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奇卡·瓦列特饿极了。

现在是早上,可他连买面包渣的钱都没有。他试了试去偷一个小贩的秤砣,反被小贩用秤砣在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忽然,他看见一位乡下大娘在大街拐角处卖小面包,箩筐里的面包皮儿焦黄,直冒热气。

彼奇卡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走了过去,拿起一个面包闻了闻,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要走。

大娘揪住了他的衣领,她气愤地大叫起来:“小偷,快把面包还给我。” 一大群人围了上来。一个人掐住了彼奇卡的脖子,把他带到了警察局;

警察呢,把他塞进了禁闭室。

彼奇卡心里实在不愉快。要是一个人从前天起,就没闻见过面包的味儿, 能忍得住么?可为了一个面包他就得坐牢,真倒霉。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时他听见一阵敲击墙隔板的声音。

彼奇卡赶紧走到墙跟前,趴在墙缝上看。他看到了一张醉汉的脸:通红的大鼻子,一翘一翘的黑胡子,混沌的斜眼睛。一股刺鼻的酒味儿。

“放我出去吧,大人!”醉汉说,“我的孩子们还等着我呐!” 彼奇卡觉得可笑极了。

“傻瓜,”他说,“我和你一样,叫人关起来了,怎么放你出去呢?你真是喝醉了。”

这时候,彼奇卡看见那个醉汉把手从板缝里伸过来了。他的手上托着一只表,一只金表。真正的金表。还带着表链子。链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儿和装饰物。

“首长同志!您放我出去,”醉汉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把这只表送给您。您瞧,多好的表,滴答滴答地响呢⋯⋯”

真的,表在滴答滴答地响。

彼奇卡的心也跟着滴答滴答地响。他一把抓起了表,跑到墙角落里,他快活得气也喘不上来了,竟有这样的好事!

醉汉却挥动那只手,放声大叫: “抢人啦,抢人啦!”

彼奇卡吓了一跳,他赶忙揪下了那根表链,还有那一串装饰物,有小象、小狗、小马掌,还有一块梨状的绿宝石。虽然它们都很可爱,他赶紧塞给了醉汉,因为他的目的是要金表。

“给你!”彼奇卡说,“请拿去吧!”

这时候醉汉已经醉糊涂了,他把表忘了,只收下表链子。“谢谢!”他说着,还把手伸过来要抚摸彼奇卡。

彼奇卡跑到窗口,看着手上的表。金表在他的手里闪光。他朝表呵了一口气,表壳就变得浑浊了,用破袖子一擦,它又闪闪发光了。

彼奇卡也容光焕发了。 “我可是因祸得福呀,”他想,“这东西随便哪个旧货店都肯出五十个

卢布收购的。我首先得买个白面包,然后买一整根香肠,买点上等香烟,再买几件衣裳⋯⋯一双高腰皮靴⋯⋯唯一遗憾的是,我现在还关在这里。要是⋯⋯”

彼奇卡叹了一口气,把表藏进破衣袋里,打了个结。

门锁喀答一响,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的警察示意彼奇卡出去。他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往外走。他被带到办公室见队长。 “你好哇,”队长在抽烟卷,“小扒手。”

“你好。”彼奇卡规规矩矩地回答。他希望给队长留下好印象,争取早点放出去。

“你是第几次到这里来了?” “第五次。”彼奇卡不想撒谎,不想惹麻烦。队长作出了判决: “你还年幼无知,我将送你去少年教养院。”

彼奇卡身子一阵摇晃,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真想哭。哪知还有更糟的事情呢!

队长对年轻警察发出命令: “从头到脚搜搜这孩子,看有没有偷来的东西或者凶器。”

彼奇卡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两条腿颤颤地发抖,看来他要与金表永别了。

但那年轻警察打量了一下彼奇卡,说: “队长,饶了我吧,今天我刚洗过蒸气浴。再说,他身上能有什么东西

呢?顶多衣袋里有个虱子,裤腰上有个跳蚤⋯⋯”

彼奇卡聚集起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苦笑,还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意思是:您猜对了。

“好吧,”队长打了个哈欠,写了份公文交给那警察,“送他去克拉拉·蔡特金少年教养院。”

