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论在国际权利上理论对实践的关系 就博爱的亦即世界主义的观点加以考察① 驳摩西·门德尔松①

② 国空中的任何权利都不得好像是由于有一项秘密保留而业猾地保持缄默,至少不能是人民自称为属于宪法的那种权利;因为它的一切法律都必须设想为是出自一种公开的意志。因此,如果宪法允许反叛,它就必须公开阐明这样做的那种权利以及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加以运用。

① 希波克里特(Hippokrates,公元前 460—357 年)古希腊医学家。——译注

② [判断是靠不住的,实验是危险的。]—— 译注

③ 此处“自由”指自然状态的自由。——译注

① 语出魏吉尔《依奈德》I,第 151—152 页。——译注

① 一种博爱的前提如何能引向世界公民的体制,并由此而引向国际权利的奠定,作为一种使我们人类配得上可爱的种种人类秉赋得以在其中发展起来的唯一状态呢;这是很不容易一眼看出来的。——本文的结论将表明这种联系。

人类整个说来究竟是可爱的呢,还是一种应该以厌恶的心情加以看待的对象呢?我们(为了不至于成为厌世者)是不是真正愿望他们一切都美好, 却永远都不期待他们得到,因而也就不如转过眼睛去不加理睬呢?对这个问题的答复取决于我们对另一个问题所做的回答:从人性里面我们是不是可以籀绎出这样一些秉赋来,它们会使人类物种朝着改善前进,并使过去和目前时代的恶都会消失在未来的善之中?因为这样的话,我们就至少还能够爱他们的不断趋向于善,否则的话,我们就必须仇视并鄙视他们了,不管普遍的人类之爱可能提出什么样的反对说法,(它这时候最多也就只会是爱良好的愿望,而不会是爱良好的感情了。)因为凡是而且始终是邪恶的东西,而尤其是预谋相互摧残最神圣的人权,都是我们——哪怕是以极大的努力要激起自己身上的爱——所无法避免要憎恨的;倒不是要再增加人类的罪恶,却是要尽少可能地和它打交道。

摩西·门德尔松属于后一种意见(见《耶露撒冷》②第二节,页 44—47), 他提出这种意见来反对他的朋友莱辛①关于对人类的神明教育的假说。在他看来,这些全都是妄想,说什么:“大地上的人类整体,在时间的长河里总是在前进着和完美化的。”——他说:“我们看到的是,人类在整体上是微小地在摇摆着;他们只要前进几步,接着马上就以加倍的速度又滑回到自己以前的状态。”(这就正好是西赛福斯②的石头了,我们就以这种方式像印度人一样地把大地当成是古老的、现在已再记不起来的罪孽的赎罪所。)——“个人是前进的,但是人类却永远是在固定的限度之内上下波动着;人类就整体来看,在所有的时代里大致都保持着同一样的道德水平,同一样的宗教与非宗教的、德行与罪行的、幸福(?)与悲惨的程度。”——他提出这一主张时(页 46),是这样说的:“你要猜测天意对人类的目标吗?就请你无须设计什么假说,”(以前他是把这称作理论的),“只消环顾一下实际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且能对一切时代的历史、对自古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投上一瞥。这些就是事实:这些必定有着一个目标,必定是在智慧本身的计划之中得到赞许的或者至少也是得到采纳的。”

我却是另一种意见。——如果说看到一个有德的人与逆境和罪恶的诱惑进行斗争,那真是一幕配得上神明的景象,那么看到人类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地朝着德行迈进,然后又马上重新堕落到罪恶的悲惨的深渊里去,那就真是一幕我不用说是神明而且就连最普通的但思想良好的人也一点都配不上的景象了。这样的悲剧只观赏片刻,或许还可能是动人的并且有启发性,但是幕最后总得要落下来的。因为从长期看来,那就成为一场滑稽剧了。而且纵使演员们乐此不疲,因为他们都是些蠢人;可是观众却会疲倦的,他看过这一幕或那一幕也就够了,假如他从其中有理由可以推断,这场永不终止的演出是永远同一个样的。如果它纯是一场演戏,那么随终场而来的报应,确实还可以重行补偿演出过程中的不愉快的感受。可是事实上竟然容许数不胜数的罪恶(纵使是穿插着德行)积累成堆,以至有朝一日都要得到报应,这在

② 门德尔松,见前《什么是启蒙运动》。——译注

① 《耶露撒冷,一名论宗教的力量与犹太教》(柏林,1973 年)为门德尔松的主要著作之一。——译注

② 戈特霍尔特·艾夫雷姆·莱辛(GottholdEphraimLessing,1729—1781 年),德国作家。以下引自莱辛所著《人类教育》(1780 年)一书。——译注

