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智者派

理性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所发现并认为本质的概念,乃是简单的否定,一切特定性、一切存在和个别的东西,都消逝到这个否定里。在概念面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存在;概念正是无任何宾词的绝对,对于概念来说,一切东西都毫无例外地只是一个环节;从概念看来,可以说没有任何东西是钉牢的和固定的。概念正是赫拉克利特的那个流转变迁, 那个运动,那个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抗拒的腐蚀性。于是这自己发现自己的概念发现自己是绝对的力量,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归消逝;—

—一切事物,一切存在,一切被认为固定的东西,现在都成为流动不居的了。这个固定,不论它是存在物的固定性,或是一定概念、原则、习俗、法律的固定性,现在都陷于动摇,失掉它的稳固了。原则之类的东西,本身是系属于概念的,是被当成有普遍性的;但是普遍性只是它们的形式,它们所具有的内容既是确定的东西,于是就陷于运动了。

这种运动,我们将在这里初次遇到的所谓智者们那里看到。他们自称为(智者),乃是能够使人智慧的智慧教师。智者们是和我们所谓博学正好相反的,博学只是追求知识和搜寻现在与以往的事物,——搜寻一大堆经验材料,在这些材料中发现一种新的形式、一种新的蠕虫或别种害虫和蛆虫,就被认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这一点说,我们博学的教授们负的责任要比智者们小得多;但是哲学与没有责任是毫不相干的。

说到智者们与一般人的看法的关系,他们是既为健康常识所诋毁, 也同样为道德所诋毁,因为:(一)他们的理论学说主张任何事物都不存在,这应当是一种胡说;(二)在实践方面,则把一切原则和法律都推翻了。

首先不可仅仅根据运动的消极方面而停留在万物运动这一糊涂状态中,但是运动所过渡到的静止,亦不复是运动的事物恢复其固定状态, 以致最后又出来了原来的东西,而运动只是白忙一顿。然而那既无思想修养又无学识的一般看法的诡辩,却正是这样一种诡辩,把运动的各种规定本身当作自在自为地存在的实体,把一大堆生活规条、经验规则、原则之类的东西当作绝对固定的真理。精神本身乃是这些各式各样的真理的统一;在精神里面,这一切褊狭的真理只是作为被扬弃的真理而存在,只是被认作相对的真理,——换句话说,只是作为有限制、有局限的真理,而不是作为自在的真理而存在。这些真理在通常理智[按即常识]看来事实上不自复是真理。通常理智换一个场合会承认相反的道理对意识也同样说得通,甚至加以主张;或者是不知道自己所说的和所想的正好相反,——通常理智的表现只是矛盾的一个表现。通常理智是在它的一般行动中,而不是在它的坏的行动中,破坏它的那些准则、那些原则。假使通常理智是过着一种理性的生活的话,这种生活认真说来也只是一种经常的自相抵触,即是借违背另外几条行为准则而谨守某一条褊狭的行为准则。例如,一个有处世经验和有教养的政治家,是懂得取乎中道,有实践的理智的,这就是说,他是就当前问题的全面来作处理, 而不是仅就问题的一面(一面的意思就是从一个准则出发)。不管是谁, 也不管在什么场合,要是只按照一个准则行动,他就是一个迂阔的人,

不论对自己和对别人都会把事情搞坏。这种情形也是极普通的。例如, 我们常常听见人说:“我所看到的东西确乎是存在的;我相信它们的实在性”;但是实际上他相信它们的实在性这句话是不实在的,正好相反。因为他吃喝这些东西,这就是说,他相信这些东西不是自在的,相信它们的存在没有稳定性,没有实在性。由此可见,通常理智在行动中比在思想的时候要好些。人的行动本质是完整的精神,不过人尚未意识到自己是精神:凡是人自己所意识到的,都是法则、规则和一般的命题,这些都被他在意识中认为是真实的;而在行动中,他才抛弃掉他的理智的局限性。但是这个意识却把这种特定的存在和一般的存在说成绝对实体,称它自己的意识、它自己的理智为绝对实体。当概念转向那意识自信为真实拥有的丰富内容时,当意识感到自己的真实性有危险时(因为意识知道,没有真实性,它就不能存在),当意识对自己的固定的抽象概念感到迷惑时,意识便会激怒起来。概念在这种想要实现它自己的情况之下,亦即在从事于普通真理时,就会憎恨并咒骂它自己。这就是一般人对于诡辩(So-phisterei)的指摘,这是健康常识不可避免的一种指摘。

