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这一切天晓得是怎么回事?

1988 年 3 月 2 日上午 10 时,40 位人士鱼贯走进医学博士、哲学博士、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局长弗兰克·扬在 14 层的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这间房间没有电影里那种镶护壁板大书房的慑人气派,椭圆形会议桌是塑胶面的,室内插着星条旗和几面别的旗帜,有两块放幻灯片的屏幕,一扇窗户俯瞰华盛顿市西北区的大公墓帕克劳恩墓园。房间里挤得满满的,空气热得令人发闷,对许多与会者说来还有点令人发憷。他们将要上一堂关于大商家和大政府该如何相互起作用的课,而据他们揣测他们对这堂课不会喜欢。说实在的,他们担心将要失去一个每年许多亿美元的市场。

胖乎乎长相和善、戴眼镜的弗兰克·扬在桌首就坐。他虽然身为共和党

保守派,又是虔诚的基督徒,但是在处事上却与里恨政府所宣称的不赞成行政命令的做法刚好相反。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是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属下负责监督在美国销售的食品和药品的部门,而且,由于它出名地不讲情面,也成了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岸各国相应政府部门的带头羊。为了符合这种形象,扬喜欢把他的机构形容为值勤警察,老在大宗药品买卖这个利润可观的世界里来回巡逻。这天上午坐在扬的办公室里的各家公司的年销售额都是扬的机构的预算额脉望尘莫及的,可是围坐在桌子边的那些巨商大贾确实都不敢对这位局长等闲视之。食药局有权不经过什么预备程序便宣布某家制药公司的某种产品“标签有误”——卖的东西名不副实——而命令把它们从货架上撤下来。除了销售上要损失于百万美元之外,“标签有误”这一宣告所引起的舆论上的满天乌云也是不经过几个月消散不了的。更有甚者,许多制药公司认为食药局往往不把一些人整一顿不甘心。

坐在扬的会议室里的那些企业界人士——总裁、总经理和销售部门负责人——都来自一个圈定的范围:他们的公司都销售阿司匹林。*五个星期前, 即 1 月 28 日,一家在美国恐怕要算是最重要而且肯定是读者最广的生物医学刊物《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刊登了一篇初步报告,说阿司匹林能大大降低成年男性发生心力衰竭的可能性。心力衰竭在西方世界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仅在美国一国每年就要夺去 50 万以上的人的生命,另外每年还有 15 万人死于与心脏病有关的综合症中风。要是如那篇报告所说,隔日服用一片阿司匹林便能防止 1/5 的心脏病死亡,那么每年就可挽救 13 万人的生命,按照每年人口死亡率来计算,等于美国艾滋病死亡率的三倍。

这个报告对阿司匹林制造商说来可谓福从天降。阿司匹林数十年来一直是世界上服用人数最多的药物,仅在美国每年消费量便达 300 亿片,全世界的消耗量虽然统计不了那么准,但是合理的估计是每年在止头痛、解热和缓解风湿痛的过程中消耗的阿司匹林达到一亿磅——小小的白药片可以堆成小山,尽管如此,长期以来,阿司匹林制造商们一直很不开心。头痛药市场已经由一些新产品后来居上,如泰诺(TyLeNOL,由不同的药物对乙酰氨基酚制成)和艾德维尔(AdviL,由异丁苯丙酸制成)。这两种药品的制造商大把大把花钱做电视广告,宣传它们比阿司匹林更安全(泰诺)或者效用更强

(艾德维尔)。此外,近年一种叫做雷那氏综合症的死亡率很高但极罕见的

儿童疾病据发现与阿司匹林有关,食药局还因此要求在瓶签上印上严格警告

字样。许多家庭出于对雷耶氏症的恐惧便不再购买阿司匹林,儿童用阿司匹林市场随之崩溃。

这一切看来即将改观。显示阿司匹林有益作用的证明近年来不断在增加,食药局 1984 年还批准曾经发生过心力衰竭的病人以及某几种中风和心绞痛(由心脏缺氧引起的胸痛)患者使用阿司匹林。《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报告有一种质的不同。它是说明阿司匹林能减少健康人患心力衰竭的可能性的第一个科学论证。简言之,阿司匹林不仅适用于已不幸患有心脏病的人, 而且还适用于千千万万可能患心脏病的人。

各阿司匹林公司憧憬着把它们的小小药片——用市场用语来说一“重新定位”为高科技的心力衰竭预防药。如果美国有一半男人隔日服用一片阿司匹林,那么阿司匹林的年销售量就能上升 6 亿美元,即增加 75%。加上在别国的销售,那个数字真是越算越高兴。再说,这些巨额增长并非一次性收益,而将是一年年滚滚而来,直到有人发明心脏病的治疗办法,而那是遥远的将来的事了。挡在这条通往锦绣前程的道路上的障碍只有一个:由弗兰克·扬当头儿的食药局。

