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的法国同志有一点是完全正确的:违反小农的意志,任何持久的变革在法国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觉得,他们没有找到接近农民的正确方法。大概,他们的出发点是想要在朝夕之间,尽可能甚至就在最近一次的普
选中把小农争取过来。他们只有靠很冒险的广泛的许诺,才有希望达到这个目的,而为了替这些许诺作辩护,他们便不得不运用还要冒险得多的理论上的一些考虑。如果我们比较仔细地考察一下,那就会发现:这些广泛的许诺是自相矛盾的(许诺准备维护一种他们自己宣布为无法挽救地注定要灭亡的状态);个别的措施或者完全没有实际的作用(反高利贷的法律),或者是工人的广泛要求,或者也对大土地占有者有利,或者最后,其作用对于小农的利益决不是很有意义的;因此,纲领的纯实践部分便自动改正了错误的开场白,并把绪论中那些看起来有冒险性的大话降低到事实上无伤大体的程度。
坦率地说,在由小农的整个经济地位、由他们所受的教育和闭塞的生活方式所产生并且为资产阶级报刊和大土地占有者所助长的偏见之下,我们只有向小农群众作出一些明知不能兑现的许诺,才能于朝夕之间把他们争取过来。这就是说:我们得向他们许诺不仅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护他们的财产, 反对一切向它进攻的经济力量,而且要把这财产从现在就已经压在它身上的重担下解放出来:把佃农变成自由的所有者,为被典押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所有者偿还其债务。即使我们能够做到这点,也只会回到那必然要重新发展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局面。我们不会使农民得到解放,而只会延缓一下他们灭亡的时间。
但是,我们的利益决不是要今天就把农民争取过来,好使他们明天在我们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时又离开我们。我们是不需要期望我们永久保存其小块土地所有制的农民来做党员的,正如我们不需要那些想永久保存其师傅地位的小手工业师傅来做党员一样。这种人属于反犹太主义者之流。让他们到反犹太主义者那里去吧,让他们向后者取得拯救他们的小生产的诺言吧;当他们在那里知道这些夸夸其谈的话语有什么意义,反犹太主义者天堂里的小提琴演奏的是些什么样的曲子,他们就会越来越懂得:虽然我们许诺得少些, 并且完全是从另一个方向寻求解救,但我们毕竟是更加可靠的人。假如法国人那里曾经发生过像我们这里一样喧嚣的反犹太主义的煽动,那么他们未必会犯南特的错误。
我们对待小农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呢?在我们夺得国家政权的那一天, 我们应该怎样对待他们呢?
第一,法国纲领的论点是完全正确的:我们预见到小农必然灭亡,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不要以自己的干预去加速其灭亡。
第二,同样明显的是,当我们掌握了国家政权的时候,我们决不会考虑用暴力去剥夺小农(不论有无报偿,都是一样),像我们将不得不如此对待大土地占有者那样。我们对于小农的任务,首先是把他们的私人生产和私人占有变为合作社的生产和占有,不是采用暴力,而是通过示范和为此提供社会帮助。当然,到那时候,我们将有足够的手段,向小农许诺,他们将得到现在就必须让他们明了的好处。
差不多 20 年以前,丹麦的社会党人就已经提出了类似的计划,因为他们的国家实际上只有一座城市,即哥本哈根,所以除这座城市以外,他们就几乎完全要靠在农民中间进行宣传。一个村庄或教区的农民——在丹麦有许多大的个体农户——应当把自己的土地结合为一个大田庄,共同出力耕种,并按入股土地、预付资金和所出劳力的比例分配收入。在丹麦,小土地所有制只起次要作用。可是,如果我们将这一思想运用于小块土地经营方面,我们
