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西南到大别山

1947 年 8 月 7 日夜,部队按计划从鲁西南的巨野、郓城地区出发了。当时,蒋介石对刘邓大军进军大别山的战略意图还毫无察觉。鲁西

南战役后,刘邓大军 12 万人集结在巨野、那城一带休整,华东野战军外

线兵团的 5 个纵队也进到郓城以东地区。蒋介石错误地认为,刘邓经过一个月连续作战,疲惫不堪,短时间难以再战。所以,他亲自飞往开封, 部署被刘邓军吸引到鲁西南地区的 30 个旅,准备分路向刘邓大军合击。

刘邓主力悄悄离开鲁西南地区后,为了继续给蒋介石造成错觉,隐蔽部队进军大别山的方向,邓小平与刘伯承对部队的进军路线作了精心部署,确定野战军主力 4 个纵队分左、中、右 3 路、沿不同路线共同前进:第三纵队在左,为东路,沿成武、虞城、鹿邑、界首之线,直插固始、金寨、六安、霍山地区:第一纵队和中原独立旅(这时正在豫皖苏) 在右,为西路,沿曹县、宁陵、柘城、项城、上蔡之线以西,进入罗山、宣化店、黄波地区;中原局、野战军指挥部和第二、第六纵队为中路, 沿沈丘、项城、息县之线,直奔大别山腹地,一千多名地方干部分随各纵队行进,以便迅速到达指定地区,及时开展地方工作。此外,以新成立的第十一纵队和冀鲁豫军区部队在黄河渡口佯动:造成野战军主力北渡的声势,以迷惑敌人继续合围;以暂归刘邓指挥的华野外线兵团的 5 个纵队,在鲁南、鲁西南地区积极寻机打击敌人,掩护刘邓主力甫进, 同时,豫皖苏军区部队破击平汉路,断敌交通,中原独立旅参加破路后, 绕道平汉路西侧,进入大别山,以吸引敌人注意力。

8 月 8 日夜,部队通过菏(泽)巨(野)公路后,便分兵 3 路,分别向南疾进。邓小平走在中原局和野战军指挥部所率的第二、第六纵队的中间,11 日晚,指挥中路部队在虞城古心王集附近跨过陇海铁路,闯过了南征途中的第一道障碍。

从鲁西南到大别山,远隔千里,前有陇海路、黄泛区、沙河、涡河、洪河、汝河、淮河等天然障碍,后有蒋介石的几十个旅穷迫不舍,加上正值酷暑雨季,河水猛涨,道路泥泞,暑气蒸人,部队本来就疲惫不堪, 未及好好休整,现在又冒着酷暑踏上甫进征程,马不停蹄地向南奔驰。不少战士病倒了,躺在路旁。邓小平见状,心痛难忍,要是往常,他会命令部队抬上他们,一同行军。可眼下,大军南进,事关全局,刻不容缓,他必须率领部队,咬紧牙关,抢在敌人之前进入大别山。他看了看病倒的战士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把自己带的草帽和身边仅有一些急救药品、水和其它防暑物品留给他们,嘱咐他们休息之后,设法赶上部队。

大军昼夜兼程,向大别山挺进。即使在紧张的行军途中,邓小平也丝毫没有放松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他认为,指战员们疲劳、天气炎热、后有追兵,这些困难确实存在,但只要树立起克服困难的决心和信心, 在战士们中开展思想互助和体力互助,就一定能克服困难,完成挺进大别山的艰巨任务。他指示政治部,向所有进军大别山的部队发出“走到大别山就是胜利”的号召,要求各级指战员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共同完成党中央交给的光荣任务。

14 日,部队进入豫皖苏解放区的大牛岭、吴台庙、杨蔡园一带。在

这里休息了两天,补充了一些粮食、弹药、药品,安置了一部分伤病员。这期间,邓小平专程去拓城看望了中原独立旅的同志们。

中原独立旅是原中原军区的部队。一年前,他们随主力从中原突围, 在武当山建立了鄂西北根据地。儿个月后,根据地在敌人的重兵“围剿中形势日趋恶化,为了保存革命力量,鄂西北军区决定,由军区参谋长兼四分区司令员张才千率领军区主力 1200 余人,渡过长江,打到外线去, 配合根据地的内线斗争。张才千率部转战大江南北,在湘鄂边、鄂西北、豫西等地与敌周旋,开展游击战争。1947 年 6 月初,这支部队越过平汉路,与豫皖苏军区部队会合,并奉命改编为中原独立旅,直属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指挥。刘邓大军强渡黄河后,中原独立旅配合豫皖苏军区解放了毫县、大和、鹿邑、扶沟、鄢陵、柘城,又在周口消灭国民党第十七交警总队 1000 余人,积极配合了刘邓野战军在鲁西南的战役。

