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有音乐

画家常常在创作作品时,追求一种微妙的色调关系,以达到“绘画的音乐”的境地,增强绘画艺术的感染力。这使我想起侨居英国的美国画家惠司勒(1834~1903)的名画《母亲》(又称《灰色和黑色改编曲》)。这是一幅肖像画:在暖灰色调的空白背景中,是母亲全身的侧面坐像。那专注的眼神,体现出善良与纯朴;那从头到脚以大面积的黑色与灰色交融的色调,是和谐的韵律。它既是视觉的,又如同是听觉的,描绘出具有高度文化教养和人格的母亲形象,奏鸣出母亲高洁而又深沉多思的心声。而母亲前方的背景, 是深灰色的帷幕,其下半部分,显现出挥洒开的波纹。这波纹,既打破了灰色调容易使画面产生的沉闷感,又呼出了母亲静坐时的心声。至于画面墙上的画框,不但延伸了空间,而且犹如音乐的和声,丰富和充实了母亲慈祥、庄重的主旋律。这实在是一幅极富音乐感的名画。

我还想起俄罗斯画家列宾(1844~1930)曾用三年时间创作的名画《伏尔加河纤夫》。这幅画本身就具有音乐的律动感:一群衣衫褴褛、肩上套着纤绳的纤夫,身体前倾,弯腰吃力地拉着河中沉重的货船,走在伏尔加河岸边的路上。领头的,是额上包着头巾的汉子,还有与其并行的大胡子老人⋯⋯ 看到这样的画面,仿佛耳边响起沉重的“哎哟嗬,哎哟嗬”的纤夫吃力拉纤行走的号子声,响起了俄罗斯的民歌《伏尔加船夫曲》。你听:“哎哟嗬, 哎哟嗬,齐心协力把纤拉!哎哟嗬,哎哟嗬,拉完一把又一把!穿过茂密的白桦林,踏开世界的不平路”的歌声在画中荡漾,那低沉的音调,由远而近, 又由近而远,表现出沙皇统治时期人民的痛苦生活。而对这痛苦的生活,我们通过 1 列宾的名画《伏尔加河纤夫》,不但耳闻目睹了,而且从中受到艺术的感染。

绘画中的确有音乐。但是,这音乐不是音乐的旋律、节奏与和声等要素, 而是以绘画的线条、色彩和构图来体现。线条,它既是原始的造型语汇,又是最高级的绘画语汇,可以表现空间的界限,表现时间的流动,而这种流动, 便把画家的感觉和情绪凝结在画布(纸)上。因而线条的曲直、软硬、急缓、长短等等变化,都能表现出画家所要表达的情感。这同音乐家以起伏跌宕的旋律线条表现复杂的情感世界毫无两样。法国新印象派画家西涅克(1863~ 1935)说过:“表现宁静感,一般使用平卧线;表现欢乐,宜用上升线;表现忧郁,宜用下降线;介于三者之间,将产生其它无限变化的感觉。”音乐的旋律线也大体如此。因而,德国艺术大师保罗·克利所说“用一根线去散步”的话,同样适用于音乐。

关于色彩,自 18 世纪以来,人们(包括艺术家)就把色彩和谐与音乐相比,出现了“色调”的说法。这色调,是指色彩的变化,它如同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一样地千变万化,能呼唤出人们丰富的情感。如:红色蕴含有危险、热烈,蓝色意味着和平与安静,绿色显示新鲜与平静,黄色则有温暖和喜悦的气氛⋯⋯

关于构图,可说是物体在空间的一种组织形式。画面上不同的构图,能引起各种不同的情绪。如:横线构成,使人感到安闲、宁静;斜线构成具有运动和力量感;金字塔形的构成带有稳固、持久感;锯齿状构成含有紧张和痛苦感;倒三角构成显示出不稳定和危机感;圆形构成则有圆满、完满之意⋯⋯如果将这诸多构成综合运用、交错对比,就会唤起人们的崇高、优美、悲壮、挺拔、温柔等情感。不同情感的构图,也都有其音乐性。如:横线构成如同一首摇篮曲抑或小夜曲;斜线构成好比是一首进行曲,等等。

一幅画中的线条、色调、构图等语汇,是服从于画中所表现的内容与基本的思想情感的。因而,我们欣赏绘画作品,不妨用对音乐节奏的感觉,去体味画中线条的节奏、色彩的节奏和构图的节奏,并从中领悟出某种感情。这实际上是在美术欣赏中,把音乐的听觉感受同美术的视觉感受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是用“通感”来丰富心灵的体验。写到这里,很想引用别人欣赏明末画家朱耷的名画《荷花水鸟图》写的一段文字作为本文的结尾:“画家的构图、造型、用笔大多取圆味:圆线流动构成石块,圆点层层组成古苔,弧形扭曲的线条交错为荷茎,小水鸟也是不同的圆所组成。画中这些圆韵的形式语汇,给我们的感觉是饱满、含蓄而又奔放。如果说荷茎长而舒展的曲线, 构成了气象宏大的基调,那么石头和水鸟的回环曲折的线条则奏出了急疾变化的旋律,这个旋律在荷叶、苔藓的粗笔浓墨中进一步得到升华,展现出暴风雨般的激情。”

有谁能说,画中没有音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