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以耳而以心

如果说文学是历史的伴侣,音乐美术则是心灵的情感的伴侣。人类没有音乐仿佛没有温馨旖旎的春天。同样,人类没有美术,仿佛没有了星空的烂灿,秋色的浓郁和日出的辉煌。

心灵是深广的大海,情感是心灵的浪花。《乐记》中说,感情深厚,乐曲的文采才鲜明;志气旺盛,乐曲的变化才神妙;和顺的德性蕴藏在内心, 才能开出美好的音乐之花。

音乐是表达人的心灵活动的,它借以表达的特殊手段是声,音乐本质特征是以音响形式表现人的内心活动。明代李贽认为“琴者,所以吟心”,反对“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的成说。在先秦众多思想家、政治家中,孟子对音乐的理解更为科学,他认为音乐就是快乐,是内心欢乐之情不可抑制的自然外露;认为人生来就有享受音乐的欲求与能力,人对音乐有共同的美感; 宋代欧阳修《赠无为军李道士》诗云:“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天地日月愁云阴。”欧阳修揭示了音乐审美的真谛,以及心凝神释浑然忘觉的意态。

音乐,是人对音响组合的心中感悟,懂音乐就是有了这份感悟。人皆有心,故人人都可以从音乐中获得美感,音乐永恒的价值就是这份审美感悟。培养和训练自己对音响感悟的敏感性能力,就是通向懂音乐理解音乐的根本途径,聆听音乐,不在用耳,重在用心。

宋代大学者朱熹曾说,“如水中月,须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无此水,终无此月也。”故用耳听乐声,不过是浮光掠影,流云飞絮,只捕捉到点滴感官的快感。音乐的美感,还在心悟,心悟才是欣赏音乐的最高境界。

倘能心悟,则处处皆文章宇宙尽音乐。像我们生活的大自然,无时无刻不在万籁和鸣,倘您有心,时时处处都会听到那绝妙的音响,千古如斯振响, 从不止息。天籁、地籁、人籁,宇宙间的这一片大和谐就是人间天上最伟大的乐章,若你能敞开心扉,置身境界,将自身蓬勃的生命情感与天光月影冥合无间,将生命本源提升到宇宙本体,灵魂不再感到孤单、弱小可怜、有限, 你就是中天红日,你就是明月一轮,你就是大地山川,那么,置身自然,飞瀑流泉,花飞叶落,只要你的心之灵泉打开,音乐的旋律就会从你的心中淙淙流出,从生命的最深处,撩拨着人的心弦。这是因为大自然的生命节律、情感节律同人的生命节律、情感节律合拍共鸣了。

但是,真正有情感负载并能让欣赏者产生类似体验的当然还是人创造的音乐。蔡仲德在他的《中国音乐美学史稿》中谈到音乐鉴赏时说:“从主观愿望看,人们鉴赏音乐显然不是为了听物以识物,借以了解客观世界、现实生活,而是想要听心以娱心,满足审美欲求,提高精神境界;从心理活动看, 它与绘画、戏剧、文学等显然不同,不是由物到心,由形到神,而是一个由情绪感应到情绪体验的过程;从实际效果看,鉴赏者体验到的感情内容既不是作曲家的,也不是演奏家的,而是他自身的,音、心之间是高度物我同一的。”作曲家借音以抒情,而鉴赏者则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音乐所能够表现的是主体对外界事物的感情反映和心理体验,这种反映和体验较之绘画、雕塑更直接、更直切、更生动。能够对人的生理、心理产生一种比美

术更强的刺激力和影响力,因而就使得音乐感知和感情体验之间有一种更密切更直接的联系,对人的感情的激发和感染也就更强烈。

托马斯·门罗说:“音乐也有自己的暗示能力。例如,通过控制节拍和韵律,它可以直接使听众的神经和肌肉紧张或松弛;也可以表达具有复杂或简单结构的意象。这样一来,它就可以传达出某种心境(如昏然入梦或某种情绪上的激动),而且比纯粹用词语的表达更为生动。然而,这样一些仅从音乐中暗示出来的情绪总是模糊不清的,而且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解释。⋯⋯ 在聆听德彪西的乐曲时,任何一个读过马拉美的诗,或看过同一题材的芭蕾舞剧的人所产生的视觉联想,都会比从未读过该诗或看过该剧的人更加确定,但并不一定比其他人更加强烈。”

音乐以它特殊的力量和准确性揭示造型艺术难以达到的最隐秘的情感运动、委婉的感情以及不可捉摸的流动的情绪。音乐史家安勃罗斯有句名言: “音乐是心灵状态的最伟大的绘画家,也是一切物质的最不高明的绘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