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科学与知觉引 论
我们即将进行一种探讨,这种探讨所采取的顺序与我们开始时做出的宇宙概观所采取的正好相反。在那个概观中我们曾经想法达到最大限度的客观和不掺进一点个人主观的因素;我们的目的是尽力做到按照世界在一位具有令人惊奇的知觉能力的人从外面观察下所呈现的面目把它描述下来。我们的研究着重在知识的内容而不在知识的主体。我们在描述世界时用过一种顺序,这种顺序暂时不管这件事实,那就是我们本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对于世界所能作出的任何一种描述都决定于世界对于我们的作用,因而在这种限度内它就必然还是以人类为中心的一种描述。因此我们从银河系讲起, 逐步讲到我们所在的银河,我们自己的小小的太阳系,我们自己的小小的行星,地球表面上极其微小的生命体,最后才最无关紧要他讲到那些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和整个广大宇宙的最终目的的奇怪生物的身体和精神。
但是这个概观由于把人类似乎看得非常渺小,把人类关心的事也看得微不足道,所以只构成真理的一个方面。真理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我们必须通过另外一种概观才能把它看清楚。在我们目前从事研究的第二种概观中,我们不再问世界是什么,而要问我们怎样认识到我们所有关于世界的知识。在这个概观中,人类又重新占有世界的中心地位,正象人类在托勒密天文学中所占的地位一样。我们是通过我们自己生活中的事件才认识到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的,如果不是由于思想的能力,这些事件恐怕永远只有自己知道。天文学家在感光板上看见的小点对他来说就是和他相距几十万光年的广大银河系的标记。空间之大,时间之久,都能反映在他的思想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思想是和空间时间一样广阔无边的。不管事物大到或小到什么程度, 他的智力都能理解,不管事物在时间上或空间上和他相隔多远,他都能恰如其分地估量出它在宇宙结构中所应占的地位。在能力上他几乎正象他的微不足道给人的印象那样软弱无力,但是在思考上他的领域却广阔无边,他与他的全部理解对象是大小相等的。
我打算在以后各部分先讨论知觉材料然后讨论科学对于经验素材的关系。科学推理所根据的知觉材料是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的;我们所说的“看见太阳”这件事是在看见的人一生中发生的一个事件,根据这个事件,经过一种长而复杂的推理过程才能推论出天文学家所说的太阳。非常明显,如果世界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这种推理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因果上的相互关联,一个地方发生的事件将不能说明另一个地方已经发生的事件,我的经验也就不能告诉在我的整个一生以外所发生的任何事件。我们目前所要研究的就是从个人的感觉与思想到不带一点个人因素的科学所经过的那个过程。这是一条漫长而崎岖的道路,为了使路程不致让人感到厌倦,我们必须时刻想到我们的目的地。但是除非我们走完这段道路,我们就不能充分理解人类知识的范围和它的基本限度。
在这项考察中我们所依靠的未曾明言的推理过程与演绎逻辑和数学的不同在于它们不带最后结论的性质,也就是说在于它们是一些前提正确推理也对并不能保证结论正确的推理过程,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和某种程度上人们认为它们使结论具有“概然性”,关于它们的明确的逻辑形式我们将在第六部
分中加以研究。除了在数学中以外,几乎所有我们实际依靠的推理过程都属于这一种。在某些情况下,这种推理的力量大到实际上具有必然性的程度。人们推想一页具有意义的打字稿是由一个人打字打下来的,虽然它可能象爱丁敦所指出是一只猴子偶然在打字机上走过所产生的结果,这一种仅有的可能性就把认为有一个有意打字的人的那种推论变成了不带最后结论性质的东西。为所有科学家所接受的许多推理还远远达不到这样令人确信的程度,例如声音由声波传递的理论。科学的常识加给不同的推理的概然性也有着等级的差别,但是却没有一组被人公认的可以用来估量这些不同程度的概然性的原理。我很想通过对于科学程序的分析,把这类推理的规则加以系统化。我们的理想是在演绎逻辑方面已经取得的那种系统化。
人们习惯于把一切推理看作不是演绎的便是归纳的,并且把概然性的推理与归纳的推理看作是同义词。我认为要使一般所接受的科学推理具有不可动摇的根据,我们还需要用其它原理来补充归纳法,如果不是完全代替它的活。
我们可以举出三个问题作为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中的典型问题。这三个问题是关于相信(1)昨天世界存在,(2)明天太阳将升起来,(3)有声波存在这三句话的最可靠的理由。我要问的不是这些信念是否为真,而是在假定它们为真的条件下,使得我们相信它们的最可靠的理由是什么。概括起来说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相信科学所说的但却不能用现在的知觉证实的一些东西,如果我没弄错,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并不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