彼奇卡把手插进衣袋,走出了警察局。他打定主意要逃走。

他们要穿过一个大市场。现在是做买卖的好时候,市场里人来人往,嘈杂拥挤。彼奇卡天天在这儿转,熟悉极了。他专捡人多的地方钻,一下子就把年轻警察给甩掉了。

一拐过弯儿,彼奇卡就拚命地跑起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心怦怦乱跳。跑了多久,他不知道;跑到哪里了,他也不知道。实在跑不动了,他才慢慢停下来。

彼奇卡快乐极了,他自由了,而且有一块金表。他把手伸进衣袋里,咦, 表呢?怎么不见了?彼奇卡仔细一看,连衣袋也没有了。本来破衣服就不结实,可能是放了重东西,衣袋整个脱落了。他满怀侥幸地抖了抖裤子,也没有。

彼奇卡傻眼了,他瘫坐在地上,差一点哭出声来,今天他可太不走运了。他实在太需要那金表了,现在他还饿着呢。得回去找找。

于是他又往回跑。

跑过一些大街、小巷,又过了一座桥,在从市场拐出来的那座矮墙根那里,彼奇卡停下了脚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上有个小破口袋。

彼奇卡一把捡起来,里面有个硬硬的圆东西,不用看,那就是金表。 他刚站直了身子,年轻警察便出现在他面前,看上去非常生气。他吓了

一跳。

“你竟敢逃跑?”警察很凶地吼着。

“不,我在这里等你,”彼奇卡赶紧把口袋藏进裤兜,“要跑我早就跑得没影啦。”

警察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彼奇卡,推着他向教养院方向走去。教养院很大,石头围墙,铁门紧锁。{e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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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敲了敲门,围墙内有只狗汪汪叫了起来,铁链子唏里哗啦地响。彼奇卡心里一阵难过,简直像座监牢,从这儿大概跑不掉了。

一个老头打开了门,他们正要往里边走,狗一下子扑了过来。看门人大喝一声:

“回去,‘王爷’!” “请进去吧,”他说,“请到办公室见院长。” 彼奇卡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院子里铺着碎石,碎石缝里长着不知名的野草。许多孩子从房间窗口往外张望。

院长费多尔·伊凡诺维奇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迎接。他有点秃顶,头发斑白,戴眼镜。

交接完毕,警察走了。彼奇卡被带进屋子里,院长走到桌前坐下,打量着他。

“你叫彼奇卡?”院长问,“是个小偷?”

彼奇卡脸红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脸红。他只得点点头。 “这没有关系。”费多尔·伊凡诺维奇说,“等你在这里生活几年,你

就能变成一个有用的人。现在,头一件事,你要洗个澡。鲁多夫!鲁多夫! 把这孩子带去!”

进来一位胖大叔,身上穿着白罩衫,有两只挺大的耳朵,是个卫生员。他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他带着彼奇卡往外走,穿过走廊,进了洗澡间。“脱衣服。我们用肥皂和刷子洗洗。”

彼奇卡开始往下脱破烂衣服,他轻手轻脚地慢慢脱,因为他担心表掉出来。

哪知鲁多夫说: “快脱,这些破衣服没用了,我会把它们统统烧掉。” 这下子可把彼奇卡吓坏了。他赶紧抓住自己的破裤子。“为什么?”他问道,“干吗要烧掉?”

“我们会发给你新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还有皮的高筒靴。”

彼奇卡又高兴又发愁。高兴,自然是因为有新衣服、新皮靴穿;发愁的, 是他那块金表。

总算彼奇卡走运,鲁多夫出去了。彼奇卡毫不犹豫地解开小袋子,把金表拿出来,塞进了嘴巴。金表挺大,差一点把嘴给撑破。彼奇卡忍受着,闭紧嘴巴。

刚闭上嘴,鲁多夫就进来了。他拿来一把钳子,用钳子夹着那堆破衣, 拽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后,他回来给澡盆里放满水,示意彼奇卡爬进澡盆。{ewc MVIMAGE,MVIMAGE, !16100442_0059_1.bmp}

彼奇卡一进澡盆,水马上就浑浊了,也难怪,他有五年没进过澡堂子了。

虽然,他也在河里游过泳,可这样的身子,靠游泳能洗干净吗?

