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垒浮云变古今

李白游庐山的诗中写道:“⋯⋯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无疑,他启发了一千二百年后的毛泽东写下“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的《登庐山》诗,连韵脚都是一样的。乱云飞渡野云深的庐山云,同黄山云海同样的精彩,同样蔚为壮观。天池西侧,悬崖壁立,当是纵览云飞最好的地方。明代的华云曾建凌虚阁于其上,凌虚观云遂名闻天下,这里丹梯婉转,石林幽静,“风回洞壑争传响, 天近星河忽倒流”。深霭隐隐,佛灯明灭。据说自称“云痴”的清人舒天香专门到此看云,“百日不厌”。他写给他妻子的诗中说:“⋯⋯海门日上天镜开,罡风吹至凌虚台。莲花庵前白鹿卧,芙蓉万朵姗姗来。云来我与僧相失,心知我向西峰立。云行山住我依然,回头但见僧衣湿。人间见云不见天, 山头并云如白绵。有心携得云归去,把与山妻作被眠。”好一个云痴,“欲绝粒而餐云,欲幞被而眠云,欲编竹而巢云,欲倚瑟而看云,欲禁迹以栖云, 欲禁寒以衣云,欲负耒以犁云,欲种竹以生云,欲为山以兴云,倘作霖以济物,则幡然吾亦行云。”

对于自然景物的体验没有比中国诗人再高明的了。尤其是大自然中的壮丽景观,像前面对于庐山云的描绘。

被称作画坛帕格尼尼的泰纳,具有中国诗人的气质,他终生喜爱描绘大自然中富有浪漫情趣的壮美景致,海、雾、云和太阳是他最倾心的题材。自然中的暴风雨,火山爆发和雪崩一如拜伦的诗句般的神秘激励着他。他需要雄浑壮丽的自然景观来肯定自然的价值,因此,大自然的变幻和动荡强烈地吸引着他——一闪即逝的光线,燃烧的大火,隆隆的日出,肆虐的风雪,倾盆的暴雨,消散中的雾气,急驰的巨舰⋯⋯都生动地出现在他的画布上。泰纳的艺术同中国的山水诗一样,为人类的心灵增添了一种现实的能力,都是用视觉上的感受来发掘真理。

在泰纳的风景画中,云彩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语言符号,成为启发感情的主要因素。他把天空分为平和的和充满敌意的。在《和平·海上葬礼》、

《加莱海岸的防波堤》、《暴风雪·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旭日在雾中升起·渔夫卖鱼》、《佩特沃特的庭园》、《国会大厦的焚烧》、《月下煤港》等画幅中,令人震惊地显示了这一特色。那是天空与水面色彩的交响乐,雾霭的迷蒙,阳光同月色的变幻,果然笔触纵横,异彩纷呈。尤其是水天相接处,撞击出一种微妙的情感荡漾。把天空与海洋的拥吻,渲染得热烈而辉煌。泰纳平生最大的乐趣是望着太阳从水平线上冉冉升起,又望着它从地平线上徐徐落下。因此,他在海滨建有几幢观望日出日落的房子。他最为神往的是水天交接之处的光色和云雾变幻,出现在画面上也最为精彩。这些风云际会在一起的和谐色调,对他而言,又是化冲突为祥和的主要象征。为了观赏云起雾生水天一色的美景,泰纳就住在东肯特郡的海边,附近的人都以为他是个退休后还恋念着大海的老船长。正因流连忘返于山光水色之间, 才会有对宇宙人生那样深刻的体验。

由上可见,诗用特定环境的氛围关系来表现云;画以蒸腾的形象以生动的线条和色彩来表现云的多姿多彩;而音乐又怎样去表现呢?

德彪西的《夜曲》中第一乐章就是《云》,对于这一管弦乐曲,作者曾这样解释过:“天空不变的云朵,孤寂而徐缓地移动。这云朵将在软绵绵的

灰白色的苦恼中消散。”就是说他的音乐中一是表现了云的动感,二是表达了云的动态中蕴含的一种寂寥孤独的情绪,而这情绪正是夜晚经常容易萌生的。乐曲中有两个主题,主题 A 由两个相互对比的素材组成。第一素材乐句平缓宁静,舒卷若太虚片云;第二素材乐句带有明显的下降特性。这两个素材慢慢地发展,然后在中间段落由长笛奏出悠长的色彩较明亮的主题 B,旋律哀婉如歌。最后,乐曲再现主题 A 中第二乐句的素材,变奏出时断时续的乐声和逐渐减弱的音响,仿佛袅袅的云朵慢慢消逝在茫茫的水天交际深处。从泰纳画中的云和德彪西乐曲中的云,我们看到音乐和绘画的距离既是

非常接近的,又是十分遥远的。音乐想借用绘画的表现方法,但是一转化为音乐顿使这种方法不具有直接传达的能力。就是说如不借助解释性的标题, 音乐所表现的对象就很难立即被人识别。二者相较,音乐就不如当它只去描绘听觉对象时那样和绘画相似。上面正是因为德彪西的三首夜曲中第一首标题《云》,人们对乐曲的运动感觉被定向地指引到视觉形象“云”的想象上去,因为云的移动使人们感受到光线层次的变化,这样,它同音响层次的变化,就发生了联想。如果作曲家不标明是写什么特定的东西,即使他心中实有所指,我们也无法肯定他要表现的究竟是什么,云耶?非云也?那真会白云变苍狗,苍狗变白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