诡辩这个字是一个坏字眼。特别是由于反对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缘故,智者们弄得声名狼籍。诡辩这个词通常意谓着以任意的方式,凭借虚假的根据,或者将一个真的道理否定了,弄得动摇了,或者将一个虚假的道理弄得非常动听,好像真的一样。我们要把这个坏的意义抛在一边,把它忘掉。相反地,我们现在要进一步从它的积极的方面,严格地说,即是从科学的方面,来考察智者们在希腊究竟占据什么地位。

第一。正是智者们现在把作为思想的简单概念(在爱利亚学派中, 芝诺已经开始转到思想的纯粹摹本,转到运动上去),一般地应用到社会对象上去,并且使它深入到一切人事关系中去,因为概念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意识到自己是绝对和唯一的实体,排斥其他一切,要求影响那不是思想的特定事物,对它们施展自己的势力和统治权。自身同一的思想把自己的否定的力量指向理论和实践的各种规定,指向自然意识的各项真理与其他各种自明的法则和原则。凡是一般观念认为固定的东西, 在这思想中便分解了,于是思想倒向特殊主观性的一方面,使自己成为第一性的和固定的东西,把一切都联系到它自己身上。

由于正是这个概念现在出现了,所以它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哲学; 并且不仅成为哲学,而且成为一切有思想的民族中任何一个人所参与和必须参与的一般教养。因为我们所谓教养,正是指这种应用于现实的概念,这概念不是指纯粹的抽象概念,而是指和一切表象的各种各样的内容相统一的概念。在教养中,概念确乎是占支配地位和起推动作用的, 因为特定的东西是在它的限度之内,是在它过渡到它的对方的过程中被认识的。概念成了一般教育的内容,因此就有了一批教授辩论术

(Sophistik)的教师出现。智者们就是希腊的教师,通过他们,文化才开始在希腊出现,他们代替了从前的公众教师,即诗人和史诗朗诵者。宗教并不是教师,宗教中并没有教育内容。虽然祭司们牺牲献祭,作预言,讲解神论,但是教育却是另外一回事。智者们以智慧、科学、音乐、教学等等教人,这是他们的主要任务。在柏里克勒之前,文化的要求已经通过思维而出现;人们要在他们的观念方面得到教育,智者们便是以

此为目的。他们以教育为职业。人们要求通过思想来决定种种关系,而不再仅仅通过神论,或通过习俗、热忱和一时的感情,——这种反思的要求在希腊似乎已经觉醒了。国家的目的是有普遍性的,普遍之中也就包涵着特殊。智者们传播了这种教养。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以教育为职业,接受报酬,代行学校的任务。他们周游各个城市,青年跟随着他们,受到他们的教导。

教养并不是固定的。进一步说,凡是自由思想所能获得的,都必须来自自由思想本身,都必须是自己的信念。它不再是信仰的对象,而是研究的对象,一句话,它就是近代的所谓启蒙。思想探索着一般的原则, 用这原则来判断一切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凡是不符合这些原则的,就对我们没有价值。于是思想对积极的内容和思想本身进行比较,溶解以前的信仰的具体内容,一方面把内容分解,另一方面把这些个别性、这些特殊的观点和方面孤立起来,把它们单独地紧紧抓住不放。这样,思想便获得了某种普遍的形式;人们为这种作法说出一些理由,亦即提出一些普遍的规定,而又把这些规定应用到特殊的方面。方面本来不是独立的,而只是一个整体的各个环节,各个方面如果与整体分离开来,自己与自己相关联,这样,就成了普遍性的东西了。要有教养,人们必须熟习那些属于一项行为、事件等等的普遍观点,以一种普遍的方式来把握这些观点以及那些事情,才能取得对于所求知的问题的直接知识。一位法官,是知道各种法律的,也就是说,是知道处理一件事情时必须考虑到的各种法律观点的;这些观点已经是独立的普遍方面,这样,他便有了一种普遍的意识,以普遍的方式来考虑事情本身。一个有教养的人, 是知道如何对每一对象都有话可说,以及如何找出对于每个对象的种种观点。希腊人得到这种教养,应当感谢智者们。智者们教人向对他们有杖威的东西去运用思想。智者们并不是真正的学者。他们的教育既是哲学教育,也是演说教育,教人治理一个民族,或者通过观念以使一件事情办得通。那时还没有离开哲学的枯燥到对人类全体、对人的本质方面都不关心的各种实证科学。此外他们还有着最普遍的实践目的,就是给予政治家一种预备教育,以便在希腊从事一般的职业性政治活动;—— 这似乎并不是为了训练公职人员,却好像是为公职人员准备一种专门知识的考试似的。

