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李白(公元 701—762 年)字太白,出生于中亚碎叶,5 岁时随父迁回锦州彰明,25 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离开蜀中到处漫游,据说十年间他仗剑任侠,学仙访道,饮酒赋诗,交结朋友,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以至于比他年长四十多岁的老诗人贺知章对他钦佩不已,称之为“谪仙人”,誉其诗“可以泣鬼神”,于是李白的狂放性格和天赋诗才一下子闻名遐尔。靠这些名声和有地位的朋友推荐,他于公元 743 年入京当上了供奉翰林,并受到唐玄宗的特殊礼遇。但唐玄宗并没有把李白视作辅弼之才加以重用,仅仅视之为敏捷诗人来养一个清客。实际上李白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天真狂放的诗人在做着入世经国之梦,所以不过两年,李白就告别政坛,又四处漫游作诗去了。直到安史之乱爆发,玄宗退位,李白又一次结束浪漫的诗人生活入永王李璘幕府去讨伐叛乱,到公元 757 年,李璘受朝廷猜忌被击败,李白又受牵连,被流放夜郎,幸而途中遇赦得以回返。公元 761 年,61 岁的李白从金陵出发到临淮参加太尉李光弼的军队讨伐叛乱,途中生病返回,第二年病逝当涂县令李阳冰处。

李白是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人的杰出代表,其基调是积极的,他的诗作具有火山爆发式的热情和一泻千里的气势,古人常用“豪放”、“飘逸”来评价这位最有天赋的诗人。但在其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为主体的创作中,时而也有消极甚至颓废的倾向,这与他所处的时代及其特殊经历是相关联的。开元、天宝年间,是唐帝国由盛至衰的转折时期,在表面的繁荣昌盛后面隐藏着深刻的危机。一方面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唐帝国已达到繁荣昌盛的顶点,成为世界上强大富庶并高度文明的国家;另一方面封建社会的各种固有矛盾逐渐达到激化的程度,统治者骄奢淫逸,劳动者日益贫困,“安史之乱” 终于爆发,帝国分崩离析,一蹶不振。李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目睹和经历了国家的繁荣、危机和战乱。他曾经怀抱“济苍生”、“安社稷”、“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理想,然而已失去实现的可能;他曾为理想而四处奔走,遭到的是嘲笑与碰壁,感到的是深深的幻灭。诗人用他的歌喉时而高歌理想,时而悲叹怀才不遇,在矛盾冲突的时代,渲泄着时而激愤时而消沉、时而昂扬时而颓唐的矛盾心理。

李白浪漫主义诗歌的基本思想特征,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李白经常渴望能像历史上的匡世经国的能人范蠡、鲁仲连、朱玄、谢安们那样,凭着个人的才智和勇气,为民作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壮怀激烈:“抚剑夜吟啸, 雄心日千里。”(《赠张相镐》其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侠客行》)并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将进酒》),然而社会却是“谁贵经纶才!”君王则“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古风》其十五)。诗人悲愤地说:“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情绪不断地从李白的诗中流露出来,《行路难》三首是他追求与幻灭的真实写照:“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在理想与现实中苦苦挣扎的诗人形象表达得格外震撼人心。

反权贵,轻王侯,傲岸不屈是李白浪漫主义诗歌的另一主题。李日常以“野人”、“布衣”自称,并在王公大人们面前毫不示弱:“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由”,(《送烟子无演隐仙城山序》)并常以强烈的蔑视来对待权贵们的荣华富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

游天姥吟留别》),“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古风》其十二),“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设辟邪伎鼓吹雉子班曲辞》)。粪土权门,是对封建礼法的极大轻蔑。与此同时,李白对人民的态度是亲切而谦逊的,如《丁都护歌》对拖船运石的纤夫的疾苦予以体贴和同情;在《宿五松山下荀媪家》更是以“三谢不能餐”来感谢田家老妇,显示出极为可贵的民本思想和民主意识。

