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性质

以其无处不在的复杂的军事、官僚、宗教和司法机构像蟒蛇似地把活生

生的市民社会从四面八方缠绕起来(网罗起来)的中央集权国家机器,最初是在专制君主制时代创造出来的,当时它是作为新兴的现代社会在争取摆脱封建制度束缚的斗争中的一个武器。中世纪贵族的、城市的和僧侣的领主特权都转变为一个统一的国家政权的职能;这个统一的国家政权以领薪的国家公务员代替封建显贵,把掌握在中世纪地主的门客仆从手中和市民团体手中的武器转交给一支常备军队,以实行系统分工和等级分工的国家政权的计划调节代替中世纪的互相冲突的势力所造成的错综复杂的(光怪陆离的)无政府状态。以建立民族统一(创立民族国家)为任务的第一次法国革命,必须消除一切地方的、区域的、城镇的、外省的独立性。因此,这次革命不得不继续进行专制君主制度已经开始的工作,也就是使国家政权更集中更有组织,并扩大国家政权的范围和职能,增加它的机构、提高它对现实社会的独立性、加强它对现实社会的超自然控制,这种控制实际上取代了中世纪的超自然苍天及天上圣徒的作用。由各社会集团的彼此关系产生出来的各个细小的个别的利益,同社会本身相分离并以国家利益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独立于社会而且与社会对立的利益,这种国家利益由担任严格规定的、等级分明的职务的国务祭司们管理。

市民社会身上的这个冒充为其完美反映的寄生赘瘤,在第一个波拿巴的统治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除了使这个寄生赘瘤有更大程度的分工之外,并未增添什么新东西;这种分工是随着市民社会内部分工创造出新利益集团、从而为国家活动创造出新对象而扩大的。法国的议会制共和国和整个欧洲大陆上的各国政府,在它们与 1848 年革命作斗争中,由于要对人民运动采取各种镇压措施,不得不加强政府权力的行动工具和集中程度。由此可见,所有的革命只是使国家机器更加完善,而没有屏弃这个令人窒息的梦魇。轮流争夺霸权的统治阶级中的各集团各党派,都把占据(控制)

(夺得)和操纵这个庞大的政府机器看作胜利者的主要战果。这个政府机器集中力量建立庞大的常备军、制造大批的国家寄生虫和巨额的国债。在专制君主制时代,它是现代社会反封建的斗争工具,这一斗争到法国革命时达到了顶点;在第一个波拿巴时代,它不仅被用来压制革命,取消人民的一切自由权利,它还是法兰西革命的一种工具,借以打出国门,为法国的利益在大陆上建立一些大体与法国相仿的国家来代替封建王朝。在复辟王朝和七月王朝统治时期,它不仅成为资产阶级的暴力阶级统治的手段,而且还成为在直接经济剥削之外对人民进行第二重剥削的手段,因为它保证资产阶级的家族在国家事务管理中取得所有肥缺。在 1848 年革命斗争时期,它终于充当了扑灭革命、扼杀人民群众的一切解放要求的工具。但是,这种国家寄生物只是在第二帝国时期才得到它最后的发展。有着常备军、无所不管的官僚机构、从事愚民勾当的教会、唯命是从的司法体系的政府权力,已完全脱离社会, 甚至一个以一伙饿鬼般的亡命徒作后盾的、平庸到可笑地步的冒险分子,都可以来运用它。这时,它已经无须再使用旧欧洲为反对 1789 年革命建立的现代世界而结成武装同盟这样的借口了。它不再是一个从属于议会内阁或立法议会的阶级统治工具。国家政权在第二帝国得到了它的最后、最高的表现: 它甚至于践踏统治阶级的利益;它用它自己挑选的立法团和由它自己出钱供养的参议院来代替统治阶级摆样子的议会;它的无限权势得到普选的批准; 它被公认为维护“秩序”亦即维护地主和资本家对生产者的统治的必要条件; 它用昔日的破旧面具掩盖今天贪污腐化之盛行,掩盖最腐朽的寄生集团——

金融骗子们的得逞;它放纵过去的一切反动势力,形成一个万恶之渊薮。表面看来,这是这个政府权力对社会的最后胜利;实际上,这是这个社会里一切腐败成分的大泛滥。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这好像只是行政权力战胜了立法权力,好像只是以凌驾于社会之上的权力自居的阶级统治形式最终击败了以社会自治自居的阶级统治形式。但是,事实上,这只是那个阶级统治的最后的、堕落的、唯一可能的形式,它既给统治阶级用这种统治形式加以束缚的工人阶级带来屈辱,也给统治阶级本身带来屈辱。