就会发现:把各小块土地结合起来并且在全部结合起来的土地上进行大规模经营的话,一部分过去使用的劳动力就会变为多余的;劳动的这种节省也就是大规模经营的主要优点之一。要给这些劳动力找到工作,可以用两种方法: 或是从邻近的大田庄中另拨出一些田地给农民合作社支配,或是给这些农民以资金和机会去从事工业性的副业,尽可能并且主要是供自己使用。在这两种情况下,他们的经济地位都会有所改善,并且这同时会保证总的社会领导机构有必要的影响,以便逐渐把农民合作社转变为更高级的形式,使整个合作社及其社员个人的权利和义务跟整个社会其他部门的权利和义务处于平等的地位。至于怎样具体地在每一个特殊场合下实现这一点,那将取决于这一场合的情况,以及我们夺得政权时的情况。可能我们那时将有能力给这些合作社提供更多的便利:由国家银行接收它们的一切抵押债务并将利率大大减低;从社会资金中抽拨贷款来建立大规模生产(贷款不一定或者不主要是货币,而且可以是必需的产品:机器、人造肥料等等)及其他各种便利。
这里主要的是使农民理解到,我们要挽救和保全他们的房产和田产,只有把它们变成合作社的占有和合作社的生产才能做到。正是以个人占有为条件的个体经济,使农民走向灭亡。如果他们要坚持自己的个体经济,那么他们就必然要丧失房屋和家园,大规模的资本主义经济将排挤掉他们陈旧的生产方式。情况就是如此。现在我们来让农民有可能不是为了资本家的利益, 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共同利益自己进行大规模经营。难道不能使农民理解到,这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们唯一得救的途径吗?
我们永远也不能向小农许诺,给他们保全个体经济和个人财产去反对资本主义生产的优势力量。我们只能向他们许诺,我们不会违反他们的意志而强行干预他们的财产关系。其次,我们可以促使资本家和大土地占有者反对小农的斗争现在就尽量少用不公正的手段进行,并且尽可能阻挠现在常常发生的直接掠夺和欺诈行为。这是只有在例外的场合才可做到的。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谁也搞不清楚到哪里为止算是诚实,从哪里起就算是欺诈。然而政权是站在欺骗者方面还是站在被欺骗者方面,这始终是有很大差别的。而我们则坚决站在小农方面;我们将竭力设法使他们的命运较为过得去一些,如果他们下了决心,就使他们易于过渡到合作社,如果他们还不能下这个决心,那就甚至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在自己的小块土地上考虑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之所以要这样做,不仅是因为我们认为自食其力的小农可能来补充我们的队伍,而且也是为了党的直接利益。我们使之免于真正沦为无产者,在还是农民时就能被我们争取过来的农民人数越多,社会改造的实现也就会越迅速和越容易。假如我们不得不等到资本主义生产到处都发展到底以后,等到最后一个小手工业者和最后一个小农都变成资本主义大生产的牺牲品以后,再来实现这个改造,那对我们可就太糟了。我们在这个意义上为了农民的利益而必须牺牲的一些社会资金,从资本主义经济的观点看来好像只是白花钱,然而这却是一项极好的投资,因为这种物质牺牲可能使花在整个社会改造上的费用节省 9/10。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说来,我们可以很慷慨地对待农民。这里不是深入细节,在这方面提出一定建议的地方;这里只能讲到一般的要点。
可见,如果我们许下的诺言使人产生哪怕一点点印象,以为我们是要长期保全小块土地所有制,那就不仅对于党而且对于小农本身也是最糟糕不过的帮倒忙。这就简直是把农民解放的道路封闭起来并把党降低到招摇过市的
反犹太主义的水平。恰恰相反。我们党的义务是随时随地向农民解释:他们的处境在资本主义还统治着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希望的,要保全他们那样的小块土地所有制是绝对不可能的,资本主义的大生产将把他们那无力的过时的小生产压碎,正如火车把独轮手推车压碎一样是毫无问题的。如果我们这样做,那就是按照必然的经济发展的精神行动,而经济发展会使农民的头脑接受我们的话。
