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

6 月 23 日这天,是夏至后的第二天,广州的太阳从头顶直射,可说是落地无影。虽然未近中午,但早已炎热得如火烤笼蒸。

广州各界声援上海人民和香港工人反帝示威大游行的会场,设在东校场。大广场设总会场,因那时没有扩音设备,将总会场又分成为三片,各设一个分会场,每个会场都有主持人和演讲人。军警界划在一个会场。总会场的执行主席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谭平山,由他代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读文告,支持这次集会游行的是代理大无帅、广东省长胡汉民。代表国民党中央演讲的是廖仲恺。各界也都有自己的代表发表演讲。军警界分会场, 则由汪精卫、周恩来、何应钦等人主持。23 日午时,周恩来和我党在黄埔军校的几位骨干,就率领黄埔学生军队进入了军警界分会场,党军师长何应钦也率领党军队伍进入分会场。

1988 年,笔者访问已 84 岁高龄的魏鉴贤老人时,他还清楚地记得这次集会那个雄壮的日子。他深情地回忆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我是陆海军大无帅府铁甲车队队员,队长是周士第(周士第 1924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历任我军重要领导职务,1955 年授上将军衔,1979 年去世——笔者注)。那年我 20 岁,对周恩来早已闻名,但没有机会看到他,我是站在队列里,经别人指点才知道他是周恩来的。”当时“他站在主席台上,整齐地穿着一身黄

埔军校的黄色军装,缠着武装带,打着裹腿,不时有人找他说些什么事情, 他的样子很突出。他在黄埔、在东征、在平息杨、刘叛乱(即滇、桂军之乱) 中,名声特别大,所以我印象很深。”

集会在下午 1 时半完毕,10 万人的队伍,开始沿着预定的路线游行,香港罢工工人的大队走在前面,其后按顺序是工、农、商、学、兵。每个人都臂缠黑纱,以示对上海等地被帝国主义屠杀同胞的哀悼,手里执着红旗,红旗上写着口号。军警队伍每四个人为一列,按粤军、警卫军、湘军、讲武堂学生、党军第一师,黄埔学生军次序行进,铁甲车队殿后。路线两旁,布置了荷枪的军人维持秩序。(何应钦没有在队列中亲率党军,而是高骑大马, 由数骑簇拥,和几位军警首领走在整个军警界大队的前头)。他们是为向帝国主义显示自己的力量,为庆祝东征陈炯明的胜利,庆祝平滇、桂军的叛乱, 为党开始获有武装力量,以阔步雄姿出现在这次革命高潮之中的。

这天尤为壮观的,是革命政府的两架飞机,不时在游行队伍的上空飞上飞下,投撒彩色传单。这在当时是非同小可的事!

下午 3 时 20 分,队伍行进到沙基街,面对近在咫尺的沙面帝国主义的堡垒,他们意气风发,情绪激昂,呼声震天,脚步撼地,铁臂如林,扬中国人之眉,吐中国人之气!

然而就在这时,盘踞在沙面的英,法等帝国主义强盗举起了屠刀,再一次开始血洗中国的土地,屠杀中国人民。排枪声、机关枪声骤然大作,如雨般的子弹射向游行的人群。与此同时,停泊在白鹅潭的强盗军舰,也开了炮, 炮弹在街面的人群中和建筑物上爆炸。站在街道两旁观看的人群和游行队伍,秩序顿时大乱。

由于帝国主义的屠刀是直接冲黄埔学生军和党军来的,周恩来和他的同事们自然首当其冲。第一排枪响,和周恩来并肩前进的同志,左侧的一位, 右侧的一位,当即被帝国主义的罪恶的子弹夺去了年轻的生命,永远扑倒在革命行进的前列!周恩来听到枪响,当即和同事们匍匐在地,迅速转入小巷, 到后街隐蔽。

面对帝国主义强盗的屠杀,他们既没有攻击的任务,也没有还击的命令, 只有怒火沸扬,恨不得把沙面烧掉!

周恩来这次之所以幸免于难,笔者以为:一、可能与他当时思想上对帝国主义警惕有关,因为他知道在上海、青岛、福州等地,帝国主义强盗都是突然开枪的;二、可能与他左侧的同志有关,左侧的同志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射向他的子弹;三、迅速匍倒并转到后巷。

帝国主义强盗开枪射击的主要目标,是黄埔学生军和党军,铁证如山, 是谁也否定不了的。据魏鉴贤老先生说:我们铁甲车队走近东桥之时,枪炮齐鸣。我队便行隐蔽,没有伤亡。约有一个小时,枪炮声才停。上级命令我队到沙基街救护死伤人员,因为下了雨,满街是血水。我们个个都是热血青年,对身遭国耻气愤万分。当时受命在沙基街维持游行秩序的广州警察第九医署署长、分署长、署员,在事后呈报的公文中说:“(下午)三时廿分钟, 巡行大队前队已过八、九,工人、学生已转入内街时,对面(沙面岛)外人忽已躲避不见。(黄埔)学生军将至西桥,正到沙基调元街口之际,沙面维多利亚酒店(解放后改名为胜利大厦——笔者注)楼上,不知何故竟开枪向巡行队伍射击。而英工部局(那阶建筑中的洋兵)一闻枪声,即用机关枪向沙基一带射击,未几何时,对面射击之枪声如串炮,白鹅潭之外国兵舰,更

开炮向北岸遥击。”

何应钦是骑马走在写警队伍前面的,他说当时已经和队伍的前段转入内街:“当巡行经过晒桥沙基向栏杆街前进时,予在先头部队,正发令暂停呼喊口号改唱国民革命歌之际,卜卜之声遂由予之后面而来,初尚不料帝国主义者有如是之凶残,犹泰然疑为民家燃放炮竹也。”当时不少报刊报道,军界中伤亡者以黄埔学生和党军尤多。蒋介石在写给国民党中央的呈文中,称: “军校入伍生死 12 人,伤 23 人,党军官长死 4 人,士兵 8 人,伤者 30 人。”

在这次惨案中,周恩来幸免于难,可说是万幸。邓大姐曾说:我在一个多月后从天津调到广州,任党的广东区委委员和妇女部长。这时才听到恩来说这段情况:枪声一响他立即匍下,在左右两旁的同志中弹牺牲了,军校队伍马上撤到后街去了。大姐深沉地说:那次恩来幸免于难。

在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帝国主义的屠杀,又一次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怒火。这次惨案的发生,促进了省港大罢工的深入,7 月初建立了“省港罢工委员会”,使这一运动坚持了 16 个月,将香港变成了“死港”、“臭港”。对此,史学家胡华曾评论道:“省港大罢工促进了广东革命政府的稳固,罢工工人成为广东革命根据地伟大支柱。如果没有省港罢工的斗争,1926 年的北伐战争是不可能的。”

·作者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