在与会的十家阿司匹林公司中间,得失最大的是设在纽约市的斯特林药品公司。当《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出现那篇文章的时候,它正在由伊斯曼·柯达公司收购的过程中。斯特林生产拜耳阿司匹林,75 年来这是在美国名气最大的品牌。不断的促销已经使拜耳的名字和口号(“纯粹的阿司匹林,非部分的阿司匹林”、“十位医生中九位推荐”)成了这种药品的同义词。斯特林公司研究部主任厄尔·洛克哈特不久前说:“是好是坏我们都同它拴在一起了。拜耳这个名字与阿司匹林共存亡。”

斯特林公司久已对阿司匹林对心血管病的作用感兴趣。在并未获得食药

局明确批准的情况下,它过去一年已在电视上做了大半年有关阿司匹林可预防心力衰竭二次发作的广告。作为这种宣传的一部分,该公司刚刚生产出第一批“日历装”阿司匹林——像避孕药片那样把一个月的用药量标明日期分片包装在囊状纸板里,打算直接向公众出售。就在第一批“日历装”出现在商店货柜上的时候,那家公司的领导们喜不自胜地获悉《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行将发表一篇新的、重要的阿司匹林研究报告。

这项被称作“医生保健试验”的医学试验,参加人数之多是空前的,共计有大约 22000 名志愿参加者。有一半人每隔一天服用一片阿司匹林,另一半人则服用无效对照剂——即形似阿司匹林但没有任何药性的小片。试验预定进行四年,一个由医生组成的委员会不断对受试者进行体格检查,观察有无任何异常。1987 年 12 月,他们发现:服用阿司匹林的这一组人患心力衰竭的人数比服无效对照剂的少 40%。面对这一惊人的差别,医生们提前三年停止了试验,不再让应该服用阿司匹林的参加者继续服用无效对照剂了。他们同《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进行了联系,为从速公布这个试验结果作出安排。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对于曾在别处议论过的材料是拒不登载的,所以报刊杂志和电视台通常都同意把自己的报道扣压到该杂志订户收到登载有关内容的那一期杂志的那一天。“医生保健试验”是在 12 月月中停止的,委

员会的初步报告在 1 月月中以前不可能刊登出来,所以斯特林公司在媒体竞相报道这个有关阿司匹林的消息之前有一个月的时间组织一场促销闪击战。经过日以继夜的工作,这家公司在可以避免触怒《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最

早时刻——1988 年 1 月 27 日星期三下午 6 点,刚好赶上晚间新闻——开始了它的宣传。

新闻界的这场报道对斯特林公司说来如鱼得水。全国广播公司《晚间新闻》主持人汤姆·布罗考告诉千百万观众:“隔日一片阿司匹林。这个简单的处方⋯⋯能大大减少男性心力衰竭发生率。”这家电视台接着把画面切换到科学记者罗伯特·巴泽尔的报道。巴泽尔说道:“卫生界许多官员认为, 这次阿司匹林试验结果是历来在心力衰竭预防方面所听到的最佳福音之一。”他采访了参加这场试验的医生伯纳德·卡巴科夫。卡巴科夫说:“从理论上说,因隔日服一片阿司匹林而防止了心力衰竭的人每年可能达十万以上。”另外两家大电视网以及美国各地的地方新闻节目也作了类似报道。

次日上午的《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在头版显著地位报道了这份研究报告。布赖恩特·冈贝尔在他最受欢迎的晨间新闻节目《今天》中把阿司匹林作为当天的话题。他向研究工作主持人、哈佛公共卫生学院的查尔斯·亨内肯斯问道,是不是“年过 35 岁的男性人人都应该这么做(指服用阿司匹林)”。(亨内肯斯说这要请教各人的医生。)那天一整天,各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布满了超强力拜耳阿司匹林广告。

  1. 月 29 日,斯特林公司在全国各地报纸上刊登了整版广告。一英寸大的字体宣称:“美国人心脏健康的福音。”下面是字体略小一点的一段不加任何修饰渲染的文字: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本周报道了全国卫生研究所发起的一项重大研究的报告, 它表明每隔一天服用一片阿司匹林有助于防止第一次心力衰竭⋯⋯

虽然尚未经过食品和药物管理局鉴定,(但这项试验)进一步证明对心血管病施用阿司匹林疗法大大有助于在我国促进心脏健康。拜耳公司将继续作重大努力,以寻找新方法促进美国心脏健康为己任。关于如何用阿司匹林帮助防止心力衰竭,请遵医嘱。

