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庄注疑案的究明
在进论“儒道合”的理论之前,有一个疑案,应须稍加董理,这就是郭象盗窃向秀庄子注的问题。
晋书向秀传说:
“向秀,字子期。⋯⋯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方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 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正是妨人作乐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卷四九,按世说新语文学篇注所记略同,末有“与汉世诸儒互有彼此,未若隐庄之绝伦也”句。)
晋书郭象传说: “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听
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甚见亲委, 遂任职当权,熏灼内外,由是素论去之。⋯⋯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奇致,大畅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然颇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其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 其义一也。”(卷五十,世说新语文学篇所载略同。)
据此,我们知道:
(一)向秀首开注庄的新风气,为之“隐解”,发明奇趣,和王弼之注老子同为时代的前趋。
(二)向秀注庄,别于旧注,妙演奇致,遂畅玄风,颇为同辈友人所叹服,但死后其义不传于世。
(三)郭象就向秀解义,述而广之。
(四)郭象为人行薄,窃秀义以为己注,稍点定文句;秀本复出,始有向郭二庄之名。
从以上四点看来,没有理由为郭象辩护,说他不是盗书贼,冯友兰解放前因崇拜河南郭象,就以是非不值深辨为说,轻轻开脱了郭象行薄的勾当。唐人离晋不远,故晋书(卷五十)说:
“史臣曰:‘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子玄假誉攘善,将非盗乎?’” “赞曰:‘象既攘善,秀惟瘅恶。’”
在晋末南北朝之陈,向郭之名有被并称者,如刘义庆世说新语说:“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刘孝标注也有“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之称,因此,有人以为郭象不无心得, 至少有保存向注(今佚)或述而广之的功绩,应以向郭合注并称,不必破此公案。此说不是公允之论。
按郭本早流传于世,以先入之见,虽向本别出,而郭已成名,不可一世,
因此晋人连称郭向乃权变之辞,不得以合法目之。张湛为东晋成帝至安帝时代人物,他注列子,所引庄子注,向秀郭象分别题名,似在晋人中也有不主张向郭二庄并称的。至于向注又在什么时候佚失,则不能确考,隋书经籍志已注“今阙”,则郭注南华经便成了独占庄注的绝学,至今一千四五百年了, 除了专家少数人之外,庄子注,只知郭象其人,而无识向秀为始创者,这是千古的一大冤案。为了更加明白郭象是怎佯地攘善,我们试据列子注张湛所引向秀文,和今存郭象庄子注文作一比对,就知道郭象盗窃向注文义是一目了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