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绘画的境外之境音乐的弦外之音

音乐和绘画,也往往使用相同的表现方式。对一幅绘画来说,色调悦目和谐,明暗配置得当,固然可以吸引普通观众,甚或博得行家的赞赏,但一幅真正完美的作品除了上述特色外,还应该具有激发想象令人回味的力量, 能像诗化音乐一样使人从它联想起千百个与它所描绘的事物相关的意境。能让观众想到的东西比看到的东西甚至比作者想要表现的东西多得多。

英国风景画大师泰纳对此做了不懈的努力。他 1837 年展出的题名为《累求拉斯》的画,曾经孕育了十年,累求拉斯作为古代罗马的统帅,大约活动在公元前三世纪,他的形象是作为一个把生命献给祖国的英雄、大公无私的爱国主义典范,而受到泰纳的敬仰的。但是画里看不到这个人物形象,看到的只是一幅风景——两边画着虚构建筑物,并把夺目的太阳直接画在火点上的海滨风景。这是因为泰纳所表现的不是累求拉斯的英雄精神,而是使他惨死的手段:据神话传说,迦太基人把累求拉斯的眼皮割掉,让他面对灼热的太阳,把其眼睛晒瞎。而泰纳的画面上只画着这个南方的残酷灼热天体,它直接对着观众正从地平线凸起,把白热的光像熔化的铁水一样洒到海浪上。为了衬托这份酷烈,前景上一群洗澡的人为了躲避它,正拚命逃窜,枉费心机地想找地方藏起来。泰纳把画题这样一转换,便使之充满了深刻的涵义。那太阳成了一切暴力残酷的表征,作为危及累求拉斯命运的自然力同人的暴行融为一体了,泰纳绝妙地采用了音乐的表现手法,没去直接描绘累求拉斯受难的形体,却去表现了灾难性的原因及其由这原因引起的感觉,强烈、抒情而又富有震撼力。肯尼特·克拉克说:“他像瓦格纳那样,作自己的‘歌词’,并用自己的诗句来强调它的意思。它比主要为了隐瞒,而不是为了表白的书信或谈话,更能揭示他的内心活动。”

1832 年的展览会上,泰纳展出了《滑铁卢大桥之开放》,这幅画以红色为主调,色彩异常鲜明,笔触厚重。还有一幅是他的银灰色海景画《赫尔维齐》,围绕这幅画和这次画展还引入了颇为耐人寻味的一个故事。当时参加展览的还有与泰纳齐名的另一风景画大师康斯太勃尔,而且两人的画挂在一个展厅里。康斯太勃尔决意要在效果上同泰纳较量一番,泰纳自然明白其用意,于是即刻在自己的画里添上“一个比硬币稍大的红色块,涂在他画里的银灰色大海上”。这个强烈的红色块,使他这幅画的冷调子变得更加明显。与此画相比,不知为什么竟使康斯太勃尔的朱砂和茜红也为之暗然失色。康斯太勃尔当时一见到评论家莱斯利走来就说:“他来这里放了一枪。”画家库珀尔则风趣地说:“从约翰斯的一幅画(也挂在旁边,表现火光)里跳出一小块煤,越过房间,点燃了泰纳的大海。”泰纳习惯于在预展期修改并完成自己的画,并以此作为教学手段,他在最后关头又用油把抹在画上那一块深红色块罩上,像盖上一个印章似的,然后把它装点成海上灯标。

由一块红颜色,到一个航标灯火,它的意象的转换,是何等的微妙,深深具有音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