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

刚入初中,突然停课了。

都乐颠颠的,都陶醉在获得解放的无限幸福之中。

依然每天去学校。但不必背书包,不必佩校徽,不必揣着那些属于中学生的许多烦恼。没有老师的教训,没有铃声的管制,也没有了常常投映在玻璃窗上的那副眼镜。那副眼镜怎么看怎么像教导主任。

好不潇洒的学生!好不潇洒的新学年!

既然还是天天到校,多半时间理应在教室里打发。玩。尽兴地玩,尽力地玩。

扑克、军棋、象棋、西瓜棋,是英雄,自有用武之地。张张课桌都可以成为战场,处处烽火狼烟,时时杀得性起。

为翻军旗直翻白眼,为当头炮唾沫横飞,为剃光头手舞足蹈,为钻桌子泼皮气耍赖。赢得趾高气扬,输得热泪盈眶。跋涉人世所需的无数种表情, 都是那时候练就的。

遍尝了成败荣辱,便也看破了棋桌上的功过得失。于是,都祈望摆脱无休止的厮杀征战,都渴求创造一种皆大欢喜的游戏形式。大约是受那配合钻桌子的“鼓乐”的启发,某一天,有同学禁不住手痒,无端地拍起桌子来。哇,好动听,原来拍打桌子的喧闹剔除了钻桌子的意义,就是崇高的艺术, 就是打击乐!

于是,男生女生纷纷仿学。以课桌为鼓,以双臂为槌。冬巴冬巴冬冬冬巴——冬冬巴巴冬。若要击打出节奏来,也非易事,也需不断演练。但功夫不负苦心人,终究有一天,归杂乱为一统,集百家而齐鸣。

有的用拳头狂抡,如威风锣鼓;有的用双掌猛击,似赤道战鼓;有的用手指轻叩,像少先队的队鼓。鼓声如雷,招来了满校园的好奇的眼睛。

就这么闹腾了几日,忽然觉得耳鼓生疼,耳鸣不止,想必是噪声所致, 也是腻烦了,便思想着花样翻新。

玩,因地制宜地玩,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去玩。

原来,偌大一个教室也是可以成为流连忘返的游乐场的! 原来,那几十张桌子凳子也是可以成为奥妙无穷的魔方的!

先是拿课桌摆成两座对峙的方城,旗鼓相当划出“鬼子与八路”,各踞一端,折纸为弹,狂扫滥射。继而,发现课桌具有积木的功能,具有建筑构件的功能,满可以创造建筑艺术的杰作。于是,化干戈为玉帛,“鬼子”“八路”男生女生共同携手,摆布起课桌来。

由拙到精,由简到繁。老天爷,那再也不是战壕地道堡垒了,是曲道迥肠、幽深可怖的魔窟。是神奇瑰丽、柳暗花明的迷宫,是雄伟壮观、金碧辉煌的御殿。

几十号同学都藏在用课桌板凳建造的魔窟或宫殿中,做一天妖魔鬼怪, 做一天猴精花仙,做一天公主王子。陶陶然悠悠哉不亦乐乎!

讲故事唱歌捉迷藏。累了饿了这才走出深宫爬出魔城。哇。天色已晚, 真是洞中才一时,洞外已一天;仙界才一回,世上已千年!

停课的日子是漫长的。日子一长,每每爬出迷宫洞府,心中便有了几分凄惶。难道摆布教室捉弄课桌就是我们中学时代的全部课程?

于是,开始企盼书本企盼老师企盼铃声企盼桌椅讲台井然有序的日子。我们真正玩够了呵!记得这种愁滋味是一个叫玲的女生勾起的,她每天到校, 不齿地看看我们的游戏,便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字:“玲到此一游”, 然后悻悻而去。当黑板上涂满她的纪念文字,我们才恍然发觉,停课的日子很无奈,停课的日子很无聊。

长大了,常常为那段岁月的无谓流逝而痛惜。的确,那是最富热情最富创造性和探求精神的岁月,现在,给你课桌,还能奏出那么雄壮的鼓乐吗, 还能营构起那么宏伟的建筑吗?

怕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