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的信念

以前的人对雷电的认识还很愚昧。一千多年以前,我国杰出的唯物主义哲学家王充指出雷电现象并不是“天怒”,也没有什么“雷公”,而是一种自然现象。他还猜测到这是“阴阳分争”的结果。当然,王充当时指的是阴阳之气的“分争”,和我们今天所说的阴阳电不是一回事,但是他在一千多年以前能够认识到这一步,是很了不起的。不过由于科学水平和文化交流的限制,王充的见解没有引起广泛注意。在富兰克林时代,西方普遍相信“雷

电是上帝发怒”的说法。一些不信上帝的有识之士,试图解释雷电的起因, 但是都没有成功。学术界比较流行的,是荷兰学者布尔哈维的观点,认为雷电是“气体爆炸”。

丽德被莱顿瓶击伤这件事,使富兰克林开了窍。那震耳的轰鸣,惊心动魄的闪电,不正和空中的雷电很相象吗?经过反复思考,富兰克林毅然断定: 雷电也是一种放电现象,它和实验室里人工产生的电一样,都能够产生光和声音,点燃物体,熔化金属,破坏磁性,杀伤生物。这个见解无疑是人类对电的认识的一大进步,在当时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在这以前,为了感谢科林逊赠送莱顿瓶的友情,富兰克林曾经把自己的电学实验心得整理成文,寄到伦敦。这位植物学家深为朋友的研究成果感到喜悦,他把论文送到皇家学会。可惜论文没有引起那些身居高位的权威们的注意,因为富兰克林当时在电学界毫无名气。皇家学会会刊也拒绝刊载。

科林逊在回信里遗憾地谈起这个情况,丽德忍不住把那些权威老爷骂了一顿。富兰克林却并不介意,他相信珍珠就是在尘土里也终究会发光的。几天以后,他给伦敦寄出了第二篇论文,大胆地宣布了自己的科学假设。文章的题目就叫《论天空闪电和我们的电气相同》。

富兰克林不愧是散文大师,这篇学术论文写得既严谨洗炼,又很有文采。科林逊读后赞叹不止,立刻送交皇家学会讨论。遗憾的是,旧的习惯势力相当顽固,论文在皇家学会传阅以后,得到的仍是一阵嘲笑。有人甚至奚落说: “这位先生竟想把上帝和雷电分家,真是痴人说梦!”

正是“高山流水,知音难得”。唯独科林逊和另一位朋友懂得论文的价值,为了不使富兰克林的论文被埋没,他们多方奔走,终于说服了伦敦一家出版商,把它刊印出来。这位有眼力的出版商后来赚了一大笔钱。

富兰克林得知这个情况,大受感动。他陆续又写了许多关于电学的论文寄给朋友。1751 年,他的论著合集《电学的实验和研究》在伦敦出版,这是近代科学史上第一部系统的电学理论著作。书刚问世,没有引起广泛注意, 但是没过多久,就在英国畅销起来。书中有趣的实验和独到的解释吸引了许多读者,人们读后耳目一新。

好书是没有国界的,《电学的实验和研究》不胫而走,不久就传到法国。法兰西一个著名哲学家首先对这本书发生兴趣。在他的倡导下,书被译成法文,在巴黎出版。一位哲学家首先发现书的价值,这个事实是意味深长的。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说:“一个民族想要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这是千真万确的。也正是这个道理,我们现在提倡科学工作者要懂得辩证法,提倡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结成联盟。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于一本电学的最新著作,法国的哲学家看出了它的价值,可是法国的电学家却跳出来反对。在判断一种新的科学理论或者学说的时候,一个平庸的科学家常常不及一个有头脑的哲学家来得正确。巴黎皇家学院的罗勒院长,是一位热衷电学的自然哲学教授。他脱离实践,因循守旧,著有《电学理论》一卷,风行一时。这个人不但比富兰克林资格老、学术地位高,而且还有一群盲从的信徒。他看到法文版《电学的实验和研究》的论述和自己的理论针锋相对,大为恼怒。罗勒不相信书是北美人所著,断定是巴黎的宿敌虚构的,用来拆他的台。这位院长大概肝火很旺,涵养也欠佳。当他打听到波士顿确有富兰克林这个人的时候,怒不可遏。他连篇累犊地写了大量文章和信札,为自己的谬论辩护,并且对富兰克林进行人身攻击。

一天,富兰克林从外面回来,丽德满脸忧虑地递给他一本刚从巴黎寄来的新书。丽德不懂法文,但是她看了封面上印的富兰克林的漫画,感到不安。富兰克林诧异地打开书一看,原来是罗勒院长的文章和公开信的合集,全部是针对他的电学理论和他本人的。对于这种诋毁,富兰克林觉得有必要进行回击。这将是一场远隔重洋的笔战。

当天夜晚,富兰克林在灯下笔卷狂澜,撰写回击文章。凭他的文才和学识,要战胜论敌,扫尽罗勒院长的威风,是不难的。但是当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却改变了主意。富兰克林一向不愿把自己的学术观点强加于人,他在书中曾经写过这样的话:“我让这些见解在世界上去碰碰运气。如果它正确, 真理和事实将会支持它;如果它是谬误,就理所当然地被撇在一边。”

富兰克林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前,凝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沉思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结论都是从实验中得出的,可以用事实进行检验。书中的推论也没有强迫别人接受,没有申辩的必要。是非曲直,广大读者自有公论。而更重要的是,前面还有很多事要做,与其打一场无休止的笔墨官司,不如全力去搞新的实验。就这样,他决定对巴黎来的攻击置之不理。他后来始终没有回敬过罗勒院长一个字。

关于这件轶事,后来爱因斯坦(1879~1955)同一位科学史家曾经很感兴趣地谈起过。那位科学史家很佩服富兰克林的人格,称赞他没有陷入盲目的争论。爱因斯坦对这件事却只同意一半,他认为,“要避免个人的勾心斗角是对的,但是一个人为自己的思想辩护,那也是重要的。”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话都是对的。富兰克林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科学信念,他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来捍卫它,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