9 月 4 日只是击败那个扼杀共和国的邪恶冒险分子而使共和国重新恢复。公社才是帝国本身的真正对立物,也就是国家政权即集权化行政权力的对立物,第二帝国只不过是这种权力的最完备的表现形式。事实上,这个国家政权是资产阶级创造的,最初作为破坏封建制度的手段,后来作为压制生产者、工人阶级的解放要求的手段。历次的反动和革命所起的作用都只是把这一组织起来的权力——组织起来奴役劳动的暴力——从这一手中转到另一手中,从统治阶级的这一集团转到另一集团。这个组织起来的权力一直是统治阶级进行奴役和牟利的手段。它在每一次新变动中都吸吮了新的力量。它充当了镇压每一次人民起义的工具;在工人阶级进行了战斗、并被迫把它从他们的压迫者的这一集团转交给另一集团之后,它又被用去压制工人阶级。因此,这次革命的对象不是哪一种国家政权形式——正统的、立宪的、共和的或帝制的,而是国家本身这个社会的超自然怪胎。这次革命是人民为着自己的利益而重新掌握自己的社会生活的行动。它不是为了把国家政权从统治阶级这一集团转给另一集团而进行的革命,它是为了粉碎这个阶级统治的凶恶机器本身而进行的革命。它不是阶级统治的行政权形式和议会形式之间所进行的无谓的斗争,而是同时对这两种形式进行的反抗,这两种形式是互为补充的,议会形式只是行政权用以骗人的附属物而已。第二帝国是这种国家僭权的最后形式。公社是它的绝对否定,因此,公社也是 19 世纪社会革命的开端。因此,无论公社在巴黎的命运怎样,它必然将遍立于全世界。公社立刻被欧美工人阶级当作求解放的法宝来欢迎。相形之下,普鲁士征服者的光荣和陈年业绩只不过像往事的幻影而已。

只有工人阶级才能以“公社”这个字眼来表达、并以战斗的巴黎公社来开创这一新的憧憬。就连第二帝国所体现的国家政权的最后表现形式,虽然对统治阶级的自尊心有所损伤,虽然将他们的妄图实行议会自治的希望一笔勾销,但仍然只是他们的阶级统治的最后的可能形式。它虽然使统治阶级在政治上遭到剥夺,但它却使他们制度中经济方面和社会方面的一切恶行丑事得以大肆泛滥。中等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由于他们生存的经济条件而不可能发动一场新的革命;他们只能或者跟着统治阶级走,或者做工人阶级的追随者。农民被动地充当了第二帝国的经济基础,充当了与社会分离而独立于社会之上的国家的那最后一次胜利的经济基础。无产者在全社会面前负有消灭一切阶级和阶级统治的新的社会使命,只有在这一使命激励下的无产者才能够把国家这个阶级统治的工具,也就是把集权化的、组织起来的、窃据社会主人地位而不是为社会做公仆的政府权力打碎。第二帝国就是在统治阶级依靠农民的被动的支持同无产者进行的主动的斗争中产生的。它是国家发展到登峰造极的最后形式,同时又是最低贱的形式,它取代了中世纪的教会。第二帝国在反对无产者的斗争中诞生。摧毁它的也正是无产者,但无产者摧毁它,并不是把它当作集权化政府权力的某一种特殊形式,而是把它当作这

种权力的最强的、被故意弄得似乎独立于社会之上的表现,因而也是这种权力的最低贱的实体。这个实体从头到脚污点累累,其集中表现是,在国内腐败透顶,在国外极端无能。

议会制在法国已经完结。它的最后的和全盛的时期是从 1848 年 5 月到政变为止的议会制共和国。扼杀了它的那个帝国,正是它自身的产物。第二帝国时期虽设有立法团和参议院——普鲁士和奥地利这两个军事君主国现已照此如法炮制——但那只是滑稽剧而已,只是专制制度的最劣等的附属品。在法国,议会制那时已经死亡,工人阶级革命当然不能去把它从死亡中唤醒。但是,阶级统治的这一种形式被破坏,其后果就是行政权、国家政府机

器成了革命所要打击的最大的、唯一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