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敲侧击

例示 1：石霜庆诸禅师在沩山为米头，一日师在米寮内筛米，沩山云： “施主米莫抛撒。”师曰：“不抛撒。”沩山于地上抬粒云：“汝道不抛撒， 这个什么处得来？”师无对。沩山又云：“莫欺这一粒，百千粒从这一粒生。”师曰：“百千粒从这一粒生，未审这粒从什么处生？”沩山呵呵大笑，归方丈。（见指月录）

例示 2：石室和尚一日随石头希迁禅师游山次，石头曰：“汝与我斫却， 面前头树子碍我。”师曰：“不将刀来。”石头乃抽刀倒与师。师曰：“何不过那头来？”石头曰：“汝用那头作什么？”师即大悟。（见指月录）

——例 1 与例 2 都体现了禅宗活活泼泼，语带双关的启发式开导。在例

1 的公案中，沩山是借粒米生出百千粒来启发石霜：万法皆从自性生。石霜反问“未审这粒从什么处生”，沩山乃知其已悟自性第一的原理，“呵呵大笑”。在例 2 的公案中，石头先是借斫却碍眼之树启示石室：要除却心头一切束缚。之后，又借“抽刀倒与”生出禅机：“汝用那头作什么？”——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放下！

例示 3：刺史李渤问归宗智常禅师：“教中言烦弥藏芥子，渤即不疑； 芥子纳须弥，莫是妄谈否？”师曰：“汝从顶至睡，全身不过如椰子树大， 万卷书向何处著？”李俯首。（见指月录）

例示 4：于颇相公问紫玉道通禅师：“如何是黑风吹船漂堕罗刹鬼国？” 师曰：“于■，客作汉！问恁么事作么？”于公失色。师乃指曰：“这个便是黑风吹船漂堕罗刹鬼国！”（见指月录）

——例 3 与例 4 中，禅师避问而反诘，又寓意于反诘之中，诚所谓“文

似看山不喜平”。例 3 的公案中，芥子纳须弥语出维摩诘经，是象征的语言。须弥即为妙高山。我们的方寸之心能容下万卷书，不是芥子纳须弥吗？藏识

无限。例 4 的公案中，“黑风吹船”在佛经中意指人在怒气之下易将自己断送入地狱。黑风是怒气，船乃人身，语见妙法莲华经，同觉经等。紫玉禅师的方法很妙，不是正面作答、先骂得于公勃然大怒，这才告诉他何谓黑风。令人猛醒！据说四祖道信开悟法融也用过反诘法。是时，四祖在法融打坐的石头上写一“佛”字，然后一屁股坐上去。法融见状赶紧合掌：“阿弥陀佛！ 罪过！”四祖说：“你还有这个吗？”一下将法融的妄执给点破了。

例示 5：玄则禅师问青峰：“如何是学人自己？”峰曰：“丙丁童子来求火”。后谒法眼，眼问：“甚么处来？”则曰：“青峰”。眼曰：“青峰有何言句？”则举前话。眼曰：“上座作么主会？”则曰：“丙丁属火，而更求火，如将自己求己。”眼曰：“与么会又争得？”则曰：“某甲只与么， 未审和尚如何？”眼曰：“你问我，我与你道。”则问：“如何是学人自己？”眼曰：“丙丁童子来求火。”（见指月录）

例示 6：慈明禅师问翠岩：“如何是佛法大意？”岩曰：“无云生岭上， 有月落波心。”明嗔目喝曰：“头白齿豁，犹作这个见解，如何脱离生死？” 岩悚然求指示。明曰：“汝问我。”岩理前问，明震声喝曰：“无云生岭上， 有月落波心。”（见指月录）

——两则公案甚妙。学人说对了，禅师偏说不对，及学人发问，禅师则仍复述学人原话以答之。看似同语反复，实则更深一层的启发，使之理解更为丰富。犹如黑格尔所谓，同一句格言，在未谙世事的少年与炮经风霜的老人那儿有不同的含义，尽管前者对字文的理解完全正确。例 5 的公案中，玄

则的解会是对的，法眼先疑之复以同语答之。涵义自然深刻了。例 6 也是同理。无云生岭上喻真空，有月落波心是妙有。翠岩回答正确然只属泛常知解， 慈明一番震喝，则显得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