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本图画书
——我的启蒙老师詹同
那是 50 年前的事了。我的家住在旧时北京(那时叫北平)城内东南角紧靠近城墙的地方,那儿叫盔甲厂,顾名思义,大约古时候那里是制造将士盔甲的地方。我家门口有一座土山,山上长满野花杂草。山旁有一条小河,当地人都叫它泡子河。每到热天,河里涨满水,大人、孩子们在河里游泳,在河边大柳树上粘知了,在山下蹓鸟,接着挑担子卖凉粉,卖老豆腐的也跟着来了,真是热闹极了。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我忽然对画画感兴趣起来,或许由于周围的自然环境对我感染的关系吧。记得我一开始画画总是喜爱画鱼和鸟。
我爱画画,当然也爱看画。但说起来可怜,在那个年代里,找一个专门供给学龄前孩子们看的书,可真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不用说儿童画册了, 就连当时已经开始流行的连环画书,也几乎都是些适合成人看的内容。那时我能看到的图画主要是年画。
每年腊月,差不多家家都在准备过年了,孩子们大都盼望着穿新衣、放花炮、吃团圆饺子和拿压岁钱了。但我更盼望的是卖年画的人早点儿来。
旧时的北京,卖年画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卖画的人从画店里把画用包袱包起,背到各家各户门首叫卖。一种是在庙会里搭上席棚,把画一幅幅张挂起来卖。每当我听到胡同里那背包袱的卖画人拖长尾声的“画儿咧画儿⋯⋯” 召唤声,立即跑出家门,让他打开包袱,把画摊在地上,边翻看边听讲解一张张年画的内容,什么胖娃娃抱鲤鱼啊,什么猴子捅马蜂窝啊,以及孙悟空大战红孩儿,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最后,捧着一大卷挑中了(自然也有卖画人硬加上的)的年画,跑回家去向父亲要钱。用不着再多说,当在灯节前后开始的庙会上,我则是一头扎进画棚里看画,大半天不肯回家。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对年画的接近,我画画的内容开始广泛起来,从张飞到曹操,从飞机到大炮,应有尽有。而画画工具也千变万化,就地取材,从纸和笔到粉墙和煤渣。从而使家里长辈对我这画画的爱好由从一开始的称赞进而变为厌烦起来。
而使我对画画真正专心起来,则是从我看到半本图画故事书开始的。 记不清我是什么地方和用什么方式得到这本几乎被人翻烂了,既没有封
面,又缺掉尾巴的图画书的了。书里画的是乌鸦的故事,说有一只老乌鸦生了几只小乌鸦,它天天外出找食喂养子女。后来,小乌鸦一只只都长大起来, 他们就又轮流外出找食喂养年老而且再也飞不动的妈妈。以后,我听人告诉过我说,这叫“乌鸦反哺”,是我国古代流传至今的一个有名的寓言故事。
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惊人情节,更说不上对小读者具备多大吸引力。但是,我确实被这本书对乌鸦形象的描画吸引住了。那些乌鸦们虽然都是住在树杈上以枯枝编制的窝里,但它们却又都是穿着和人一样的衣服。老乌鸦穿长袄,小乌鸦穿短褂。现在看来,这本是无足为奇了,今天的小朋友们会说:“这有什么稀奇,我们看得可多了,给动物穿衣服,说人话,这是童话和寓言里的拟人化写法。”是啊,这话说得不错,但在我童年时期,这种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专给孩子们的图画书中,这种画法却是少得可怜。因此,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当时以自己有能够获得这本书的机会而多么愉快。
从此之后,我临摹书中的每幅图画,其认真态度抵得上后来上小学时每学期期终考试对算术题的复习。
前面说过,我本来就喜爱画鸟,现在又开始画穿长袄、短褂的乌鸦,接着又试着画穿各式衣服的鸟和兽,对画画的兴趣越来越大起来。
如果说我在学龄前,在画画上有什么启蒙老师的话,那么这没头没尾只能算得上是半本的图画书,可以算得上是头一位了,因为正是它让我开始认识和学习童话、寓言里的动物知识。可惜的是这本书的作者是谁,至今我还无法了解,但说实在的,我始终对他是尊敬的。
(插图詹同)
作者介绍詹同,广东南海县人,1932 年生,15 岁开始进行漫画创作,现已创作美术电影 40 部,绘制儿童画册、插图 30 余册,漫画近 500 幅。代表作有《大懒虫历险记》、《猪八戒吃西瓜》、《假如我是武松》、《真假李逵》等,并有多种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