彼奇卡舒服极了。倒霉的是那个鲁多夫特别爱说话,他一边往彼奇卡的脑袋上涂肥皂,一边问呀,问呀,没完没了。他问彼奇卡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被逮起来的,在什么地方失去父母,还有别的这一类废话。

彼奇卡一声也不吭,他嘴里有个金表呀!他只好用脑袋来回答:摇头、点头,实在不得已的时候,就“唔,唔”几声。

鲁多夫开始换水了,放掉脏水,换上干净水。也不知怎么搞的,水越来越烫了。

彼奇卡一开始还忍着,他想嚷一声,因为鲁多夫见没人搭话,正坐在一边看报纸呢,可表在嘴里,他嚷不出来。

水还在流呀、流呀,流个不停。

彼奇卡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扑通一声把表吐到澡盆里,然后像个从瓶子里崩出的瓶塞似地从水里跳出来,放声大叫:

“烫——死——我——啦!”

鲁多夫一跃而起,把报纸丢在地上,手往澡盆里一伸,尖叫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这个热水,放个母鸡可以烧鸡汤了!”

他把水兑凉了一些,又开始给彼奇卡抹肥皂,而彼奇卡双手只顾在水里乱摸,好容易摸着了,却怎么也塞不进去。也不知道是表泡涨了,还是彼奇卡的嘴缩小了⋯⋯最后好歹塞进去了。

鲁多夫又给他冲了冲,就出去拿衣服了。彼奇卡坐在澡盆里等着。澡盆里水忽然越来越少了,等鲁多夫回来时,彼奇卡竟然光光的坐在澡盆里,他也不知道水为什么流光的。

鲁多夫奇怪极了,他怀疑地看着彼奇卡,他的眼睛瞪大了。“你嘴里有什么东西?”

他上来用双手捧住彼奇卡的脸蛋,用力一挤,彼奇卡嘴里的东西就吐到他手心了。

鲁多夫吓了一跳,彼奇卡也吓了一跳。

那不是一块表,而是用来堵澡盆的铜塞子。“上帝!”鲁多夫叫道,“你在干什么?” 彼奇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瞎编一句: “我饿了,想吃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澡盆里看。

澡盆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块湿淋淋的洗澡布,表准在那底下。鲁多夫摇着头走到澡盆边,弯腰就要拿那块洗澡布。

彼奇卡没有多想,就直挺挺地往地板上一倒,要死要活地大嚷大叫起来, 像突然得了急病似的。

鲁多夫慌了手脚,抬腿就往外跑,撞倒一把椅子,向外飞奔而去。

彼奇卡扑到洗澡布上,果然表在那儿,他赶紧把它塞进新衣服口袋里, 又倒在地上。

鲁多夫举着一个小药瓶子跑了回来,彼奇卡忙一骨碌儿爬起来,他可不愿意吃药。

他在鲁多夫吃惊的注视下,不慌不忙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成了一个标致的小伙子。

“我们去吃饭吧。”鲁多夫终于说道,“我带你去饭厅。”

食堂里已经挤满了孩子们。喷香的汤、拌了黄油的荞麦饭、还有果子冻, 一盆接一盆地端到了饭桌上。

彼奇卡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一会儿就连碟子、汤勺也舔得一干二净。

坐在一边上的孩子都笑了。特别是一个前额上缠着绷带的独眼龙,笑得最厉害,他用手点着彼奇卡说:

“大饭桶,吃那么多。连大家也没有他吃得多。”

孩子们笑得更欢了,惹得彼奇卡一肚子不高兴。他憋呀,憋呀,实在憋不住了,一扬手把汤勺子敲到独眼龙的脑门儿上。

独眼龙尖叫起来,孩子们也跟着起哄。

院长费多尔·伊凡诺维奇出现在饭堂门口,大家马上安静了。费尔多·伊凡诺维奇走到独眼龙面前,看着他脑门上凸起的大疙瘩,问道:

“这是谁干的?” “他!”独眼龙指着彼奇卡,“用汤勺打人。” 费多尔·伊凡诺维奇用严厉的眼光看着彼奇卡。

“大街上会有打架的,这里可不行。现在罚你站在院子里,一直站到大家吃完饭。”

“还有你,皮亚塔科夫,”费多尔·伊凡诺维奇转身看着独眼龙,“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你吧?今天下午,你不许去游泳。”

说完,费多尔·伊凡诺维奇往外走,彼奇卡跟着出来,站在院子里。 等院长走远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了金表。在阳光下,表壳金灿灿的,很

好看,背面刻着 C·K 两个黑体字母。打开表盖,时针指向两点差一分。“我得跑,”彼奇卡心想,“可现在把表带在身上很危险。会被发现,

或者会被人偷了去。必须把表藏起来。”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在围墙边用树枝挖了个小坑,把表藏在坑里, 埋上土石,还做了一个记号。

等孩子们吃完饭出来,他便混到人群中,无忧无虑地玩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费多尔·伊凡诺维奇把彼奇卡叫进了办公室,一个警察在那儿坐着。

“我要带你去警察局。”那个警察很严肃地说。

彼奇卡慌了,准有什么不妙的事。他想起那块表,腿有些发抖了,幸亏⋯⋯。

他们出了教养院,进了警察局。在队长办公室里,彼奇卡看一个岁数很大的红鼻头男人坐在队长旁边,有点面熟:

“是上星期被我偷了一瓶果酱的那个人?还是前两天被我偷了裤腰带的那个人?都不是啊!”