智者们的活功,是和人们对智慧的追求分不开的。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群众和国家中构成权力,并知道我必须承认什么东西是这样的权力, 就被认为是有智慧的。因此柏里克勒等政治家所以引起人羡慕,正是因为他们懂得自己的地位,他们有能力把别人安排到各得其所。谁懂得把人们所做的事情归结到推动人们的那些最终目的上去,谁就是有权力的人。智者们教学的目的在于指出:什么是世界上的权力,——什么是解决一切特殊问题的普遍思想,——这只有哲学才能知道;所以智者们是思辨哲学家。他们要想使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道德世界起决定作用, 以及是什么东西使人满足。人所具有的冲动和欲望,乃是统治人的权力; 当人的欲望得遂时,人便满足了。宗教教人说,诸神是统治人的权力。法律也是统治人的权力;人服从法律时可以得到满足,人可以假定别人遵守法律时也可以得到满足。但是通过反思,人便不再满足于把法律当作权威和外在的必然性来服从了,人希望在自身中获得满足,希望通过

他的反思,使自己相信什么是约束他自己的东西,什么是他的目的,和什么是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必须做的事。

因此,智者们就特别是演说术的教师了。演说这一个方面,可以使人能够在群众中获得声望,能够做出为人们谋福利的事情;因 此演说术是迫切的需要之一。民主制度要依靠演说,在民主制度中公民是有最后决定权的。演说便把各种情况归结到权力和法律上面。但特别要依靠演说术的,是提出对一件事的多方面的观点,使人们接受其中与我认为最有用的东西有关的那些观点。这一类具体情况是有许多方面的:一个有教养的人要能够掌握这些不同的观点;演说术则善于把某一些观点提到前面,而把其他的观点搁置于后。亚里士多德的“正位篇”也涉及到这一点,这书提出了■,即范畴、思想规定,我们必须遵照范畴,才能学习发言。但是最先从事于这些范畴的认识的,却是智者们。

这就是智者派所占的一般地位。至于智者们的通常作风,以及研究问题的情况,特别是在柏拉图的“普罗泰戈拉”篇中,我们见到了一个完全确定的情景。柏拉图在这一篇中让普罗泰戈拉自己详细说明了智者派的艺术。柏拉图想像苏格拉底伴同着一个名叫希波格拉底的青年人, 这人希望投到新到雅典来的普罗泰戈拉的门下,来学习智者们的科学。在路上,苏格拉底问希波格拉底,他所希望学习的智者们的智慧究竟是什么。希波格拉底最初答复说:“是演说术;因为智者是善于使人说话有力”,善于考察对象,并加以多方面的研究的人。一个有教养的人或民族的第一个特色,就是善于说话的艺术。法国人是很善于说话的;我们称之为空谈。我们学法文,为的是善于说法国话,可是也是为了获得法国文化。没有文化修养的人,和一个善于顺利地掌握和表达一切观点的人相周旋,是觉得不舒服的。但是这一点并不是单纯的说话造成的, 而是文化造成的。我们可以完全正确地掌握一种语言;可是如果没有文化,就不能善于说话。文化可以使精神具有各式各样的观点,使它即时想起这些观点,使它拥有一大批考察一个对象时所运用的范畴。因此, 人们可以从智者们学得的技巧,就是顺利地掌握一大批这样的观点,以便依据这些观点即时地来考察对象。在这一点上,苏格拉底确乎指出了智者们的原则“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规定”,因此难以知道什么才算是一个智者——(假若一个人要想研究哲学,那就是由于他不知道什么是哲学,否则他就不需要研究它了)——;他说,“然而,我们还是要前往访他。”①

苏格拉底同希波格拉底一道走到了普罗泰戈拉那里,在那里发现普罗泰戈拉是在一大群第一流的智者和听众当中:“普罗泰戈拉走来走去, 就像一个奥尔斐似的,用他的话语使大家听得入迷;希比亚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有比较少数的人围绕着;普罗第科则躺在一大群景慕者中间。” 苏格拉底先向普罗泰戈拉陈述了他的请求,说“希波格拉底希望从他学习,以便经过他的教导而被培养成为政府中一个有声望的人物”,然后问他,“他们是公开和他讲话,还是秘密地和他个别谈话。”普罗泰戈拉称赞苏格拉底虑事的周到,回答说,“他们这样先事预防,是个明智的举动。因为智者们在各个城市中漫游,于是有许多青年人抛弃了父母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斯特方本第三一○——三一四页;柏克尔本第一五一——一五九页。

