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雾霭

伯恩斯坦说:“历史上最讲理性的智者,一谈到音乐,总免不了带上淡淡神秘的雾霭。”这雾霭,我想一方面来自遥远的古代,那种对大自然钧天之乐的崇拜,另一方面来自人类对不解事物的那份美丽的忧郁和莫名的期待。

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当你置身于一片荒原,一处山林水泽,静听飘渺莫名的声音,好像来自大自然某些神秘的地方。如果此时又幽幽传来一声霜天牧笛,一缕夜半箫声,悠悠的,淡淡的,你曾否感到那是大自然在向你诉着衷曲,它那窈眇莫名的美充溢在你心头,让你想往,让你期待,让你猜想, 有谁站在日出的山巅,为相会而呼唤;让你感到,有谁坐在月落的地方,为离别而忧伤;“相呼已到无人境,何处玉箫吹一声”?那乐声就是山水的灵魂,并不是人为的在演奏,而是大自然自身在表现自己,箫声笛韵,不过是风景的一个妩媚的笑靥,一个秋波流转,若莫名的企盼,若迷离的梦幻。印度诗人泰戈尔面对此情此景,有过生动的描述:“贾木纳河每一朵浪花,都带来竹笛的鸣唱;苍穹上每一颗星辰,都是竹笛上发声的孔眼。最后,仿佛觉得丛林、道路、码头、花枝、果木、水域、陆地、上下、里外,到处都有竹笛的鸣奏,谁也不明白这竹笛在诉说什么!谁也不知道到底要以什么心情来回答这笛声。只是使人两眼充满晶莹的泪花,使所有心灵去追求琼楼玉宇的仙境世界。”

当你置身“敕勒川,阴山下”,看天似穹庐,笼盖田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光图画,望芳草天涯,风行革偃,绿涛起伏, 闪着一道道奇妙的光,涌向远方,那样欢快,那样活泼泼的,好不壮怀。此时此地,会问自己,这草木之质有没有灵性呢?飒飒草鸣,有节奏、有和声、有旋律,谁能说那不是一道欢快的畅想曲。

对自然美的敏锐感觉,是通向对于艺术美欣赏和创造的终南捷径。揭示这一点,对于音乐和美术来说尤为重要。一旦从大自然神秘的雾霭走出,艺术神秘的面纱便会悄然脱落。所以古今的哲人和大艺术家都那样醉心于它。至今犹痴心不改。故艺术史上,产生了那么多的山水诗,山水画和山水乐章。为什么?就是因为山水作为最美最真又最深邃的精神寄托,能最好地展示人类的心灵境界。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广陵涛、庐山瀑布,是宇宙奇观,也是艺术奇观,因为这奇观,具备了众美之质。除了自然和艺术之外,没有什么能把美留住。歌德曾说:“要想逃避这个世界,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要想同世界结合,也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提醒歌德,他忘记了自然。音乐家、画家徜徉于自然山水之间,都是为了寻找那种与自然本体交融的境界——陶然忘我的审美极境。去寻找那种世界与自然的心声,寻找从世界心灵中直泻出来的原始旋律。在这个审美极境里,人的心灵中往往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无言词可表达,无形象可描绘,它使你惘然,激动,感到若有所失,又若有所得,那就是一种音乐的情绪。那是一种与世界本体风去际气脉脉相通的情绪。了解了这种情绪,再去认识欣赏音乐就容易进情入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