这个广告作为一种自我宣传是有分寸的。它准确扼要地介绍了试验结

果,说明了消息来源,强调此事尚未经过政府鉴定,还叫可能的使用者先去请教医生。广告的语调是有节制甚至是谨慎的。“这是药品。我们卖的不是牙膏,”洛克哈特后来说。

食药局翌日打去了电话。“福音”不得不停止传送。

阿司匹林制造商之间的竞争有一段精彩的,恐怕也是独特的历史,因为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到现在,它们一直是在与开初一模一样的场地上拼搏厮杀。止痛药市场也颇值得拼命争夺。1990 年,美国人购买止痛药的花费约为 27 亿美元,占非处方药品市场的整整 1/4,超过洗发液、除臭剂、牙膏或其他任何一类保健和美容产品的总销售量。止痛药片每片的价格是它有效成分的成本的大约 10 倍,所以 27 亿美元里有的是钱可以用在包装、销售和广告上面,利润当然就更不必说了。为了赚取这种利润,阿司匹林公司有的销售纯乙酰水杨酸(ASA),这是一种通称阿司匹林的化学品的学名; 有的在药片里增加了诸如咖啡因和解酸药之类的成分,还有的给乙酰水杨酸裹上一种特殊的药衣。可是,乙酰水杨酸自从它 1897 年发明以来始终没有变过,所以阿司匹林不论牌子新老,也不论有无改进,其有效成分全都是一样的,医药科学至今还没有证明这些加了五花八门的花样的阿司匹林片中间有哪一种在止头痛、解热和消炎的功效上比单纯的阿司匹林更有效。

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这种形面——各公司销售功效相同、利润巨大的产

品——几乎肯定会导致激烈的竞争,也就是亚当·斯密在描写“看不见的手”

即自由市场的可怕的力量时所想到的那种竞争。那天上午在食药局总部出席会议的十家公司之间的行业战史事实上可以编成一本作战手册,罗列出现代大公司为夺取优势可以采取哪些手段——这些手段可能是正当的,也可能是狡诈缺德的。它们之间的斗争也是构成本世纪许多商业活动(还有社会生活) 特点的市场营销、诉讼、技术和竞争的混合行动的缩微历史。换言之,就是从阿司匹林的历史中可以瞥见人们为了达到把某种东西装在盒于里卖出去这个目的可能如何无所不用其极。

鉴于有这样一段历史,斯特林的竞争对手们当然不会听任它偷偷地抢在

前头。过去,这些竞争对手绝大多数都强调自己的产品如何不同于单纯的乙酰水杨酸,这也就意味着它们的品牌同阿司匹林并无明显的联系。现在阿司匹林成了大新闻,斯特林的竞争对手们为了在这块正在起变化的场地上争得地盘,赶紧出来自我标傍,比制造拜耳药片的厂家吹得更响。这一来,其中的一家公司便在所难免地走过了头,于是,大家被召到了弗兰克·扬的办公室。

闯祸的是宾夕法尼亚州华盛顿堡的罗雷尔消费药品公司。它生产一种牌名叫阿司克利丁的由乙酰水杨酸和梅洛克斯混合制成的药片,名气并不大。梅洛克斯是一种常用的解酸剂,掺上它可以减轻阿司匹林对胃部的刺激。在“医生保健试验”报告出来以前,这个品牌主要推销给医生,用于患关节炎需要服用大剂量阿司匹林以解痛的病人。在有关阿司匹林与心脏病的关系的消息在晚间新闻里播出以后,罗雷尔公司突然觉得阿司克利了可能成为赢家。要是人们开始用阿司匹林来保护心脏,那么他们同时也可能想要保护自己的胃。

  1. 月 10 日,罗雷尔学斯特林的样,在《纽约时报》刊登了一幅整版广

告,标题是《你能忍受的阿司匹林》,下面刊印了《纽约时报》1 月 28 日头版报道“医生保健试验”报告的那部分版面。然后,广告说道:“这可能是你历来读到的最重要的广告。”接下来的一段是:

根据一项重要的新试验,隔日一片阿司匹林能使男性发生心力衰竭的可能性减少将近一半。

然而这也可能使你胃部不适。

所以,问问你的医生能否给你开阿司克利丁。它是你能忍受的阿司匹林。

广告下方有一张购买阿司克利了的赠券(“这也许是你所剪过的最重要的赠券”)。这是罗雷尔想用来多占领一些市场的招数。这家公司说,这场赠送活动要进行几个星期,公司不惜投入大量金钱。