然而,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我必须说明我相信南特纲领的起草者们实质上跟我抱有同样的观点。他们极有见识,决不会不了解,现在分为小块的土地也必定要转归公共占有。他们自己也承认,小块土地所有制是注定要消灭的。由拉法格起草的全国委员会在南特代表大会上的报告 363 ,也完全确认了这一观点。这个报告的德文本刊载于今年 10 月 18 日柏林的《社会民主
党人》364 报上。南特纲领在措辞上的矛盾百出本身就已表明:它的起草者们实际上所说的并不是他们所想要说的。如果他们得不到理解,他们的言论被人滥用,——实际上已经发生这种情形,——那当然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不管怎样,他们应该更详细地说明他们的纲领,而下届法国代表大会则必须对它进行彻底审查。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较大的农民。在这里,主要由于遗产分割,而且也由于欠债和被迫卖地,我们看到从小块土地农民起到完整保存了甚至扩大了自己旧有田地的大农为止的各个过渡阶段的全图。在中农住在小块土地农民中间的地方,中农的利益和观点跟小块土地农民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是他们本身的经验应该告诉他们,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人已经下降为小农了。然而, 在中农和大农占优势而农业经营又普遍都需用男女长工的地方,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工人政党当然应该首先维护雇佣工人,即维护男女长工和短工的利益;仅仅由于这一点,工人政党就不能向农民作出任何包括有让工人雇佣奴隶制继续存在的诺言。但是只要大农和中农本身仍然存在,他们就非使用雇佣工人不可。如果我们向小块土地农民许诺长期作为小块土地农民存在是愚蠢行为的话,那么向大农和中农作这样的许诺就近乎背叛了。
在这里又有跟城市手工业者相似的地方。虽然他们遭受破产比农民更为严重,但是他们中间还是有一些人除学徒外还雇有帮工,或用学徒来做帮工的工作。让这些手工业师傅中想永久保存自己的地位的人到反犹太主义者那里去吧,直到他们确信,即使在那里也不会得到什么帮助。其余那些看到自己的生产方式必然灭亡的人,则要到我们这里来,而且还准备在将来共同承担其他一切工人正面临的命运。对于大农和中农也是如此。当然,我们关心得更多的是他们的男女长工和短工,而不是他们。如果这些农民想要获得使他们的经济继续存在下去的保证,我们决不能给。这样一来,他们就到那些乐于什么都许诺,但什么都不履行的反犹太主义者、农民同盟盟员以及类似的党派那里去了。我们确切地知道一个经济上的真理,即由于资本主义经济和海外廉价粮食生产的竞争,无论大农和中农都同样无法挽救地要走向灭亡,这是甚至这些农民日益增加的债务和到处可见的衰落所证明了的。对付这种衰落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这里我们也建议把各个农户联合为合作社, 以便在这种合作社内越来越多地消除对雇佣劳动的剥削,并把这些合作社逐渐变成一个全国大生产合作社的拥有同等权利和义务的组成部分。如果这些农民看到他们现在的生产方式必然要灭亡并且从中得出必要的结论,他们就要到我们这里来,而我们的职责就是要尽力使他们也易于过渡到新的生产方
式。否则,我们就只得让他们听天由命,而去同一定会对我们表示欢迎的他们的雇佣工人打交道了。大概我们在这里也将拒绝实行暴力的剥夺,不过我们可以指望,经济发展将使这些顽固脑袋也能变得明智。
只有对于大土地占有制,事情才十分简单。这里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毫无掩饰的资本主义企业,因此也就不应该有任何顾忌。这里我们面对的是人数众多的农村无产者,因而我们的任务很清楚。我们的党一旦掌握了国家政权, 就应该干脆地剥夺大土地占有者,就像剥夺工厂主一样。这一剥夺是否要用赎买来实行,这大半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我们取得政权时的情况,尤其是也取决于大土地占有者先生们自己的态度。我们决不认为,赎买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容许的;马克思曾向我讲过(并且讲过好多次!)