当邓小平见到这支一直在敌后坚持斗争的英雄部队时,激动地向指故员们伸出了双手,他一边握手,一边兴奋他说:“同志们,你们在周口打了一个大胜仗,我们在羊山集也打了一个大胜仗!敌人妄图消灭我们在黄河一线,我说他们是白日做梦!现在我可以宣布,敌人的梦想是彻底破产了。这次你们中原独立旅要同野战军一起行动,往哪里行动呢? 你们都是大别山人吧?告诉同志们,我们这次就是要打回大别山,打回老家去!”

按照预先的部署,中原独立旅的任务是随第一纵队一起行动,作为野战军主力的右翼,在平汉路以西造成大军要挺进桐柏山的声势和假象,以迷惑敌人。邓小平、刘怕承与中原独立旅的指挥员们一起研究了这次行动的具体方案,嘱咐他们要克服困难,随机应变,一定要完成牵制敌人,配合主力挺进大别山的任务。

16 日,部队离开豫皖苏,渡过涡河,向黄泛区开进。

这时,蒋介石仍然认为刘邓野战军是北渡不成,又不敢再战,而被迫南撤。所以,只以少数兵力在沙河布防,调动 20 个旅分路追击,另调

4 个旅在平汉路策应,企图将刘邓主力消灭在黄泛区与沙河之间。

黄泛区,又称“新黄河”,是 10 年前蒋介石下令决开河堤,使黄河改道而造成的,黄河归故后,一片汪洋的“泽国”变成了眼前的黄泥滩。它宽达 40 余里,遍地淤泥,浅处没膝,深处及脐,四周荒无人烟,路途难辨,如果不是远处尚有一些露出水面的屋脊和树梢,人们准会误认为这是又一条黄河。

在这之前,豫皖苏军区为保障刘邓大军顺利通过黄泛区,曾计划派人整修黄泛区道路,用秫秸、木石铺出一条路,因为这里是新区,工作没有基础,收成也不好,所以这项计划没有完成。当负责这项工作的豫皖苏二地委书记李一非向邓小平汇报这件事时,邓小平宽慰他说:“用秫秸铺好几十里泥巴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在我们老区也不容易办到。”他详细了解了黄泛区、沙河、汝河的情况,随即命令部队通过黄泛区。

战士们手拉着手,臂挽着臂,排成八路纵队,摇摇晃晃地踏进了没膝深的污泥浊水。邓小平裤脚管也不挽,双臂搀扶着刘伯承的胳膊也下了烂泥坑。黄泛区,除低洼地方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外,大多是一片滩地,看上去,似乎便于行走,可一脚下去,却是稀烂的淤泥。有的战士

不晓得这淤泥的厉害,急于走出滩地,可前脚起,后脚陷,使劲越大, 陷得越深。在平原上纵横驰骋惯了的战马,被陷在这片“沼泽地”里, 急得直吼,可越挣扎,越往下陷。一些参加过长征、走过草地的老红军, 见如此这般情景,不禁深有感触他说,这真象是“第二个草地”呀!邓小平搀扶着刘伯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嘴里还不断地说着:“我们一定能涉过黄泛区,一定能早日到达大别山!”

从 16 日傍晚到翌日上午,部队在黄泥滩里奋战了近两天,终于胜利

地通过黄泛区。接着,急行军 30 里,直奔沙河。这时,豫皖苏军区部队

已预先架好了浮桥,部队顺利渡过沙河,于 23 日下午,来到汝河北岸 30 里的大李岩。

刘邓率部渡过沙河后,蒋介石才察觉出解放军并非“溃不成军,向南流窜”,而是有计划地战略行动。他急忙改变策略,调八十五师和十五师的一个旅,星夜兼程赶往汝河南岸,妄图与尾追刘邓野战军的 20 个旅甫北夹击,歼灭刘邓军在汝河一带。