我们的概念里却至少也是违反一个聪明的世界创造主和君临者的道德的。 因此,我就可以推断:既然人类在文比方面,作为其本身的自然目的而

言,是在不断前进的,所以也就可以想像他们在自身存在的道德目的方面也在朝着改善前进,而且这一点尽管时而被打断,但却决不会中断。我并不需要证明这个假设,倒是对方必须来证明它。因为我依据的是我自己天生的义务,即一系列世代的每个成员——我(作为一般的个人)是其中的一员,而我在所要求于我的道德品性上却没有像我所应该的、因而也就是所可能的那么好,——都会这样地影响到后代,使他们永远可以变得更好(因此也就必须假定这一点是有可能性的),并使这一义务可能合法地从每个世代的一个成员遗传给另一个。根据历史也可以对我的希望提出很多怀疑;如果它们能够被证实,就会促使我放弃一桩表面看来是徒劳无功的工作了。但是只要这一点并不能得到十分确定,那么我就不能以(作为 liquidum[确定的东西] 的)义务去换取那条不尝试就办不成事情的智虑规律(作为 illiquidum[不确定的东西],因为它纯属假说)。而且对于人类究竟是否有希望更好,无论我可能是多么地不确定并且始终如此,可是这一点却不能妨害这一准则,因而也就是不能妨害在实践观点上的那条必要的假设,即进步是做得到的。

没有这种对于更美好的时代的希望,任何要为普遍的福社做点有益事情的真诚愿望都不会灸暖人心的,而这种希望在任何时候都曾影响到思想良好的人们的行为。而这位善良的门德尔松,当他如此之热心致力于自己所属的那个国家的启蒙和福利时,也必定曾计及到这一点的。因为若不是别人也跟着他后面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进步的话,他也就不可能希望以理性的方式亲自去做这些事了。在不只是人类由于自然的原因所遭受的灾难、而且更其是人类自身彼此之间所造成的灾难这一可悲景象的面前,我们的心灵乃是通过人类未来有可能变得更好的这一展望而被激发起来的;而且还得要具备大公无私的好意,假如我们会是早就进了坟墓而收获不到我们自己所曾部分地播过种的那些果实的话。这里要以经验的证据来反对这种得自希望的决心的成功,那是全然用不上的。因为迄今为止所没有成功过的东西,因此之故便永远也不会成功,这种说法甚至于就连说服人放弃一个实用的或技术的目标都办不到,(例如用空气静力学的气球进行航空的这一目标);而对于道德的目标就更办不到了,道德目标的履行当其在指证上并不是不可能的时候,就成为义务。此外,还可以有许多证据表明:人类整个说来在我们的时代里确实比起已往的一切时代来,在道德上做出了非常可观的改善(短期的阻滞并不能证明任何相反的东西);而且关于人类的腐化正不断增长的这种叫喊, 却恰好是来自他们在站到更高一级的道德水平上时,他们就向前看得更远; 越是随着我们在整个我们已知的世界历程中上升到更高的道德水平,他们对我们实然的样子的判断,与我们所应当是的那种样子相形之下,因而亦即我们的自责,也就越发严厉。

如果我们要问:用什么办法才能保持乃至加速这种朝着改善的永远前进,那么我们马上就看到,这一通向无可估计之远的成就倒并不那么有赖于我们做出了什么事情,(例如,有赖于我们给予青年一代的教育,)以及我们采取什么办法来推进它,反而有赖于人性在我们身上并通过我们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把我们强行纳入一种我们仅凭自己是不大容易适应的轨道。我们唯有从它那里,或者不如说(因为完成这一目的就需要更高的智慧)从天意那里,才能期待这一成就,那首先是作用于全体,然后由此而作用于局部。

反之,人类及其规划却仅仅是从局部出发,并且只不过是停留在局部上,全体这样一种东西对于他们是太大了,那是尽管他们的观念能够、而他们的影响却是不能够到达的,尤其是因为他们在他们的规划上互相冲突,很难出于自己本身的意图而在这上面联合一致。

只要全面的暴力行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需要,终于必定使人民决定要服从理性本身作为手段而向他们所规定的强制,即公共法律的强制,并进入一种国家公民的体制,那么同样地又由于各个国家力图互相侵占和征服的经常不断的战争而来的需要,也就最后要引他们甚至于是违反自己的意志,或则是进入一种世界公民的体制。或则是假若这样一种普遍和平的状态(正如国家过大所曾多次发生过的那样)从另一方面对于自由变得更加危险,即可能由此导致最可怕的专制主义,那么这种需要就必定迫使他们进入另一种状态,那种状态确实并不是什么在一个领袖之下的世界公民共同体,而是一种根据共同协议的国际权利而来的合法的联盟状态。

