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中的联觉

明人贾唯孝在《登螺峰四顾亭》中写道:“雨过树头云气湿,风来花底鸟声香。”他听到了鸟声的香味儿吗?朱自清在散文《荷塘月色》中也有这样的描绘:“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微风过处,送来缕缕的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他看到琴声、嗅到了歌声吗?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就是美感心理活动中出现的联觉现象。

人们在审美过程中,必须通过视、听觉为主的感官来获取、选择、积累审美信息,进入大脑后,由脑的各种分析器的联合活动,组合而成审美表象, 获得情感上的愉悦。然而心理学认为,在审美的心理活动中,听觉、视觉、嗅觉等感觉并不是孤立的,在一定的条件下,它们往往会彼此沟通,一种感觉可以唤起另一种感觉。这种奇妙的现象就称作美感中的联觉表现。它在美的感知中极为普遍。例如,当我们见到不同的颜色时,往往会引起或凉或热的温度感;看到大理石人体雕塑时,会产生触摸到肉体似的质感。欣赏吴玉梅水墨画《葡萄》,就会仿佛嗅到玛瑙般晶莹的葡萄的清香(视觉中引起的嗅觉);欣赏徐悲鸿的《奔马》,从骏马奔腾欲出的形象中,就会仿佛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视觉中引起的听觉);欣赏民族管弦乐曲《牧歌》,随着那浑厚的音色,深沉的旋律,我们眼前就会展现出茫茫辽阔的草原风光(听觉中引起的视觉)⋯⋯所有这些现象,都是脑神经兴奋所形成的暂时联系, 产生了统一的印象。由此说来,联觉并非特异功能,而是人所皆有的。这也就不难理解贾唯孝的听香、朱自清的看琴声、嗅歌声了。

美感中联觉产生的原因,往往与审美知觉的整体特性密切相关。在审美活动过程中,人在感知审美对象时,知觉并不是对审美对象机械地进行简单记录,而是将不同感觉通道获取来的审美信息,经脑的各种分析器的联合活动形成暂时神经联系,有机地组合成整体的审美复合形象,并形成完整的感性意象储存起来。以后,当审美对象作用于某一分析器时,便会引起这些相互联系着的其他分析器的神经兴奋,从而产生统一的印象。例如我们欣赏过

(视觉)月季花的美丽姿态,闻到过(嗅觉)它的芬芳清香,反映到大脑中, 月季花作为审美对象被完整地储存起来。后来,当我们欣赏一幅月季花的图画时,画面虽然只作用于我们的视觉,然而却能引起大脑皮层嗅觉神经的兴奋,于是我们便仿佛会嗅到画中月季花的香味了。

审美知觉整体性是人们在多次审美活动中产生的审美经验,引起审美体验而形成的。对于从未体验的事,就不可能有审美知觉的经验,当然也不会产生美感中的联觉了。白居易在《画竹歌》中讲述他欣赏画竹高手萧恍的画时的感受:“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在视觉中产生了听觉感受,这是因为他已有过竹子在风中发出声响的审美体验,所在以观赏画面上的竹子时,视觉唤起了听觉。同样道理,正因为我们在大自然中有对鸟儿的形态和鸟儿鸣叫声的体验,所以在欣赏民乐《百鸟朝凤》时,乐器模拟逼真的鸟鸣便会引起我们的视觉兴奋,仿佛看见群鸟雀跃的景象。

联觉与联想还经常联系在一起。联想是由当前感知的事物,引起头脑中储存的另外一些事物再现的心理活动。联想之中往往就有联觉。《列子·汤问》记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山,钟子期曰: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

所念,钟子期必得之。”钟子期听到的是伯牙弹奏的琴声,在联想中却产生了视觉,巍峨耸立的高山、浩荡奔腾的江河,油然呈现在他的眼前。可见, 联想与联觉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

在美的欣赏和艺术创作中,联觉具有促进美感的作用。作家在塑造形象时,就经常采用描写联觉的语言,创造新颖别致、生动独特的艺术形象。例如:“寒月上东岭,冷冷疏竹根”(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用寒字来描写视觉中的月色,使人获得了温度的感觉;“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用表现声音波动的闹字来刻画杏花的姿态,使人于视觉中获得听觉;而“哀响馥若兰”(陆机《拟西北有高楼》),则更是将听(响)、嗅(馥)、视(兰)3 种感觉糅合成一体。欣赏者在感受这些形象时,范围也就随之扩大了,延伸了,感受的内容也愈加生动了,丰富了。

审美感知是美感心理活动的基础。在审美活动中,视、听等感觉越敏锐, 那么所获得的审美信息才会越多,头脑中知觉活动所形成的审美表象也才会更清晰,更生动,更丰富,那么,情感的愉悦定然更强烈,更深刻。因此我们应当有意识地训练视、听觉感官,培养审美感知能力,应当积极投入到多彩多姿的审美实践活动中去,亲眼看到生活的色彩,嗅到生活的气息,听到生活的音响,触到生活的脉搏,使我们的审美感知发达起来,内心情感丰富起来,这不论对提高美的感受能力,还是加强美的表达能力、创造能力,无疑都是十分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