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话险

这篇《沙面射来的枪弹》和下篇《找不到答案的枪击》两篇遇险资料, 是依据周恩来总理在 1958 年夜晚船搁浅滩时,口讲的遇险情节以及查阅有关档案资料和采访有关人员写成的。

周总理为什么忽然讲起这两次情节,说来倒是一桩颇有兴味并且深有意义的事。

总理的卫士长成元功清晰地记得这段难忘的情景:

1958 年夏,周总理从 7 月 1 日起,到广东省珠江三角洲的新会、台山、

开平、江门等县市视察了 7 天,去了机关、工厂、商店、学校、农村和居民家庭,还出席了会议,作了讲话。在当时南方特有的热浪里,周总理身穿短袖白绸衫,浅灰布裤,脚登圆口黑布鞋,手握折扇,头戴草帽,在群众中不时说着自 1926 年后已经生疏了的客家方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对经济文化发达的三角洲,大为赞叹。逝者如斯,周总理原定活动的时间已满,7 日晚间和随行人员离开江门市,赶回广州。

广东主人为周总理备好了电船(广东人对机动船只的称谓)。这是一只木结构的小船。为了使周总理夜间能够安静地休息,小船的马达并不启动, 而由另一只电船在前面用绳索牵引。可见广东的同志们想得周到。

小船 10 点左右启航。船被太阳炙烤了一天,舱里的桌椅都还‘烫’手, 没有风,十分闷热。无数小蚊虫从四面八方扑来,用扇子和手掌轰打不迭。不要说我们北方人耐受不了这种炎热,就是周总理也一样,在 7 天视察中我们虽然不断催促他去冲凉(广东人管淋浴叫“冲凉”),还是满身生了痱子, 大片大片的红肿,这时在船上就更加作痛得难受。我们八九个人挤在船舱里, 都巴望着航速能加快一点,早一点到达广州。

周总理本来是可以坐汽车回广州的,为什么他乘船呢?主要是珠江三角

洲到处是河湾沟汉,公路上架的桥又少。若乘车去广州,必须经过好几个渡口,要叫那些排队等候过渡的车辆、群众靠边让路,方能通过。广东的同志们知道周总理不会允许这样做,于是决定让周总理乘船,这样反而比乘车能早回到广州。

小船在港汉水面上熟悉地前进着,不料到了 12 点左右,前边的拖船加大油门,怒吼挣扎了几番之后再也不动了。驾驶人员断言,航道并没有错,是正赶上落潮,水位下降,因此搁了浅。原来,这三角洲大小河道的水位是随着珠江口外海潮涨落而变化的。航行无望,只有坐待涨潮。

四野漆黑,河网交错。船在什么位置?附近有无城镇?同行的广东省公安厅长冠延庆同志等一时弄不清楚,焦急地上了岸,彼此轻声打着招呼,显然是在布置力量加强警戒。这也难怪,当时,台湾特务机关在香港澳门负责行动破坏的站组,不断制定计划,专程派遣运送爆破器材和选择破坏目标的特务分子,到广州市和珠江三角洲一带活动。前不久,公安厅还曾截获到特务的计划。周总理在此活动多日,难免不为港澳的台湾特务分子侦知。他们如果采取行动,乘船偷渡,几个小时即可抵达这一带。因此,冠厅长他们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周总理了解这里的破坏和反破坏的情况,然而他说:谁也不会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不必布置,等候涨潮开船就是了。冠厅长他们虽然也相信敌特不会知道周总理就停在这里,但坚持说这里情况复杂。又说,我们不会打扰群众的,请总理放心。

总理这时指示说:你们搞警卫工作的人,没有理由到处担心出事,现在怎么能出现不安全的情况呢?这时,他就给我们讲了 1925 年他在广州遇到的两次险情:一次是“沙基惨案”那天,他率领黄埔军校学生军和党军队伍参加游行。当行进到沙基街时,沙面岛上的英法军队突然开枪向游行队伍扫射, 他身旁的两个同志中弹牺牲,自己立即朝地上一匍,没有被打着。另一次是两个月后,廖仲恺先生遇刺,他在宵禁中乘汽车回党军第一师司令部。蒋介石和何应钦把戒严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原来的口令作废并颁发了新的口令。当他的座车开到司令部门前,因口令不符突然遭到门卫的机枪扫射,当时,他朝座椅下一躲,没有打着,但是那位很好的司机和警卫员中弹牺牲了。这时广东随船的一位同志,凑到电灯跟前,掏出本子要记,可能是总理以为要在报刊上发表便摆手制止,说:这你不要记录。接着说:那两次都安然地过来了。那时广州的局势非常乱,目前广东总不会是那个样子了吧。

大家听了,一时寂然。只有灯光微黄,蛙鼓喧哗。无论是我们随行人员, 还是广东省公安厅的同志,谁都不知道总理当年在广州曾接连遭遇到这样的险情。据成元功回忆,总理当年在处置廖仲恺被刺案遭到门卫枪击的事,他曾在怀念为他而牺牲的同志时提到过,再就是在一次险遭车祸时提到过,此后再没有听到。

周总理讲这两次险情自然很简略,当时在场的人又不便细问,以致今天在撰写和整理《沙面射来的枪弹》和《找不到答案的枪击》两文时,对那些牺牲的同志的姓名和许多重大情节都未能知道。真是不可弥补的憾事。然而使我们这些从事首长警卫工作的人得到最大安慰的,是终于把这些即将随着时间流逝而濒于泯灭的史料,得以整理出来,问之于世,将以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