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乐章

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左思

当你置身鸿溟的太空,巡行星河之外,回首遥望太阳系,那九大行星和卫星的运转,或快、或慢,色彩或明、或暗、或红、或蓝,你会感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和谐,销魂荡魄,会让你整个身心融化在空间和时间的无限里。夏夜,当你抬头仰望斜贯长空的银河,那闪烁明灭的无数繁星,偶尔,

一颗两颗殒落在天际或地平线上。好像一个泛音,一个动机。冥冥中你可意识到大自然在演奏着一首奇妙无比的宇宙之乐。它在时间上无始无终,它在空间里无边无垠。它们是一些特殊的音符,一些特殊的和声,特殊的音色, 特殊的曲调⋯⋯一片和谐,一种律动。一个星球就是一个谱号,一个乐思; 一个星系,就是一部奏鸣曲;无数星系组合成一支宏伟壮丽的交响乐。

七个音符构成色彩缤纷的音乐王国,奇妙可闻的音响世界。这是一条艺术的银河,它表面若流花的溪涧,潺缓着舒心的节奏和旋律,而深潜之处却倾泻着心绪、情思、欢乐、悲怆,也流泻着恨和爱,沁人心脾,震撼心灵。人在自然音响的包围中,仿佛自身也变成了一架竖琴,耳闻万籁和鸣,

无穷风景,无穷印象,一一掠过,拂动心弦,奏出抽象多变的曲调。是天籁? 是人籁?

若高泉坠潭,有声淙然。或时值中秋月朗,天高气爽,竹动潇湘,波涌洞庭,山上惊沙坐飞,海口钱塘潮起;或火山突发,飓风乍临,大浪淘沙, 惊涛拍岸;或云暗雪山,夜照北极;或一溪风月,雁落平沙,香发荷淀,鹭栖洲头,关关睢鸠,相和歌咏⋯⋯清冷之状愉于目,◻之声盈于耳,悠然而虚者神怡,渊然而静者心旷。是天籁?是地籁?“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环佩”。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让人想起门德尔松和舒曼的音乐,潘天寿的绘画。水清、石奇,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坛中鱼可百许头, 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似与游者相乐。”顷刻间,柳宗元又与莫奈和德彪西为伍了。

王禹偁《黄州新建竹楼记》说:“远吞山光,半挹江濑(浅水流沙), 幽阗辽敻,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 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 皆竹楼之助也。”王在此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 溪云竹烟而已。“披鹤氅,读《周易》,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若非造物主的抚慰,人何以堪?若不能欣赏这无限江山并将之艺术化为天开图画和山水乐章,又何能畅怀?

苏轼《石钟山记》,写他夜泊江西湖口县石钟山绝壁之下,考察石钟成因的故事。表明中国的艺术家爱山恋水不惜涉险探奇的可敬可爱。

郦道元曾考察石钟山说:“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因记之过简,或语焉不详,苏东坡怀着极大的兴趣,身临绝域,探其究竟, 发现“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淡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万窍因水鼓荡,而声如编钟,和庄子的风吹万窍的地籁同趣,不过因了天造地设的绝妙,使之节奏铿锵,韵味别致,而变得

更现实更接近人间的音乐了。

倘若人们以审美的眼光,看待人生,看待自然,立足于我心即宇宙,孜孜以求地像苏轼那样去寻索去创造,寻索到后,又用心去品味去体验,无论欢乐的人生还是失意的人生,都会“带着诗意的感性的光辉,对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