和朋友,追随着他们,深信与他们交游可以使自己变得更好(更聪明); 因此智者们给自己招来了许多猜忌和妒嫉,”——因为凡是新鲜的事物都是招致怨恨的。关于这一点他讲得很详细,并且接着说:“可是我断言智者的艺术是古老的,但是那些运用这种艺术的古人,由于顾虑它会引起冲突”(因为无教养的人是敌视有教养的人的),“便给它做了一件外衣,把它遮盖起来了。”这种艺术乃是一般的文化,就是“一部分如荷马和赫西阿德的人在诗篇中所宣讲的,另一部分如奥尔斐和缪塞的人在秘法和神论中所藏匿的。我相信,有一些人,如塔仑丁人伊各,和那比现在活着的人都要高明的智者塞林布里亚人赫罗第科,也曾经通过体育艺术(运动艺术)表现了这种艺术;”——换句话说,“音乐”是教养人的一种方式。我们看到,他把智者的目的说成就是一般精神教养的目的,即道德、沉着、秩序感、精神的灵活;他又补充说:“凡是害怕这些科学所遭受的妒嫉的人,都需要这样的遮差和隐蔽。但是我想他们并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因为政府中有眼光的人物看穿了这个目的, 虽然一般人并未看出,只是人云亦云。如果这样做,就会使自己更加招怨,显得(被猜疑为)是个骗子。因此我走了相反的道路,公开承认而并不否认是一个智者”(普罗泰戈拉最先使用智者这个名字),“而” 我的任务就是“给人以精神教养,”和另一些人如荷马、赫西阿德等所做过的一样。①

他继续说:“你问的是有道理的,我愿意回答一个有道理的问题。” 现在进一步谈到了希波格拉底将从普罗泰戈拉的教导中获得什么东西, 什么内容,什么技巧。“他不会遇到他在别的教师那里会遇到的东西。因为别的教师是和青年们反对的;因为他们教学生算术、天文、几何和音乐时,违背着学生的意志,把学生一直引回到他们正要逃避的科学和知识上去。可是到我这里来的人,学到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要向我求教的那个”普遍的“目的”。于是青年们坦率地来到他这里说:“我们要成为有教养的人,请教导我们,使我们成为这样,——但是你教些什么东西,以及用什么方法来教,这一点你必是了解的。”教授的时候, 途径是任教师自己选择的。这就说明了普罗泰戈拉所教授的正是青年们所寻求的东西。“教导”,亦即他的目的和我的目的,“就在于培养出一种正确的见解,来对自己家庭的利益作最好的考虑;也同样在于政治生活,要使人成为最有才干的人,一方面对各种国家的事务发表意见, 一方面尽其全力为国家服务。”因此在这里出现了两种利益,一种是个人的利益,一种是国家的利益。普罗泰戈拉宣称他传授办理国家事务的技巧,苏格拉底现在对这一点一般地表示不同意,并且特别地表示惊异道:“我(苏格拉底)坚持政治品德是不能够教的;”——因为苏格拉底的一般主张是品德不能教授。于是苏格拉底对这个问题提出一种看法,他依照智者们的方式,诉诸经验,说道:“那些掌握政治艺术的人, 是不能把它传授给别人的。柏里克勒是在场的这些孩子的父亲,他把教师们所能教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们;但是他自己赖以成名的那种科学,他却没有教;他让他们在这种科学里徘徊,也许他们碰巧会自己遇到这种智慧。而别的大政治家们也没有把政治艺术教给别人,不论是亲人或是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一四——三一七页(柏克尔本第一五九——一六四页)。

外人。”①

普罗泰戈拉答辩说,政治艺术是可以教授的,并且指出了大政治家们为什么没有把它教给别人,——这时他请问大家,“他究竟应当作为一个长者用一个神话来向青年们讲呢,还是应当用根据理性的理由来加以说明。”大家让他自己决定,于是他就开始讲下面这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神话:“诸神命令普罗米修和爱庇米修去装饰世界,赐给世界各种力量。爱庇米修分配了气力、飞翔的能力、武器、衣服、蔬菜、水果;但是不知怎样他竟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禽兽,以致没有东西剩下给人类了。当人类应当出世的那一刹那来到的时候,普罗米修发现人类没有衣服,没有武器,毫无依靠。于是他从天上偷来了火,偷来了伏尔康和米内瓦的艺术,给人作了装备,以应急需。但是政治智慧是人类所缺乏的; 人们毫无社会约束地生活着,陷于不断的冲突和不幸。于是宙斯命令黑梅斯赐给人类廉耻”——(羞耻,这种自然的顺从、尊崇、驯服、子女对父母的孝敬、人们对更高更好的天性的尊敬)——“和公正。黑梅斯问道:我应当怎样分配呢?是不是可以分给个别的人,就像分配特殊的艺术那样,就像某一些拥有医学的人帮助别人那样?可是宙斯答道:分给所有的人;因为假若只有少数人分享那些品质,就不能有任何社会组合存在了。并且要制定法律,谁不能分享廉耻和公正,谁就必须被当作国家的蟊贼予以消灭。”①