汝河,是河南省南部的一条大河,河面不太宽,但水深三四米,河床深凹,两岸陡峭,不能徒涉。加上船只早被敌人拖走或破坏,河对岸还有国民党的地方团队把守,所以,部队很难立即渡过。

这时,挺进大别山的东、西两路部队已先敌抢渡汝河,向淮河逼近, 中路部队的前卫纵队第二纵队也过了汝河,继续南进。但是,当刘邓率野战军指挥部、中原局机关和第六纵队到达汝河北岸,准备抢渡时,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国民党第八十五师和十五师的一个旅已抢先占领了汝河南岸的渡口,堵住了中路军的去路。而紧跟在背后的 3 个师的敌人, 距离汝河北岸只有五六十里,不用一天功夫就可以赶到。前有阻师,后有追兵,形势真是千钩一发,万分险恶。部队能否在几个小时内抢渡汝河,关系到整个跃进大别山的成败。

在大李岩,司令部一再轻装,邓小平和刘伯承常坐的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在前几次轻装时早已忍痛烧掉,除了一些书籍和必备的用品外, 其余的东西都扔掉了。

黄昏,邓小平和刘伯承把指挥部移到第六纵队司令部。这时,第六纵队的几个首长正在研究如何抢渡汝河的方案。

“打开地图,向他们介绍一下新的敌情。”邓小平一走进六纵司令部的小草屋,便吩咐李达参谋长。

李达展开地图,一边用手指点着,一边简明扼要地说:“现在敌人有 3 个师紧紧跟在我中路的后面,距我只有五六十里,汝河南岸有国民党八十五师挡住去路,企图拖住我军,迫我背水一战。”

“同志们,情况非常严重。”邓小平的脸崩得紧紧的,十分严肃地说,“现在除了坚决打过去以外,没有别的出路。桥断了,再修,敌人不让路,就打。今天过不去汝河,明天跟在屁股后面的敌人就会赶到, 到那时,局面会更糟糕。”

一个参谋进来报告,尾追我军的敌人已经和后卫部队打上了。话音刚落,一颗炮弹在司令部附近爆炸,小草屋房顶上的尘土和秫秸被震得直往下落。

邓小平拍打着落在头上、脸上的尘上,接着说:“听到了吧,情况十分紧急,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打过去!”

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夺,第六纵队十八旅五十二团冒着敌机的轰炸和扫射,抢占了汝河南岸敌人的一个桥头堡——大雷岗村,并在河面上架起了一座浮桥。敌人马上从东、西、南 3 面构成一个马蹄形阵势,把这个小小的村庄包围住,企图夺回大雷岗,阻止解放军渡河。

争夺大雷岗的战斗打得很激烈,也很残酷,阵地失去了,又被夺回来,又失去,又夺回来,战士们杀红了眼,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大雷岗桥头堡控制着桥面,它的得失,关系到渡河的成败。邓小平和刘伯承决定亲自到大雷岗前沿阵地去看看。临行前,他拿出纸笔,亲自给野战军指挥部写了一封信,作了三项指示:(一)各部门应立即将机密文件全部烧毁,以免遗失;(二)桥头之阻敌已被我们压缩在村内了,直属队接六纵后尾渡河,不管飞机轰炸和敌人火力封锁,一定督促各单位跟上,求得迅速通过,以免前后接敌被迫作战;(三)预定宿营地在彭店一带,过河后到齐一个单位即指定专人带走,免受空袭。

此刻,野战军机关、中原局机关、大批南下地方干都和数千名从解放区跟随来的民兵,正在向汝河北岸移动,他们战斗力弱,组织乱,有些人还是未曾参加过战斗的娃娃,所以,掩护他们渡河,是件十分艰巨的任务。邓小平最担心的也正是他们。

交待完了要交待的一切,邓小平和刘伯承、李达等人通过浮桥,来到河南岸大雷岗村前沿阵地。这时,十六旅旅长尤太忠己率部冲过浮桥, 接替了大雷岗阵地,战士们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正抓紧时间休息。这里离敌人的阵地只有一二里,炮弹一个接一个落在掩体外,弹片横飞。邓小平顾不得这些,把尤太忠找了来,指示他,一定要坚守住这个阵地,保护浮桥,掩护全军安全渡河。

