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底尔波

斯底尔波是一个生于麦加拉的当地人,他是最有名的诡辩者之一。第欧根尼叙述道:“他是一个很有力的辩论家。他以辞令便捷胜过所有的人,以致全希腊的人都有因为他而(差一点)麦加拉化的危险。”他于亚历山大大帝的时代及其死后(一一四届奥林比亚赛会的第一年,即

① 亚里士多德:“智者的论辩”,第一四章;布勒对此书的注,第五一二页。

② “智者的论辩”,第二四章。

公元前三二四年)生活在麦加拉,在那里亚历山大的将军们之间发生了内讧。“托勒密·索特尔,安提贡的儿子德梅特留·波流尔克底,当他们征服麦加拉的时候,曾经给他很多的礼遇。在雅典,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工作场所跑出来看他;当有人向他说,人们赞赏他就像赞赏一个奇怪的野兽一样时,他答道:不,是像赞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①在斯底尔波那里,特别要表明的,是他把共相了解为形式的、抽象的理智同一性的意义。他的例子中间的主要之点,总归是着重那与特殊事物相对立的普遍性的形式。

子、第欧根尼首先从他引述了关于这个共相的对立:“谁若是说有(一个)人,(这个说人的人)就没有说任何人;因为他没有说这个人或那个人。因为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呢?所以也不是这个人。”②人是个共相,而不是指这一个人,这一点是人人都很容易承认的; 但是这个人还依然存留在我们的观念中。然而斯底尔波说,这个人是根本不存在的,并且是根本不能说的,只有普遍的人存在。第欧根尼·拉尔修说:“他抛弃了类。”从那由他引证的话里,可以推出正好相反的意义:斯底尔波肯定普遍而抛弃个别;——邓尼曼①当然也是这样想的: 斯底尔波抛弃了类。

斯底尔波坚持普遍性的形式,正是这一点,在许多轶事中表现得更清楚,这些轶事是讲他的日常生活的。例如他说:“这里陈列(出售) 的白菜是不存在的。因为白菜在好几千年以前就已经存在了;所以白菜并不是这个陈列的白菜;”②也就是说,只有普遍者存在,这个白菜是不 存在的。当我说这个白菜的时候,我所说的和我所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因为我说的是一切其他的白菜。

再引一个这种意义的轶事。“他与一个犬儒派克拉底谈话,为了要买鱼而把谈话中断了。克拉底就说:怎么,你不谈了吗?”(意思是说, 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如果被问得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会被人讥笑, 被人认为愚蠢;现在所谈的问题如此重大,如果他只是一般地稍稍回答几句,也比起完全回答不出要好些,——这样他就无不答之咎了)。“斯底尔波答道:决不是的,我是有话谈的,不过我丢开你不谈;因为话以后仍旧可谈,可是鱼不买却会卖掉的。”③这些简单例子里面所讲的,看来是很琐屑无聊的,因为这是这样一种琐屑无聊的题材;在别的形式中, 似乎比较重要,可以加以进一步考究。

一般说来,共相在哲学论证中是受到重视的,因此甚至于只有共相才能被言说,而“这个”、所指谓的东西,则根本不能讲,——这是一种我们近代的哲学文化尚未达到的意识和思想。一般的常识,或者近代的怀疑论,或者一般哲学,主张感性的确认有真理性,或者主张在我们之外确有感性事物存在,以及凡是自己看到、听到是如此的东西每一个人也都认为是真的,——要予以根本的驳斥,是完全不必去理会这些说