(一)“因此,当雅典人要进行建筑时,就召集建筑师来商量,当他们筹划其他特别的事务时,就召集对这些事务有经验的人来商量;但是当他们要对国家的事务制定一种决议或规章时,则让每一个人都参加。因为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分享这种品德,国家就不能存在。如果一个人对吹笛子的艺术没有经验,却冒充是一个吹笛的能手,是有理由把他当作疯子看待的。但是在正直这件事上却是另一回事:如果一个人是不正直的,”他是不会承认自己不正直的,而“如果他承认自己不正直, 那他就要被认为是疯子了。他必须装出正直的样子;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分享正直,否则他就要被逐出社会之外了。”因此必须承认,政治智慧是人人分享而且必须分享的东西,这样国家才能存在。

(二)这种政治科学也有这样的性质,即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教育和努力而获得它”,关于这一点,他又提出更多的理由来证明说: 他所根据的是“没有人责备或惩罚一个人由于天性或偶然而得来的缺点或疾病,而是对他表同情的。相反地,那些可以由勤勉、习惯(练习)、学习而去掉的缺点,则被认为是应受责备和惩罚的;”他对这些缺点是有责任的。“不敬神和不正直是属于这一类的,一般说来,凡是违背公共道德”——公正和廉耻——“的,都属于这一类。犯了这一类罪过的人要受到谴责,他们之所以受到惩罚,道理在于他们”是能够免除这些罪过的,并且“更是能够通过教养、教育而获得政治品德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普罗泰戈拉也提出了惩罚的目的。“因此人们并不是为了过去而惩罚,——除了当头打击一只猛兽以外,——而是为了将来: 使犯罪者和被他的罪行所诱惑的人都不再犯。因此,在这一方面是有一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一八——三二○页(柏克尔本第一六六——一七○页)。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三二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七○——一七四页)。

个前提的,就是那种品德可以通过教导和练习而获得。”①

(三)再提到苏格拉底所提出的那个反驳,即是说,像柏里克勒那样以政治品德出名的人,并没有把这种品德传授给他们的孩子和朋友。于是普罗泰戈拉说,“这一点可以从另一方面来反驳,就是:(甲)在这些品德上,是一切的人受教于一切的人。政治品德有一种特性,就是属于一切的人;它是一切的人所共有的。唯一为一切的人所必需的东西乃是正直、节制和圣洁,——一句话,就是一般的人所应具的品德;这种品德应当是每一个公民所具有的东西,每一个公民都应该终生实践和学习这种品德。这种品德是无须那些著名人物的特殊教导的。儿童从很早的时候起,从幼小的时候起,就从父母和师长那里受到这方面的教养和规劝,就受到关于道德和善的教导和教育,并且也就习惯于正当的事情了。音乐和体育的全部教育(诵习教诲道德的诗人们的诗篇),都有助于克制任性和放肆,——有助于养成遵守一种规律、一种规则行事的习惯。当人走出了这种教育的范围时,便进入一个国家法度的范围;国家是帮助每一个人行为正当、遵守秩序的。所以政治品德乃是从青年时代起实施教育的结果。”①

(乙)然而在道德方面十分杰出、得天独厚的人只能占少数。可是那些在这一方面并不出色的人,一般说来,是可以通过教育而分享政治品德的,并且比那些没有受过这种教导的人高得多。“至于说杰出人物并未把自己的杰出品德教给孩子们和朋友们”,——对于这个反驳,他用以下的方式作了很好的答复。“譬如说,如果在一个国家中,所有的公民都必须做吹笛者,那么所有的人就都要受吹笛子的教育;有一些人会成为卓越的吹笛手,有些人会成为优良的,有些人平常,少救人也许会是恶劣的,——而所有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熟练。但是也可能有这样一种情形,即一个国手的儿子竟是一个恶劣的演奏者;卓越的艺术要靠特殊的才能和天资。从非常精巧的吹笛手的家门中可以产生很不精巧的吹笛手,反过来也是一样;但是所有的公民都能够有一定程度的吹笛修养,所有的人比起那些对吹笛毫无所知也丝毫未受教育的人来,在这一方面一定要高明得多。因此,一个合理的国家的所有公民,包括坏的公民在内,比起一个既无文化,也无正义,也无法律,更无使公民养成公正习惯的强制力的国家的公民来,都要更好更正直。他们的这种优越性要归功于他们国家中的法律、教育、文化。”①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例证和确切的理由;——一点也不劣于西塞罗关于天性的论证。相反地,苏格拉底的那些理由以及对那些理由的发挥,都是经验的论证,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常常并不比智者们在这里所说出的理由更好些。

