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故事涂卫中

儿子上小学时老实腼腆，从三年级起中午就自己热饭，学习总是处于中上水平，没有什么特殊的天份，也很少使大人操心。故事是从中学开始的。他变了 1992 年初夏儿子将从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我却被单位委派出国工

作。那天中午，儿子正和几个同学在家里玩，我拿了行李匆匆对儿子说了声： “好好照顾自己！”就走了。这句话折磨了我很长时间，他只有 12 岁呀。国外的工作紧张忙碌，儿子来过几封平安信，我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1993 年春节过后不久，接到北京电话：儿子离家出走。心急如焚的我不顾一切，放下手上的工作立即赶回北京。当我见到儿子时，他的变化几乎让我不敢相认。个子长了一头，嗓音粗重沙哑，小平头变成大中分⋯⋯变得沉默寡

他首先需要的是保护，然后才是教育

一天早上，看着他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不一会老师来电话说翟潇潇没到校。学校离家不远，老师和蔼负责，从她那里我才知道一年来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学校周围常有一些社会不良青年截堵低年级学生索要钱财，这些人发现翟潇潇家里经常没有大人，从让翟潇潇给他们买早点开始发展到一帮人到家吃喝偷拿，一次潇潇考试不及格，不敢让父亲签字，这帮人撬开抽屉拿走上万元带他出走了。潇潇跟着他们吃喝玩，觉着他们挺照顾自己，却不知道他们花的全是自己家的钱⋯⋯我怒火中烧，恨这些人的无耻，恨儿子不争气。晚上，儿子回家时脸上有一块伤，问他他说骑车不小心摔的。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知道这是那些人打的，因为他拿不出更多的钱。我们不再怨儿子，他首先需要的是保护，然后才是教育。为了工作我不得不再次出国，但这次我带着儿子。我们一方面是让他开眼界长见识，更重要的是让他脱离原来不良的环境，忘掉不愉快的过去。

1993 年秋天，他爸爸来信说国内有了寄宿制学校，和儿子充分商量后，我们又回到了北京，儿子进了北京私立华诚中学。全封闭的学校设在郊区，孩子星期六回家，星期日返校。小班制使得每个学生能得到老师更多的关怀和帮助。学校的管理也很严格，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熄灯，每时每刻都有老师和同学们在一起，督促着孩子们的学习，纠正着孩子们的不良习惯。

“你不用担心我会学坏，其实我比他们都坏”

全新的环境使儿子新鲜了一段时间，可并不太久。初一第二学期刚开学几天，老师叫我到学校去，电话中冷淡的口气预示着不祥。果然，由于打架、顶撞老师、上课迟到不听讲、学习成绩差等等劣绩并屡教不改，学校让我把翟潇潇领回家。到家后，我们让儿子自己想想决定今后去哪里，干什么。儿子在沉闷痛苦中度过了 14 岁生日，有生以来头一次没人给他过生日。一个星期后他说他想好了，要回学校，并保证在学校呆下去。经校长们的反复研究，华诚中学同意他返校留校察看。学期结束时他升入二年级。当许多家长为孩子未能进入前三名而沮丧时，我们却为儿子勉强升级而高兴，因为我们知道起跑时迈出第一步所付出的努力是最大的。

翟潇潇很让老师头痛的是在学校常和那些比较落后的学生交朋友，据说还有“女朋友”，这可让我们紧张了。我们拐弯抹角地提出交朋友要有选择的话题，聪明的儿子明白了我们的用意，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学坏，其

实我比他们都坏。”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不许他这样说自己，他才 14 岁。我对他说：“每个孩子到了这个年龄都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你爸爸像你这么大时也没少挨爷爷的打，这不是坏，只是淘气罢了。”