①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二卷,第一一九、一一三、一一五节。

② 同上书,第一一九节。

① 第二册,第一五八页。

② “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二卷,第一一九节。

③ 同上书,同上处。

法的;他们直接主张:直接的东西是真的。我们只需要按照他们所说的话来理解他们,便可看出,他们所说的总是与他们所指谓的两样。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根本不能把他们所指谓的说出来。他们说:感性的东西;这就是一个有普遍性的东西,是指一切的感性事物,是对“这个” 的一个否定,——换句话说,“这个”乃是一切这些。思维只包含普遍观念,“这个”只是一个所指谓的东西;如果我说“这个”,这就是那最普遍的东西。例如,这里就是我所指的那个地方,——现在就是我讲话的那个时候;但是这里和现在却是所有的这里和现在。当我说“我” 的时候,我就是在心里把这个个别的人与其余的一切人分别开来。但是我正是这样一个被指谓的东西;对于我所指谓的那个,我是根本不能说的。我是一个绝对的表述词。我,不是我以外的任何别人,——所以人人都自称为我,我是每一个人。谁在那里?——是我。——这就是所有的人。普遍是存在的;但是个别也只是普遍,因此,在话语中,在语言中,在由精神而生的一种存在中,如所指谓的那样的个别是根本找不到地位的。语言在本质上只是表示那一般的普遍观念;而人们所指谓的东西却是特殊者、个别者。因此人们对于自己所指谓的东西,是不能在语言中来说的。如果我要想用年龄、用出生地、用我所作的事、用我过去或现在所在的地方来区别我,来把我规定为这个个别的人,情形也是一样。我现在有这样大的年纪;但是我说的这个现在,正是一切的现在。我如果从一个纪元算起(如基督诞生等等),这个年代却又是由现在所确定的,现在是永远在移动的——一个由另一个规定——:从现在起一八○五年以前基督降生,——所以现在是基督降生后一八○五年。它们只是互相规定的;但是全体却是不定的,它有一个无始无终的“之前”和“之后”。“这里”也是这样的;这个“这里”是指每一个“这里”,每一个“这里”也都是一个这里。语言中所包含的普遍性的本性就是如此。于是我们用一般的名称来帮助自己,我们用这些名称完满地规定着个别的东西,——这个如此称呼的东西;然而我们也承认,我们并没有表示事物本身。作为名称的名称,并不是一个包含我之为我的表述词;它是一个表示活跃的记忆的记号——而且是一个偶然的记号。

丑、由于斯底尔波把共相说成了独立的东西,所以他使一切解体。“一个事物的规定若是不同的,则那个事物即是不同的;”规定性的固定就是独立性的固定。事物的特性便是被他认作独立固定的规定性。如果规定性是独立自为的,则事物便是解体了的东西,便是许多独立规定的集合。斯底尔波作了这样的主张。一件东西的各个规定(普遍性的形式之下的)如果是不同的,则它便是另一个东西。因为“各个规定(这是实在的东西)是分离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个体。“人们说:苏格拉底是文雅的,是人,所以这两个(理念)是彼此不同的;”如果苏格拉底是一个由许多独立理念组成的集合体,那么这个集合体就不是真的,

——只有共相才是真的。

寅、很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同一性的形式在斯底尔波那里被意识到了:“我们不可将不同的宾词去称谓一个对象;”①——这是同一律。“如

① 普鲁泰克:“反科罗底”,第二二章,第一一一九页,克须兰本(胡顿本,第一四册,第一七四页): “斯底尔波说:不能用不同的宾词来称谓同一对象。所以我们不能说这个人是好的和这个人是一位将军,

果我们宣称一匹马在跑,这并不是说,宾辞与它所称谓的对象是同一的。而是说‘人’是另一个概念规定,‘好’是另一个概念规定;同样情形, ‘马’与‘跑’也是不同的。因为如果根据概念来问我们,我们便会宣布这两者不是同一个东西。因此用不同的东西来称谓不同的东西的人是错了。因为如果人与好是同一的东西,马与跑也是同一的东西,那么怎样能够也说面包和药好,——狮子和狗跑呢?”②“因此人们不应当说, 人是好的,也不应当说,人是一个将军;而只应当说,人只是人,善只是善,将军只是将军;不能说,一万个武士,而只能说,武士只是武士, 一万只是一万。”

却只能简单地说,人只是人,好只是好,将军只是将军。我们也不能说一万个武士, 而只能说,武士只是武士,一万只是一万 是不是会有一种人,听了这种话,而不知道这是一个警辟的谐语呢?”

② 普鲁泰克:“反科罗底”,第二三章,第一一二○页(第一七六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