李白浪漫主义精神最典型的体现是在他狂放不羁地追求个人自由,如天马行空,任意翱翔,以此来与使他窒息的社会相抗衡,这在他山水诗中表现尤为突出:“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回”,(《将进酒》)“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这种渴望自由、寄情山水的精神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表现得最为充分,诗人在梦幻中仿佛亲自经历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下来。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神仙世界, 而一旦回到现实世界,愈益憎恶这没有自由的人间。李白认为,人间是污浊、黑暗而不自由的,只有到山林、仙境和醉酒之中才能获得解脱。因此他写了一系列的隐逸求仙和饮酒的诗,“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同上),“人间不可以托些,吾将采药于蓬邱”(《悲清秋赋》),“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襄阳歌》)。作为一介诗人,能对现实作出的反抗只能如此,也许有悲观厌世、逃避现实的倾向, 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孤傲的知识分子又怎能进行更有效的反抗?李白的浪漫主义精神基调是积极而强烈的,具有不可遏制的力量和气魄。

李白诗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他自己称写诗是“兴酣落笔摇五岳, 诗成啸傲凌沧洲”(《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另一位大诗人杜甫赞他的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这些正是李白浪漫主义艺术的概括。

首先,诗人的主观形象鲜明地体现在诗篇中,使他的诗歌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不论是叙事诗、写景诗还是抒情诗,诗人的人格力量无处不在。有时如爆发的火山,狂呼怒吼;有时若清澈小溪,缓和柔美;而占主导地位的往往是狂飚突进式的飘逸的自我。比如著名的《蜀道难》,诗人极力描写蜀道的奇险,“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诗句在诗中反复咏唱,形成回环的诗的旋律,造成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读之,能够体味到诗人的豪迈与快疾的性格与气质。正因为李白具有豪爽天真的性情,他很少像有的诗人那样斟字酌句,涵咏体味,也很少被诗律捆住手脚,他的心思与他的话语之间仿佛没有闸门,心头的冲动总是那么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从喉咙里奔跑出来,让我们看到一个思疾而语豪的潇洒诗人形象。

李白诗歌的意象往往是超越现实的,他很少对生活现实作客观如实地描绘,而是任想象驰骋于天空大海高山之间,将历史、神话、梦境、幻境及大自然融为一体,所谓神驰凡极,心怀四溟。运用他独特的艺术联想,把看似不相干的意象溶合于诗中,形成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如《古诗》第十九首,通过游仙来揭示安禄山称帝的把戏: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豹狼尽冠缨。即使接触到史实,仍以浪漫而奇特的意象来暗示,诗人处在高高的天上俯视人间小人作祟,自我高洁而飘逸。

同时,李白的诗歌极富想象力。他往往用极为夸张的手法,大胆地比况情与景,既出人意料,又令人接受,如《秋浦歌》其十五的“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箇长。”如“燕山雪花大如席”(《北风行》),“一风三日吹倒山”

(《横江词》),都夸张而不失于险怪,成为典范。诗人的奇特想象往往把大自然人格化,人与自然形成和谐、默契,所谓人化自然,自然人化。他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山花向我笑。”(《待酒不至》)当社会现实污浊不堪时,自然成了诗人的至交: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 此外,李白诗歌的语言爽快、豪迈,“语多卒然而成者”,“他人作诗

用笔思,太白但用胸口一喷即是”都是人们对他的评价。他不拘泥于格律, 不雕琢字句,气脉贯通,自然流畅,他评价别人诗的两句话“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正可用来说明他自己的创作。然而李白并非只凭天赋脱口而出来写诗的,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上安州裴长史书》),积攒了雄厚的诗家资本,他可以从上自《诗经》、《楚辞》下至齐梁诗人那里挪借无数诗材,在盛唐诗人中,李白是学古最多的一个。他常常用看似单纯豪迈的语言来表达深厚的情感与蕴意,如《早发白帝城》、《子夜吴歌》等名诗中的名句。李白注重学习民歌的语言和当时的口语,形成独特的语言风格, 尤其五七言绝句,把乐府古题发展到“情深词显”的境界,既有民歌风味, 又具个性特点。如《长干行》显然受《孔雀东南飞》、《西洲曲》的影响, 像这些诗句:“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妾薄命》)具有民歌的比兴手法;“一回一叫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生动的口语又饶有民歌气息。

李白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他是继屈原之后的浪漫主义的又一高峰。李白以其天才的艺术创造力,极大地开拓了诗歌的艺术境界,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技巧。唐诗的繁荣与发展离不开李白的特殊贡献,中国文学史上源远流长的浪漫主义诗歌传统离不开李白的继承与开拓。李白的追求理想与自由的精神,豪迈高傲的性格,飘逸恣肆的诗风散发出永久的魅力,给后代的人们以无限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