其次,现在接近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何以智者们的理由看来是有缺点的,特别是何以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与智者们作了一场斗争,并与他们相对立。因为智者们在希腊所占的地位是要给予他们的人民一种高级的一般文化——因此他们也的确对希腊有很大的功劳——,所以他们就遭遇到一般的文化所遭遇到的谴责。智者们是从根据出发进行理智推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三——三二四页(柏克尔本第一七六——一七八页)。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四——三二六页(柏克尔本第一七八——一八二页)。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六——三二八页(柏克尔本第一八二——一八四页)。

论的教师,他们是处在反思的阶段。这种教育所采取的方式,是通过表象和例证,引起人们注意那按照他们自己的经验、心情等等所认为正当的东西;用这样的方式,从特殊过渡到普遍。这是自由的、思维的反省所必经的途径,我们的教育也是采取了这个途径。但是这种教育必须超越对流行的道德和宗教的信赖和朴素的信仰。智者们之倒向片面的原则,这是由于当时的希腊文化还没有到达这样一个时候,还不能从思维的意识本身中建立那些最后的原则,从而以某种确定的东西作为根据, 像我们现代一样。由于一方面存在着主观自由的需要,只把自己所察见的、在自己的理性中发现的东西当作有效准的,——法律、宗教观念只是当我通过我的思维加以承认的时候才有效准,——另一方面在思维中还没有发现确定的原则,因此思维无非是形式推理;余下来的不确定的东西因此只好用任意来填塞。

(一)但是在我们欧洲世界中,情形却不一样。在欧洲,可以说文化是在一种精神宗教的保护之下,以一种精神宗教为前提而开始的,就是说,不是以幻想的宗教为前提,而是以对于精神的永恒本性、对于绝对的最终目的、对于人的天职的认识和知识为前提,文化应当是精神的、现实的,从精神出发、以精神的方式决定自身的,与精神合而为一的。所以在欧洲有一个固定的精神原则作为基础,这个精神原则满足了主观精神的要求;从这个绝对的原则出发,决定了其他一切关系,如义务、法律等等,这一切关系都是依靠这个原则的。因此文化不能接受这种多方面的方向——因而也就是无方向——,像在希腊人中间以及在希腊传播文化的人即智者们中间那样。[在希腊],文化与幻想的宗教相对立, 与未发展的国家原则相对立,可以分化为很多的观点,另一方面也很容易把从属的特殊观点当作最高的原则提出。相反地,在一个很高的普遍目的(最高原则)已经浮现在表象中的地方(在我们这里),一个特殊的原则是不能这样容易地达到这个高位的,虽则理性反思获得这样一个地位,可以从自身来决定和承认什么是最高的;因此[特殊] 原则的从属性是已经确定了的。普罗泰戈拉然后①又说:“所有的(四种)德性彼此间都有一种联系,而勇敢则不然,因为可以发现有许多勇敢的人,他们却是最不敬神的,最不正直的,最无节制的,最无教养的人;”我们只要想一想匪帮就行了。苏格拉底②岔出去说,“勇敢也是一种认识和知识——正确地估计到可畏的事;”——但是勇敢的区别、特点他却没有发挥。

(二)我们现在的教化、启蒙运动,不但在形式方面和智者们采取完全相同的立场,就是从内容方面说,也是如此。智者们的立场是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相对立的,这个对立在苏格拉底那里是这样产生的:他把美、善、真、公正说成个人的目的、使命,但是在智者们那里,这个内容尚未被当作最后的目的,因此这最后目的是留给任意来决定的。因此,智者们由于与柏拉图相对立,遂招致了恶名;这也是他们的缺点。在外在生活方面,我们知道,智者们积聚了很大的财富;①他们变得很骄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四九页(柏克尔本第二二四——二二五页)。

② 同上书,第三六○页(柏克尔本第二四五页)。

① 柏拉图:“美诺”篇,第九一页(柏克尔本第三七一页)。

傲,周游希腊,有一部分人过着很奢侈的生活。[他们的]形式的推理思维与柏拉图的对立,特别突出地表现在这一点上,即:他们不是从事情的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概念来了解义务、了解应作的事,而是提出一些外在的理由,来分别是和非、利和害。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则相反,他们的主要原则是要考虑情况的本性,发展事情的自在自为的概念。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愿意提出这个概念来反对从那些常常只是特殊和个别的观点和理由出发考虑事情,这些观点本身是与概念相反对的。区别就在于: 有教养的形式的推理一般属于智者们,而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则通过一种固定的东西——普遍的规定(柏拉图式的理念),通过精神永恒地在自身中发现的东西,来规定思想。