既然各个国家文化的增进,以及同时也在增长着的要用诡计或武力、以别的国家为代价而进行扩张的那种倾向,会使战争成倍地增多,并且由于(以现行的军饷而言)经常扩充的、保持着戒备和训练的、战争器具供应量越来越多的军队,必定要造成费用越来越高;同时一切必需品的价格持续在增高, 却不能希望付给他们的现金也与之成比例地增加:既然没有任何和平能那么持久,可以使这一期间的积储能偿付下一次战争的耗费,而为此所发明的国债制度虽则很巧妙,但最后却成为毁灭自己本身的工具,所以衰竭无力就必定要经于成就善意所应该做到却并没有做到的事情:即,每个国家在自己内部都将这样组织起来,使得不是由战争严格说来对他并无负担的国家领袖(因为他是以别人、也就是以人民为代价在进行战争的),而是由在担负着战争的人民来掌握究竟应该进行战争与否的决定权。(这就当然必须假定已经实现了原始契约的观念。)因为人民是不会由于单纯的扩张愿望或者是为着想像中的纯属语言文字上的冒犯的缘故,便轻易把自己置身于与领袖是毫不相干的个人贫困之中的。所以后世(他们身上不会有任何无辜压迫着自己的负担)也就能够总是朝着道德意义上的改善前进,那原因倒不是对后代的爱而只是每个时代的自爱。于是每个共同体既不能够以武力去伤害另一个,就必定只好自行维护权利,并且还可以有理由希望同样形成的其他共同体在这上面会来帮助它。

但这却只不过是一种意见,而且纯属假说,其无从肯定就正像想要给一种意想中的、并非完全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作用指出一种唯一与之相称的自然原因的一切判断一样。而且即使是作为这样一种东西,它在已建成的国家中也并不包括一条原则可以让臣民们去强制实行它(正如上面已经表明的), 而只是让不受强制的国家领袖去这样做。鉴于按照通常的秩序,人性之中确实是并不会有自愿地减少使用武力,尽管那在紧迫的情况下却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就可以(由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提出一种与人类的道德愿望与希望并非不相称的说法,即为此所必需的情况就只好期待于天意了: 这就为人类整个这一物种的目的通过自由运用自己的力量而尽最大可能地达到自己的最终天职提供了一条出路,尽管个人的目的分别加以考察时,却在其中恰好是互相对抗的。因为恰好是成其为罪恶之源的这种个人倾向的对抗性,才使得理性得以在其间自由活动并扫数征服它们,于是就不是使自己会毁灭自己的罪恶、而是使一旦存在之后就能一直自己维护自己的善良占有统

治地位。

人性表现得最不值得受尊敬的地方,莫过于在整个民族彼此之间的关系这方面了。任何时刻都没有一个国家在自己的独立或自己的财产方面,是有安全保障的。彼此互相征服的意志或者说侵犯对方的意志,是任何时候都存在的;用于防务的军备——那往往使得和平甚至于比战争还更加压迫人、更能摧残内部的福祉,——是永远也不会放松的。对于这些并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办法,除非是每个国家都要服从一种以配备有权力的公共法律为基础的国际权利(可以和个人之间的公民权利或国家权利相类比)。因为通过所谓的欧洲的势力均衡而来的持久的普遍和平,只是一场幻觉罢了。就好像斯成夫特的那所房子一样③,它由一位建筑师根据全部的平衡定律建造得那么完美, 以致于当只不过是一只麻雀栖息在那上面的时候,它马上就倒塌了。——但是人们会说,对这种强制性的法律是决没有哪个国家会屈服的,提议一种普遍的国际国家,每一个单独的国家都自愿地顺从它的威力,听从它的法律, 这在圣比尔方丈的或者卢梭①的理论里说起来可能是那么动听,但在实践上却是用不上的,因为它们总是被大政治家们而更其是被国家领袖们讥笑为是一种迂腐而幼稚的、来自学院的观念。

与此相反,在我这方面,我却要信赖从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怎样这一权利原则出发的理论。这一理论向地上神明们②所推荐的准则是:他们的争论永远都要这样来进行,以致由此可以导向这样一个普遍的国际国家, 而且承认因此(in praxi[在实践上])它既是可能的,还是可以实现的,同时(in subsidium[作为补充])我还要信赖事物的本性,它强迫我们到我们不愿意去的地方去(fata volentem ducunt ,nolentem trahunt[命运引导着愿者,驱遣着不愿者]③)。这后一点就仍然要把人性计算在内:既然人性之中对于权利和义务的尊敬总是活生生的,所以我就不能也不愿把人性认为是那么地沦于罪恶,以致于道德一实践理性在经过许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竟不会终究取得胜利并将表明她还是可爱的。因此,从世界主义的角度看来,下述的论断也就始终是可爱的:凡是根据理性的理由对于理论是有效的,对于实践也就是有效的。

③ 西赛福斯见本书《重提这个问题: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译注

① 斯成夫特(JonathanSwift,1667—1741 年)为英国小说家;此处所引,出处未详。——译注

② “圣比尔方丈的或者卢梭的理论”,见《世界公民观点之下的普遍历史观念》。——译注

③ “地上的神明们”指人类。——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