这幅广告登出后几个小时,罗雷尔公司接到了负责管理各种形式的广告的机构——联邦贸易委员会打来的电话。这家公司一面硬撑面子说谈话是“亲切的”,一面宣布将中止赠送活动,虽然仍将在下一期《时代》杂志和《新闻周刊》上刊登广告。2 月 11 日,得克萨斯州和纽约州的检察长办公室联名写信给罗雷尔消费药品公司总经理约瑟夫·史密斯。信的内容并不亲切, 要求罗雷尔公司“停止并不再刊登这样的或任何类似的广告”。为了把事情说个明白,得克萨斯州检察长公开扬言要提出起诉。几天后,罗雷尔和另外九家阿司匹林公司被请去同弗兰克·扬见面。

从某些方面说,食药局的这次召见是该局在一场已有 50 年历史的战斗中取得的一个小小的胜利。这场战斗争夺的是扬所称的“最龌龊的东西—— 地盘”。药品分两大类,一类是处方药,即药房必须根据医生指示才能卖给

病人的药。另一类是几乎到处都能摆在柜台上出售的非处方药。处方药的广告归食药局管理,非处方药的广告归贸委会管理。但是,处方药和非处方药的标签和盒内说明书却又都属食药局管辖范围。也就是说,厂家在标签上对非处方药的药性所作的介绍,归一个机构(食药局)监督,而它们在广告里对非处方药作的介绍,又归另一个机构(贸委会)监督。食药局多年来对这种分工啧有烦言。这个局的保健事务处医疗科负责人彼得·莱茵施泰因不久前说:“对这种情况,我们局的做法是,规定某种产品如果在广告里的说法与它的标签不一致,那就是标签有误,因为标签上没有为广告里所说的用途写上足够的说明。”这样,食药局就可以命令这种药品撤出市场——由此可见这个局虽然在法律上没有这个权力,但是在实际上有权控制广告。

毫不奇怪,贸委会曾激烈抵抗对本身权力的这种篡夺。但是,它并没有从有关公司那里得到热情的支持。所有药品制造商凡有新药上市都必须得到食药局的批准,而新药的安全性和功效的试验过程都是需要几年的时间和数百万美元的经费才能完成的。某家向来避免同食药局争执的公司的一位负责制药部门的经理说:“谁也不愿冒险去招它生厌,你的药品申请交上去以后, 谁也不愿意食药局的科研人员再多花五年时间来审批。”

阿司匹林在注册管理上是个罕见的例子。它既被列为非处方药,又被列为处方药。用于治疗头痛、发烧和轻微炎症,阿司匹林制造商可以在贸委会监督下直接向公众出售它们的产品,但是心力衰竭属于严重疾病,用于这种病的药物及其推销通常处于食药局的管辖之下。所以,就“医生保健试验” 报告所做的广告刚好跨在食药局与贸委会之间的模糊的分界线上。在接到扬的一个电话后,贸委会勉强答应让这个对手机构牵头。

这次试验的确可能对阿司匹林有利,这一点食药局也承认,但它不愿让这个消息由各公司去向公众大吹大擂。这次试验的最后报告还没有发表,甚至还没有写出来,种种有关副作用的问题也尚未得到解答。光凭这个并不充分的证据,食药局还不愿认可阿司匹林能预防心力衰竭这个看法。再说,即使“医生保健试验”报告最终证明是具有说服力的,该局也认为由各公司在电视上做广告宣传吃一片药就能把心力衰竭的危险减少将近一半这种事情, 是不足称道的。扬认为,有关阿司匹林的知识,人们应当去问医生,医生能把有关风险准确地告诉他们;这方面的知识不该来自《科斯比喜剧》节目中插播的广告。不论在法律上有些什么细微的规定,扬打算告诉被召集来的阿司匹林制造商们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所以,各阿司匹林公司发现自己处境很尴尬。它们正迫不及待要抓住机

会在市场上收复失地,不料却受到警告,叫他们不得宣传一个已经在世界各地成为报纸头版消息的科学研究报告。再说,这种警告并不涉及虚假广告—

—食药局并不是说广告有任何不正确的地方。事实上,许多广告比新闻界扼要报道这份医学材料的快讯还要准确些。可是这也没用。虽然研究结果十分惊人,以致作为卫生与公众服务部下属部门的全国卫生研究所认为把试验再继续进行下去是不道德的,可是另一个部门一食药局——却认为研究结果还没有肯定到可以向公众广播,更别说更改标签了。阿司匹林制造商们知道, 他们是不能为标签上没有标明的病症做药品广告的。