他的意见:假如我们能赎买下这整个匪帮,那对于我们最便宜不过了。然而这里我们不去谈论这点。我们将把这样归还给社会的大地产,在社会监督下,转交给现在就已经耕种着这些土地并将组织成合作社的农业工人使用。我们将用什么方式方法转交这些土地,关于这点现在还不能说出一定的意见。无论如何,资本主义的企业转变为社会的企业在这里已经万事具备了,并且一夜之间就可以马上完成,比方说,在克虏伯先生或冯·施杜姆先生的工厂中就是这样。这些农业合作社的范例,将说服最后一些可能仍在反抗着的小块土地农民而且也许还有某些大农相信大规模合作企业的优越性。
因此,在这里,我们可以在农村无产者面前展开一幅光辉的远景,就像在工业工人面前所展开的一样。所以,把普鲁士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农业工人争取到我们这方面来,对于我们仅仅是时间问题,而且甚至是一个很短时间的问题。而当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农业工人跟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德国立刻就会改变风向。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农业工人实际上的半农奴状况,是普鲁士容克统治的主要基础,因而也就是德国的道地普鲁士霸权的主要基础。正是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容克——他们日益陷入负债、贫穷、靠国家和别人的供养过着寄生生活,因此也就越来越拼命抓紧自己的统治不放,——正是他们造成了并在维护着官僚和军官的道地普鲁士性质;他们的傲慢、狭隘和骄横,使得普鲁士民族的德意志帝国——尽管显而易见,此刻它之作为现时唯一可能实现的民族统一形式,是无可避免的——在国内如此被人憎恨,而在国外,虽有其光辉的胜利,却如此不受尊敬。这些容克的权力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在七个旧普鲁士省份的全部领土上,也就是说,几乎在整个帝国1/3 的领土上,他们掌握着在这里提供社会权力和政治权力的地产,不仅掌握着地产,而且还通过甜菜制糖厂和烧酒酿造厂掌握着这一地区最重要的工业部门。无论德国其余部分的大土地占有者或大工业家,都没有处于这样有利的地位;无论前者或后者都没有掌握着整个的王国。他们都分散在广阔的地域里,并且为取得经济和政治优势既彼此发生竞争,又跟周围其他社会成分发生竞争。但是普鲁士容克的这种实力地位正日益丧失其经济基础。虽然有国家的帮助(自弗里德里希二世以来,这种帮助总是列入容克的每一个正常预算中),负债和贫穷化现象在这里也是不可抑制地日益扩大;只是立法和习惯所认可的实际上的半农奴制以及因而有可能对农业工人进行的无限制的剥削,才把正要没顶的容克勉强支持在水面上。只要把社会民主主义的种子撒到这些工人当中去,鼓舞他们和团结他们去坚持自己的权利,容克的统治也就会完结。这一对于德国犹如俄国沙皇制度对于整个欧洲一样是野蛮的侵略成分代表的巨大反动势力,就会像刺破了的肥皂泡一样完全瓦解。普鲁
士军队的“劲旅”就会变成社会民主主义的劲旅,那时在力量对比上便会发生那孕育着彻底变革的变动。但是正因为如此,争取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农村无产者比争取德国西部的小农或者甚至比争取德国南部的中农都重要得多。这里,普鲁士易北河以东地区正是我们决战的战场,所以政府和容克将采取一切措施来阻挡我们到这里来。如果像他们威胁我们的那样,将重新采用强制措施来制止我们党的扩展,那么这首先将是为了阻碍易北河以东地区的农村无产阶级接受我们的宣传。这对我们反正一样。我们终究会将他们争取过来。
写于 1894 年 11 月 15 日—22 日之间 原文是德文
载于 1894—1895 年《新时代》 选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杂志第 1 卷第 10 期 第 22 卷第 563—58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