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齐一

庄子的相对主义,首先表现在他否认客观事物性质的差异性,否认不同的认识对象之间所存在的质的区别。他认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虽然有各不相同的表现形态,但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因为天地万物,说到底都是由“气” 构成的,即所谓”通天下一气耳”,外表各异的具体事物只不过是“气”的聚散离合的不同状态。因此,宇宙万物分分合合,变动不居,无非都是“气” 的变化、流行而已,是物质表现形态的不断转化。庄子认为,用这样的心胸来审视世界,也就是站在“道”的高度来看待世界。从道体的高度来看世界, 则宇宙万物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别和大小精粗之分了。他举例说:“莛与楹, 厉与西施,沃恑愲怪,道通为一”,意思是说细小的草茎与高大的房柱,传说中的丑人厉与吴王的美姬西施,宽大,狡诈、奇怪和妖异,所有这种种不同和差别,如果从“道”的高度来看,都可通而为一。

再譬如说,彭祖活了 800 岁,是人间最长寿的了,但是,另外有一种小虫叫寒蝉,它春生而夏死,夏生而秋死,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四季。另外有一种小虫叫“朝菌”,朝生而暮死,它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一个月”。可是,在楚国南方的海上有一只巨大的灵龟,五百年对它只是一个春季,五百年对它只是一个秋季。更让人叫绝的是,上古时代有一种椿树,八千年对它来说只是一个春季,八千年对它来说只是一个秋季。朝菌、寒蝉不知何为“月”、何为“年”,彭祖活了 800 岁,灵龟、椿树以数百、数千年为春秋, 这些不同的物种,生命的长短相去甚远,究竟谁算是长寿者呢?有一种神鸟叫大鹏,它的背像泰山一样大,它的翅膀像垂天之云,它展翅一飞能达九万里之遥。但另有一种小鸟叫斥鷃,它整日飞翔于乱蓬丛草之间,腾跃而上, 不过数尺。大鹏与斥鷃,体之大小迥异,飞翔高度也相去甚远,但这两者谁

更完满、盛美呢?从“道”的角度来看,事物只要能尽其自然的本性,各得其所,就都是完满的、盛美的,而不必去区分什么大小寿夭。在这一意义上, 庄子认为灵龟、椿树与朝菌、寒蝉同寿,大鹏与斥鷃等大。

庄子认为,如果做到了“以道观物”,那么,任何事物的性质和存在就都是相对的、暂时的。譬如说,泰山壮观宏伟,秋毫渺小细微。但是,从一个更为广阔的宏观宇宙来看,泰山也只是茫茫世界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而相对于一个更细微的微观宇宙来说,秋毫也就显得很大了。再譬如说, 夭折的未成年人,一般人都说他寿短,但相对于朝菌而言,他却是长寿的; 而彭祖相对于灵龟和椿树来说,又属于夭折短寿的人。所以,庄子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这都是从客观事物的自然本性来看待大小、寿夭。所以,庄子又说:“自其异者视之, 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意思是说,从事物各不相同的特性来看,肝是肝,胆是胆,就如同楚是楚、越是越一样,截然不同;但如果从相同的方面(“道”)来看,那么,万物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了。

由此可见,庄子认为事物的性质和差别都是相对的,这种相对性不是来源于客观事物本身,而是决取于人的认识。也就是说,在庄子看来,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之所以纷繁复杂、无限多样,不是因为客观事物本身存在着差别, 而是由于认识者的态度和看法存在着差异。所以,他在《秋水》篇中,详细列举了认识者从不同的角度认识同一事物所得出不同结论。他说,“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意思是说,宇宙万物,你若从大的角度看它,它就大;若从小的角度看它,它就小;若从“有” 的角度看它,它就是“有”;若从“无”的角度看它,它就是“无”,若从“是”的角度看它,它就是“是”;若从“非”的角度看它,它就是“非”。

总之,庄子从“以道观物”的思想原则出发,认为事物的一切差异、性质和矛盾不过是一些不断变易的幻影,并因此得出了万物齐一的结论。他的这种否定认识对象的差异性的思想无疑是错误的,但他提出了事物和认识的相对性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哲学思维的前进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