儿子感激地说：“以前我不懂事交了坏朋友，可现在我长大了。”我们相信他。

与女同学的交往

说起“女朋友”，儿子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她，我早就被学校开除了。”他拿出她写给他的信给我看，信上几乎全是批评鼓励，也有一些傻里傻气的话，字里行间透着天真。她在学校是个好学生，在我们儿子最困难的时候，她不嫌弃一个落后生，给他信心。真让我感动，我们再三叮嘱儿子珍惜友谊，绝不能伤害朋友，儿子答应了，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理解的。一天晚上老师在办公室里批评这个女生，她在哭，这时办公室的玻璃被人打破了。老师们马上查出只有翟潇潇和另一个男生没在宿舍。再三追问他俩谁也不承认。事情明摆着，老师们都很生气。星期六没等我问，儿子就说：“我可以告诉你，玻璃不是我打的，但他是为我打的，我不能告发他。”我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儿子这样做对不对。暑假里的一天，这个女生来我家约儿子出去玩，我不能阻止，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我不由得担起心来。担心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如果儿子和男生出去玩我不会担心。晚上儿子按时回来，我小心翼翼地问：“去哪玩了？”“康乐宫，我买的门票。”“在哪吃的饭？”“吃的快餐，赵明请的客。”我愣了，这个赵明是我们的邻居，是个男孩子。“他怎么和你们在一起？”儿子对我的问题似乎有点不解：“我们在电梯里碰上的，就叫他一块去了。”我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庸人自扰，同时觉得有点对不起儿子。后来这个女孩子转学去了南方，至今我还常想起她，希望她写信来。

头一回当“第一”

上初二以后，班主任为了锻炼学生们的毅力要求大家晚自习后做几个俯卧撑。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儿子犯了倔，下自习后大家都在按要求做，唯独他坐在座位上不动。班主任让他一起做，他说作业没做完，说什么也不肯做俯卧撑。其他同学都做完了去睡觉了，儿子仍在慢腾腾地做那早就该做完的作业。班主任强压怒火在旁边陪着他，两人谁也不说话。12 点过了，儿子终于站起身，脱掉外衣说：“来吧，你说做几个？”老师的心很久没能平静。儿子回家后对我们说：“我越来越觉得我们老师不错。”

儿子在努力，学校很重视，每个老师都充分肯定他的进步，不停地鼓励他。上学期他被选为学生会干部。当我们向他祝贺时他却说：“只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太差了，不然我能当学生会主席。”是呀，从初一开始他的心从来没放在学习上，落下了不少功课，尤其是语文和外语，他最不感兴趣。我们要他先学做人，在学习上暂时还没有很高的要求。一天，儿子从一部香港电影中听到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立即被吸引住了。问我们这样的“好词”还有没有。我们随口说出一些，他如获珍宝似的一一记在本上，除了毛，主席诗词外还有像“人生自古谁无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等等。儿子问有没有一本书里全是这样的句子，我们说会有的，你自己收集吧。他开始看书，爱看古人传记和武侠小说，看他读得津津有味，讲得头头是道，从不看武侠小说的我也读起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

那次带儿子去看牙，人很多，我们站在外面等。儿子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递给我：“帮我背背单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仅仅几个月前为了他的英文我特意买了电脑和软件，可一打开电脑叫儿子学，他就说肚子痛，在厕所里一呆就是一个小时，我问他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儿了说他不知道，不过他讲了登长城的事。那次学校组织去慕田峪比赛爬长城，清瘦的儿子没想到自己居然争了个第一，他说：“⋯⋯我的腿都快断了，当我站在烽火台上时第一次觉得长城真美。”这恐怕是他头一次当了第一，他说心里有一种感受他说不清，也许从那时起他对自己有了信心。

一个新来的老师对我说：“翟潇潇学习很刻苦，我看见他天不亮就一人起来背书。”她哪里知道一学期前常常是起床铃响后老师催三四遍也难把翟潇潇叫起来，看着儿子略显疲惫的脸我心疼地说：“别急于求成，当心身体。”哪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 这回我可真是目瞪口呆了。

期末考试后儿子自豪地递上成绩册： 88， 86.5， 83，79.5， 77， 99，99， 97， 95， 80，良，优十。作为奖励我们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儿子说想独自去南方旅游。虽是许多的不放心，还是为他收拾了行装，看着飞机冲上蓝天，心中是一万个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