如果把智者的诡辩了解为只有坏人才会犯的一种品质,在这个意义之下,它是很恶劣的。但是辩术的意义比这要普遍得多;一切从根据出发的抽象推理——对某些特殊观点加以论证,提出一些正面理由和反面理由来辩难——都是辩术。也有一些智者们的话语是无可非议的,柏拉图的对话中就有这种例子。在我们中间,人们也说:不要欺骗,否则你会失掉信用,这样你要失去钱财的;或者说:要有节制,否则你会倒胃口,一定要绝食的;或者以外在的理由如改造之类来理解刑罚;或者以从后果方面推出来的外在的理由来宽恕某种行为。人们是根据理由而被要求作一切善事,这些理由就是智者们的理由。有坚实的原则作为基础, 在基督教中(现在在新教徒中人们已经不复知道这一点了)人们这样说: 上帝赐予福祉等等的恩典,指导着人们的生活;于是,那些外在的理由便破产了。

因此辩术并不如人所想像的那样距离我们很远。现今有教养的人们讨论问题时,可以讨论得很好;可是这种讨论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所称为辩术的并无不同之处,虽然他们自己也和智者们一样采取这种立场。有教养的人们判断具体的事情时,就会陷于辩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必须持这种立场的。在这里还有什么更好的呢?——特殊的观点是必要的。当我们劝人遵从义务和道德时,如在布道中那样,——在多数的布道中是如此的,——我们是必须听从这样一些理由的!演说的人,例如在议会中演说的人,便是运用这样一些理由和反面的理由来进行游说,以图说服别人。问题在于:(一)要有一个完全确定的东西,例如宪法或战争,一个固定了的方针(一贯性),要把特殊的准则归入其中;

(二)而这种一贯性即使在这种场合有时也会丧失,因为事情可这样安排,也可以那样安排,总是特殊的观点在起决定作用。人们也常常用同样的理由反对哲学说:“有各种不同的哲学,各种不同的意见,这是与那唯一的真理相矛盾的;人类理性的软弱无力是不能承担认识的;对于感情、心灵、心情来说,哲学该是什么呢?是一些玄虚的东西,对于人的实践生活,抽象的哲学思维是没有帮助的,”——实践生活的观点就是这样。这是一些很好的理由,这也就是智者的方式。我们不把这个称为辩术,但是这却是智者的方式,即是从感情、心情认为有效准的理由出发进行演绎。他们并不把事情本身认作有效准,而是把事情归结到感觉上面;以感觉为(最后因由)。这一点我们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那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是智者们的特点。

用这样的形式推理,可以很快地达到这样一个程度,——要是达不

到,那就是缺乏教养,但是智者们是很有教养的,——知道如果凭一些理由来决定,就能用理由来证明一切,那么对于任何事物都可以找得到理由和反面的理由的;智者们教人去证明人所意欲的一切,不管对别人有利的或对自己有利的,这一点也曾被看作智者们的罪过。其实这并不是智者们的特点,而是反思推理的特点。理由和反面理由是特殊的,与普遍对比起来是没有效准的,与概念对比起来是没有决定性的;人们可以为一切找出理由和反面理由。在最恶劣的行为中间,也有着本身很重要的观点;把这个观点提出来,人们就会宽恕和支持那种行为了。在临阵脱逃的罪过中,就存在着保全生命的义务。在近代,就有一些极大的罪恶,如谋杀、叛逆等,被说成是正当的,因为在这种行为的目的中有一种本身很基本的规定,例如人必须反抗祸害、促进福利之类。有教养的人善于从好的观点来处理一切,使一切变好,对一切持一种基本的观点。一个人如果要为最坏的事找好的理由,是无需有高度的教养的;从亚当以来在世界上出现的坏事情,都曾被用好的理由说成正当。

我们在智者们那里可以看出,他们对这种推理是有所意识的。在雄辩中,为了使一件事办到,必须要引起听众的愤怒和情绪。他们教人如何在凭经验的人中间激起这些力量;道德上的固定的善是并不能决定事情的。智者们是有教养的人,他们意识到一切都是可以证明的;在“高尔吉亚”篇中便说到过:“智者们的艺术是一种比一切艺术都更伟大的才能;它能够说服人民、议员、法官,使他们相信智者们所愿意的事。”