深夜二时,刘邓亲自指挥部队从大雷岗村突然向南猛扑过去,占领了大雷岗村南面的王庄、车桓庄、小张庄、贺寨,控制了前进的道路。25 日拂晓,部队冲破敌人的拦阻,开始渡河,直到下午,中路部队才全部渡过汝河,陆陆续续赶到预先指定的集合点——息县彭店。

邓小平站在彭店的大街上,焦虑地察看着部队到达的情况。当他看到中原局机关,野战军机关和各部队都安全到达,才松了一口气,指挥全军向淮河前进。

淮河,是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的最后一道险关。它发源于河南省西南部的桐柏山麓,流经河南、安徽、江苏 3 省,有颖、洪、涡、■等十几条支流,它还是中国南北的分水岭,常年通航,当地的农民用木船把山厦的竹、木、茶等运到平汉路上,再把内地的杂货运回山区。

26 日晚,刘邓率指挥部和第六纵队主力来到淮河北岸。据前卫部队报告,淮河是可以徒涉的。不料,当大军到达时,上游突然涨水,水流湍急,难以徒涉。而且,淮河上下百里渡口上的船只,都被敌人烧毁破坏,部队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岸边的芦苇中寻出仅有的十几只小木船。这时,集结在淮河北岸准备渡河的部队有 7 个旅,加上野直机关、中原局机关和大批地方干部,这么多人,仅靠十几只小船是无济干事的,不要说全军两天内难以渡完,就是前卫旅一夜全部渡完也很困难。而敌人正在向这里急速赶来,情况万分危急。

“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渡河的情况吧。”邓小平对正凝神思索的刘伯承说。

他们一起来到淮河北岸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里,这是一间闲置的柴草房,房基是大鹅卵石和石条,房的上部是用土坯垛成的,房顶粘着禾草。警卫人员点亮了马灯,会议开始了。

邓小平一进屋,便对李达说:“你先把背后敌人的情况说说吧。” “情况是这样,敌人四十八师、三师、五十八师、七师、十师、六

十五师、五十二师、骑兵一旅,共 19 个旅,正从我们背后赶来,十五师

的先头部队距我后卫部队只有 30 多里,用不着等到天亮,战斗即可打响。”

此刻的形势与渡汝河的情况极为相似,东、西两路军已分别渡过淮河,向大别山挺进,隔在淮河北岸的又是中路军,7 个旅的兵力要对付敌人的 19 个旅,敌众我寡,势孤力单,情况确实令人担忧。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刘伯承抱着双臂站在屋子中央, 李达、张际春、郭天民等人或站或蹲,人人都在凝眉思索着渡河的方案。邓小平坐在那盏忽明忽暗的马灯前,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如果拂晓前再拿不出渡河的好办法,等敌人重兵一到,那就只得背水一战了。眼下,大军云集淮河边,凶多吉少。必须设法加快渡河速度, 争取多渡过一些部队。此外,还要有人先行渡河,统一领导和指挥已到达大别山的部队,创建根据地。主意已定,邓小平先开了口:

“情况万分紧急,时间不等人。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和伯承分开, 伯承、际春带司令部先行渡河,指挥已渡河的部队,实行战略展开。李达留在淮河边,继续指挥渡河,能渡多少,就渡多少。我负责组织部队阻击尾追敌人,掩护全军渡河。”

“政委的话就是命令,我们分头行动吧!”刘伯承立即表示赞同。在小屋门口,邓小平与刘伯承握了握手,便去组织部队,部署阻击

尾追敌人事宜。刘伯承则来到渡口,指挥部队渡河。凭着他多年的经验, 他怎么也不相信淮河真的不能徒涉。他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跳上渡船, 准备亲自测量一下水流深度。他不停地用竹竿探测着水位,发现有的地方河水并不深,流速缓慢,只要插上标杆,部队完全可以沿标杆徒步涉河。后来,他又意外地看到上游有人牵马过河,这证明他的发现是正确的。他立即派人给李达送来一封信,叫他迅速组织部队徒涉,并通知邓小平。

邓小平正在组织后卫部队,准备阻击敌人,掩护渡河,突然收到刘伯承派人送来的信,告诉他,河水可以徒涉,后卫部队可立即渡河。

这意外的喜讯,使面临背水一战的部队化险为夷,淮河,这南征途中的最后一道险关,终于闯过来了。8 月 27 日,部队全部渡过淮河。经过 20 天艰苦征战,刘邓大军终于战胜了各种艰难险阻,胜利地进入了大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