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九

把普遍的世界历史②按照一场以人类物种的完美的公民结合状态为其宗旨的大自然计划来加以处理的这一哲学尝试,必须看作是可能的,并且甚至还是这一大自然的目标所需要的。

要按照这样一种观念③——即,当世界的行程可以用某种合理性的目的来加以衡量的时候,它那历程应该是怎样的——来编写一部历史,这确实是一桩奇怪的而且表面上看来是荒谬的企图;看来仿佛这样的一种目标只不过能得出一部传奇罢了。可是如果我们愿意承认,大自然即使是在人类自由的演

① “国家共同体”(Staatsk rper)指各民族联盟的国际政府。——译注

② “普遍的世界历史”一词原文为 allegemeineWeltgeschichte,相当于英文的 universalhistory 或法文的histoireuniverselle,字面上通常可译作”通史”或“世界通史”;但作者使用此词并不是指通常意义的通史或世界通史,而是企图把全人类的历史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哲学的考察,故此处作“普遍的世界历史”以与具体的或特殊的历史相区别。——译注

③ 观念(Idee),参看译序;又可参看《纯粹理性批判》中“先验辨证篇”附录。一译注

出过程之中,也并不是没有规划和目标而在行进着的,那未这一观念就可能成为非常有用的了;哪怕我们是那么近视而看不透它那布局的秘密构造,但是这一观念却仍可以为我们提供一条指导线索,把一堆否则便只是毫无计划的人类行动的汇合体至少在整体上勾划出一个体系。

因而当我们从希腊的历史——都是通过它,其他一切古代的或其同时代的历史才得以为我们保留下来,或者至少是才成为可以征信的①——而起始的时候;当我们追溯它对于并吞了希腊国家的罗马民族的国家共同体之形成与破坏所起的影响以及罗马对于后来又消灭了罗马民族的野蛮人所起的影响时,下迄我们自己的时代为止;这里面还应该加入其他民族的国家史作为插曲(我们有关他们的知识正是通过这些启蒙了的民族才逐步地获得的);那末我们就会发见,我们这个大陆上的国家宪法是有着一个合规律的进步历程的(这或许有一天会给其他一切大陆提供法则吧)。同时,如果我们随时随地进一步地留意公民的宪法及其法律并留意国家的关系,着眼于这两者由于它们所包含的好处而提供了一个使各族人民——从而就使他们的艺术和科学也一道——得以提高和繁荣昌盛的时期,然而却又由于它们所带有的缺点而重新使得他们倾覆,可是这样却总会留下来一个启蒙的萌芽,这一萌芽通过每一次的革命而愈加发展,并准备好了后来的、更高阶殷的进步;那末我相信我们就可以发见有一条线索,这条线索不仅能够对于如此纷繁混乱的人间事物的演出提供解释,或者对于未来的种种国家变化提供政治预言的艺术(这种用处是人们早已得之于人类历史的,尽管人们把它看成好像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自由之不相联属的作用),而且它还会——不假定有一种大自然的计划, 我们就没有理由可以希望这一点——展示出一幅令人欣慰的未来的远景:人类物种从长远看来,就在其中表现为他们怎样努力使自己终于上升到这样一种状态,那时候大自然所布置在他们身上的全部萌芽都可以充分地发展出来,而他们的使命也就可以在大地之上得到实现。

对大自然的——或者最好是说对天意的——这样一番论证,对于我们之选择一种特殊的观点以进行世界考察来说,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动机。因为在没有理性的自然界之中我们赞美造化的光荣与智慧并且把它引人我们的思考,究竟又有什么用处呢:假如在至高无上的智慧的伟大舞台上,包含有其全部的目的在内的那一部分——亦即全人类的历史——竟然始终不外是一场不断地和它相反的抗议的话?这样一种看法就会迫使我们不得不满怀委曲地把我们的视线从它的身上转移开来,并且当我们在其中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合理的目标而告绝望的时候,就会引导我们去希望它只能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① 唯有从其一开始就延续不断直迄于我们今天的那个有知炽的公众,才能征信古代的历史。超出此外,一切便都是 terraincognita(拉丁文,未知的领域——译者)了;凡是生活在此之外的各个民族,其历史便只能从他们加入到这里面来的那个时代开始算起。在优大民族,这一点是由多勒米王朝(公元前 4 世纪至 1 世纪统治埃及的希腊王朝——译者)时代的希腊文圣经翻译本而告开始的;若是没有它,我们对于他们那孤立的叙事就难于置信了。从这里出发(当这一开端首先已经恰当地被确定了之后),我们才可以向上追溯他们的故事。所有其他的民族也都是如此。修晋底德书中的第一页,(据休谟说)乃是全部信史的唯一开端(此处康德原文微有错误。休谟原文为“修昔底德书中的第一页乃是 真正历史的开端”。见休谟《道德、政治与文学论文集》,伦敦 1898 年版,第 3 卷,第 414 页。——译注)。

说我是要以这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条先天①线索的世界历史观念来代替对于具体的、纯粹由经验而构成的历史的编撰工作,那就误解我的观点了。这仅仅是关于一个哲学的烦恼(当然它也还必须是十分熟悉历史的)从另外一种立脚点出发所能够探讨到的东西的一种想法而已。不然的话,人们目前编纂自己当代的历史时所具备的那种令人可敬的详尽性,就自然而然地会使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疑问:我们的后代将如何着手来掌握再过几百年之后我们所可能遗留给他们的那一份历史重担呢。毫无疑问,他们对最古老的时代

——有关那些时代的文献可能是早就快失了——将仅仅是从使他们感兴趣的那种观点出发,也就是说是从各个民族和各个政体在世界公民的观点之下所已经成就的或已经失败的都是些什么的那种观点出发,来进行评价的。让我们就把视线放到这上面来吧,同时也让各个国家的首脑以及他们手下人员的荣誉心把他们自己摆到唯一能够给他们带来最遥远的后世的崇敬与怀念的那种办法上面来吧。此外,这也可能就是要做出这样一番哲学的历史探讨工作的一个小小的动机了。

① “先天”(apriorj),可参看《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及引论,《未来形上学导言》第 9 节,第 20

节。——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