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也能“聊斋”

清代作家蒲松龄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 490 余篇家喻户晓的故事，既奇异多姿，又寓生活气味。它有着超越时空限制的美感。这美感从何而来？正如张稔穰、王中敏在题为《<聊斋志异>美感探源》的文章里所说， 这美感源自：一、作品向往、描绘并肯定善美的心灵和善美的人性；二、多以非现实的人物、情节作为其审美载体，从而使善美的人性在幻想的领域得以无拘无束的发展；三、采用典型、生动而又饱含生活气息的文言形式及第三人称叙述的方法，谈狐鬼花妖，状人情世态。其情景交融，充满了诗情画意。真是“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鲁迅语）

《聊斋志异》中写男女爱情的作品最多：《莲香》中感情专一的女鬼李氏与人间的桑生喜结良缘；《鸦头》中的狐女鸦头与贫家郎王文的双双出逃， 结成患难夫妇。此外，《婴宁》、《香玉》、《阿金》、《小谢》、《辛十四娘》等篇中的一个个男女主人公，为婚姻自主，追求幸福，而不畏强暴， 表达了作者反封建的思想和理想中的爱情。在音乐的大千世界里，表现男女爱情的作品又何其多！无以数计的爱情歌曲、抑或是著名的歌剧、乃至交响音乐作品中，也不知“聊”出多少个可歌可泣的爱情喜剧、悲剧来！格鲁克的四幕歌剧《奥菲欧与优丽狄茜》，“聊”出歌唱家奥菲欧是如何在爱神的帮助下，凭借动人的歌声进入地狱，颇费周折地救出死去的爱妻优丽狄茜的神奇故事；柴科夫斯基的交响诗《费兰切斯卡·达·利米尼》，则“述说了” 意大利姑娘费兰切斯卡和英俊的保罗热烈相爱，然而她父母却将她嫁给暴君马拉铁斯特，在马要杀死保时，她以身相挡而死的悲剧；柴科夫斯基的另一部交响曲《罗密欧与朱丽叶》和陈钢、何占豪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讲出了感人至深的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爱情传说吗？

《聊斋志异》对于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以及封建科举制度的弊端，进行了揭露和批判。《梦狼》、《促织》、《王者》、《梅女》等篇，对贪官酷吏、土豪劣绅加以无情的鞭挞；《司文郎》、《叶生》、《干去恶》、《贾奉雉》等篇，抨击了科举制度的种种丑恶和弊端，寄寓了作者科举失意的悲哀、愤懑。音乐作品里也同样不乏揭露腐朽社会中一切假、恶、丑现象的内容。穆索尔斯基的歌曲《跳蚤之歌》，影射德国诸侯豢养宠臣，揭露了上层统治者的丑态；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三幕歌剧《金鸡》，无情地嘲讽了沙皇的专制政权以及多顿沙皇和王子的骄奢淫逸、昏庸腐朽；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斯特拉文斯基的《傀儡戏》，普罗科菲耶夫的《丑角》等等，也都

属于这类性质的音乐作品。

《聊斋志异》内容丰富，以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手法，使作品产生了奇特的想像、幻想和浓郁的感情色彩，所塑造的人物个性鲜明， 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菊花精黄英的勤勉贤惠、善于治家（《黄英》）； 牡丹花妖香玉的聪秀灵敏，颇能吟诗（《香玉》）；狐女青凤的娇羞、楚楚动人（《青凤》）；辛十四娘的洒脱练达、临危不惧（《辛十四娘》）⋯⋯ 真是令人目不暇接。音乐何尝不让人畅想，它所塑造的形象，同样使人难以忘怀。贝多芬在《英雄交响曲》中刻画的理想中的英雄形象；瞿维的交响诗

《人民英雄纪念碑》塑造的英雄群像；舒曼的钢琴套曲《狂欢节》中描绘的肖邦和帕格尼尼两位音乐家的肖像；库泊兰的古钢琴曲《莫尼卡姊妹》中那举止端庄、温柔典雅的妇女形象⋯⋯都抓住了人物的神态、气质和性格特征， 抓取了人物的身份与职业特点。抓住人物的体态以及其他特征，以音乐的语言，不是也刻画得维妙维肖吗？

音乐这一艺术形式，有着抒发情感、描绘人物以及叙事的广阔天地，它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可以“聊”，尽情地“侃”，包括《聊斋志异》在内。

青年作曲家李晓奇，曾把《聊斋志异》给“移植”成小提琴协奏曲，题目叫作《＜聊斋＞印象》，则纯粹以音乐的形式“聊斋”了一番。它“聊” 得很美。你听：乐队中阴森的低音声部，引出了长笛那幽冷的乐句，它把我们带入凄凉的夜色中——飘忽不定的女鬼出现了。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和谐音响的渐强，独奏小提琴奏出了优美动听的呈示部主题，这是原作中描绘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妇女聂小倩的形象，还是笑声爽朗、天真烂漫的少女婴宁，抑或是对美好生活有所追求的妓女瑞云⋯⋯当独奏小提琴以华彩乐段式的演奏，衬在乐队奏出的主题音乐之后时，这可是她在黑暗的苦难与压抑下发出的怨诉？在展开部，乐队低音声部的阴森和小提琴短促双音的愤懑， 都由低音区向高音区冲击。这是《青凤》中的胡雯与青凤、《寄生》中的郑父与其女儿、《连城》中贪财的史孝廉与其女的矛盾冲突，还是正义力量与

《聂政》里昏聩无道的王侯，与《续黄粱》里飞扬跋扈的宰相，与《王者》里贪婪成性的巡抚，与《胭脂》里草菅人命的县官等恶势力的抗争？独奏小提琴以“讲故事”的语调，“聊”得颇有韵味，既述说了世间的不平，又在变幻无穷的奇诡中，透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直至阴霾散去，呈示部那优美动听的音乐主题再现，音乐进入再现部，从而使我们“看”到《聊斋志异》中众多故事里表现的善美最终战胜了邪恶。

音乐也能“聊斋”。不过，它不是用语言和文字，而是用人的歌唱以及乐器的演奏，用旋律、和声、节奏和音色等音乐的要素，去抒发感情，制造意境，渲染气氛，讲述故事。人类在生产劳动中创造了音乐艺术，而人类又成为音乐的直接受益者。人们多么需要用音乐这一艺术形式来描绘自己的生活，听它“侃侃而谈”，并在其中找到应有的位置，从中得到美感、娱乐和享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