①律师也必须去寻找一种理由,来为他所辩护的人作根据,哪怕这个理由

是与他们愿意采取的正好相反的。这种意识并不是缺点,而是属于智者们的高级文化的一部分。没有教养的人也是从理由来作决定的。但是整个说来他们也许是由一种他们所不自知的理由(正义)来决定的;而他们所意识到的只是外在的理由。智者们知道,在这个基础上是没有任何坚实的东西的;这是思想的力量,它辩证地对待一切,使一切动摇。这就是他们所拥有和传授的形式的教养。

与此相联系的(也是从思维的本性必然发生的)问题是:如果意识认为有坚实根据的范围被反思弄得动摇起来,而人又必须有一个坚实的东西作为依据,那么他应当把什么东西当作最后的目的呢?现在有两项坚实的东西,可以结合起来。一个是善、普遍;另一个是个别性、主体的任意。这个(关于前一个)以后在苏格拉底那里还要细讲。如果一切都发生动摇了,那么这一点可以成为坚实的一点,就是:“我拿来当作我的目的的,是我的快乐,面子,声名,荣誉,特殊的主观性;”个人本身是最后的满足。因为我认识力量,所以我也懂得使别人适合我的目的。

但是熟悉了这些多方面的观点,便使希腊的习俗(这是不自觉地奉行的宗教,义务,法律)因而动摇起来:这个坚实的东西——法律,因为它有着一个有限的内容——便与别的东西发生冲突了;它在一个时候被当作最高的、决定性的东西,在另一个时候又被轻视了。这样一来, 通常意识便被搅乱了(这一点我们将在苏格拉底本人那里看得更详尽): 通常意识认为某种东西是确定无疑的,但其他一些观点它也认为是有效

① 柏拉图:“高尔吉亚”篇,第四五二及四五七页(柏克尔本第一五及二四页)。

准的,而且也必须认作有效;于是前一种东西就不再有效了,至少失去了它的绝对性。因此,(一)拿自己的性命去拚是勇敢;(二)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是一个无条件的义务。因此第奥尼修多罗说:“谁使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成为有教养的人,谁就希望他不再依旧是原来的他。因此他是希望把他毁了;因为这是使他不是他。”欧谛德谟当另一些人说他说谎时答道:“谁说谎,谁就是说不存在的布西: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说的;因此没有人能说谎。”①第奥尼修多罗又说:“你有一条狗,这条狗有几条小狗,并且是它们的父亲;因此一条狗对于你是父亲,你对于那些小狗是兄弟。”②这种把几个结论连贯起来的把戏——在批评中——是屡见不鲜的。

因此(由于通常意识中的这种混乱)智者们受到谴责,他们助长了情欲、私人利益等等。这是直接由文化的本性而来的。文化给人各种不同的观点,如果不从坚实的基础出发,就只有由主观的喜爱来作决定; 这中间是存在着危险的。这种危险也存在于今天的世界中,我们今天在论到一件事的正义和真实时,是要依靠善意、我的看法、信念的。国家的目的,国家行政和法制的最好的方式,在煽动家中间,是动摇的。

就形式的文化来说,智者们是属于哲学的,就他们的反思来说,他们又不属于哲学。他们与哲学有联系,因为他们并不停留在具体的推理上,而是一直前进到最后的规定,至少部分地如此。他们的文化的一个主要方面是把爱利亚派的思想方式加以普遍化,并推广到知识和行为的全部内容上去;其积极意义在于有用,而且也曾经有过效用。

要详究智者们的个别的、特殊的方面,那对于我们说就会走得太远了;个别的智者是属于一般文化史的。著名的智者是很多的,其中最著名的有普罗泰戈拉,高尔吉亚,以及苏格拉底的老师普罗第科;苏格拉底曾把关于歧路上的赫尔库勒的驰名神话归之于他,①——这个神话从方式方面说是一个美妙的譬喻,曾经千百次被人传述。我将要提出(为了略过个别的智者)普罗泰戈拉和高尔吉亚来讲,——不是从文化方面讲,

——特别注意的是详细指明,他们那种推广到一切的普遍科学,如何在其中一人的学说中具有普遍的形式,因而是纯粹的科学。柏拉图的著作特别是我们研究智者们的主要史料来源,他对智者们讲得很多;然后是亚里士多德论高尔吉亚的短文,以及塞克斯都·恩披里可的著作,他给我们保存了许多关于普罗泰戈拉的哲学的材料。

① 柏拉图:“欧谛德谟”篇,第二八三——二八四页(柏克尔本第四一六——四一八页)。

② 同上书,第二九八页(柏克尔本第四四六页)。

① 克塞诺封:“回忆录”,第二卷,第一章,第二一节以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