还有一件事令他们听了心惊胆战,那就是食药局已对关于阿司匹林有助于预防第二次心力衰竭的宣传表示不安。这个广告主题正在逐渐为阿司匹林挽回一些失去的辉煌(也许同时也在收复一些市场)。食药局却说,即使各

厂家只宣传阿司匹林在预防第二次心力衰竭方面的功效(该局对宣传这种功效曾予默许),公众仍可能不能正确理解这种信息。公众从电视上听的是“第二次发作”,留下的印象也许是可以用阿司匹林来预防第一次发作,尤其是如果新闻节目里说的是一次大规模科学研究表明阿司匹林能预防心力衰竭初次发作的话。

因此,这些公司的头头们是怀着相当忐忑的心情走进会议室的。他们中间有斯特林公司代表两人,罗雷尔公司两人、美国家庭用品公司(阿那辛的制造厂家)两人,布里斯托尔一迈尔斯公司(它销售布非林和艾西近)两人以及另外一些人。政府官员有 20 人到场,其中食药局 16 人,贸委会 3 人, 还有一位是纽约州检察长办公室的官员赫伯特·伊斯雷尔(这个州的检察长办公室己扬言,如果联邦政府不先采取行动的话,他们就要动手了。)政府和企业界的人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下。这不是一个令人舒服的时刻。利害关系很大,结果还在未定之天。

会上,扬首先发言。他感谢大家接到通知时间如此仓促也都赶来了。他指出,对这次会议“报界相当关心”,并说他会后将向传媒发表声明。后面这句话是提醒大家别忘了食药局的权力;公众的好恶是公司的祸福所倚,没有哪一家愿意自己被举出来作为违法乱纪的例子。扬说“医生健康试验”报告“前景可喜”,然后他说他希望这些科学家不久能把资料提交给食药局。他说,在这之前,他们局的工作人员将“关注阿司匹林的这种未在标签上标明的用途的促销宣传”。

在提到这次试验结果的某些问题——服用阿司匹林的那一组人发生中风的人数多于正常水平——之后,扬“强烈敦促阿司匹林制造商们自愿地不作阿司匹林”可用于预防心力衰竭初次发作的“促销宣传”。他环顾桌旁的人。企业家们闷闷不乐地表示同意。扬接着说,如果他看到“不适当的促销宣传⋯⋯他会毫不犹豫地援用(法律中)有关标签有误的条款”。因此,他为在坐的人一致答应自愿合作而感到高兴。

会只开了几分钟,但是看来已经结束了。扬问还有谁有问题要间。只有一个问题,发问的是坐在桌子当中位置的一位资历较浅的公司领导。制造伊可特林(一种裹药衣的阿司匹林)的史克贝克曼公司的副总顾问杰克·乔丹问,做第二次心力衰竭的广告,是不是也算“不适当”?

“他们投向他的眼光像一把把匕首,”当时在场的彼得·莱茵施泰因说。“他们没法相信他居然会把这个提出来。”

赫伯特·伊斯雷尔回答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公众从电视广告上看到和听到“第二次心力衰竭”之后,决不会理解成阿司匹林其实只可能对第二次心力衰竭是安全的,而对预防初次衰竭的功效却尚未得到认可。“公众区分不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心力衰竭,”他后来说。“我希望扩大禁止范围。”

这个问题的提出是扬所不曾料到的。他问联邦贸委会的威廉·麦克劳德, 是否允许为下二次心力衰竭做广告。麦克劳德回答说,这个问题不在议程上。

对扬而言这就够了。他当即作出决定,告诉在场的阿司匹林制造商,他们可以继续做第二次心力衰竭的广告,但是不许提第一次心力衰竭。

“这时你可以看到他们的眼里在闪光,”莱茵施泰因苦笑着回忆道。他模仿着那些被惊呆了的阿司匹林制造商脑子里的思路说:“‘慢着——这些老兄说公众分不清第一次心力衰竭的广告和第二次衰竭的广告之间的区别? 可是第二次衰竭的广告仍然可以照做?好极了!再见!’他们简直是撒腿跑

出了房间。这是我一生中参加过的最短的会议。”

稍后,扬告诉记者们说,行事稳妥负责的阿司匹林制造商们已经自愿同意停止做阿司匹林可预防心力衰竭初次发作的促销宣传。制药公司的代表们谦逊地耸耸肩领受了这一赞扬。“为什么不?”莱茵施泰因说。“大家都如愿以偿。食药局表现了自己的不讲情面,各公司可以广告照做不误。”

“在联邦采取了行动之后我们便毫无办法了,”伊斯雷尔回顾说。“当时的情况是极端混乱——真是一团乱麻。我得想想,这一切天晓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