彼奇卡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鼻子,猛地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醉汉⋯⋯是那只表呀⋯⋯”

队长开腔了,他说: “谢苗·库德雅尔公民声称在警闭室丢了一只金表,是你偷的吗?” 彼奇卡紧张得好像浑身抽动了一下,他赶紧控制住自己,镇定自若地回

答:

“没有,我没有看见过什么表。” “是他呀!”醉汉叫起来,掏出那根表链摇晃着,“我确实有过一只金

表,让他拿去了呀。”

他差不多是哭叫着说的,还用一只手指头指着彼奇卡。彼奇卡大笑。

“完全是胡说八道!”他说,“我是锁在一个单独的禁闭室里的,怎么偷你的表?我打不过你,又怎么能抢到你的表呢?”

队长看了看他们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叫来了一个警察,指着彼奇卡说:

“搜搜他的身上,看有没有表。要有,应该在身上。” 当然没有搜到。

队长下令送彼奇卡回教养院,以证据不足驳回了醉汉的投诉。醉汉抽抽噎噎地往外走。一出门就抓住了彼奇卡的衣袖。{e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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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把表还给我吧!我的老婆生病了,我的孩子在挨饿。还给我, 给你三个卢布⋯⋯我感激你一辈子。”

彼奇卡挣脱了他,大步向教养院走去。“老头,你得不到那只表了,永远。” 彼奇卡在心里说道。

在教养院门口,彼奇卡看见了一辆拉货的马车正往里进,车上装满了木柴。哦,冬天要来了,得准备过冬的柴火了。

当彼奇卡走进院子的时候,他的两条腿都软了。

整个院子里都堆满了木柴。从围墙这边到那边,到处堆着木柴垛。

彼奇卡伤心极了,他知道那只表被木柴严严实实地压住,不到木柴烧完是拿不出来的。可那么多的木柴,得烧多久呀!三个月,或者半年,说不定还要长呢。

吃饭的时候,彼奇卡下定决心要尽快拿回那只表,逃出教养院。

熄灯上床后,彼奇卡睁大两眼,没有一点睡意,今晚他要去试试,能不能拿出那只表来。

远处的钟声“当”、“当”、“当”打了三下,寝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睡觉。

彼奇卡爬了起来,他不敢走楼梯,而是轻手轻脚地开了窗,顺着排水管爬到院子里,摸到了埋金表的地方。

那里堆着大捆的木柴,码成一个高高的柴垛。木柴是潮的,很重。

彼奇卡往手上吐了口唾沫,用力拖开一捆捆木柴。拖了二十多捆,他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拚命地干。

忽然,柴垛坍塌了,发出很重的一声闷响。门房那里的狗也汪汪地叫起来。会有人发现他的!彼奇卡吓坏了,他赶紧没命地往排永管那儿跑,爬回二楼钻进窗子时,他差点摔下来。

在被窝里,彼奇卡还直哆嗦呐。

第二天,彼奇卡就病了,由感冒引起了很厉害的肺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三个星期。

大家对他很好。卫生员鲁多夫负责照顾他,院长费多尔·伊凡诺维奇也经常来看望;和他同一个小组的伙伴黑小子还常给他念故事书解闷。饭堂有时会给他送来有猪肉或牛肉的病号饭。

彼奇卡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他决定安心住下去,等那些木柴烧完

再说。

彼奇卡的身体渐渐复原了,他也适应了教养院的生活,每天上课、劳动、游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很愉快,除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独眼龙被送到少年监狱去了,他偷院里的木柴卖给小贩,被抓住了两次,可一个月前他又偷,把木柴堆都弄塌了。一个月前?彼奇卡心里清楚,那可是他自己干的,可他不能说,所以心里挺难受的。虽然他们打过架,可独眼龙这次是冤枉的。

另一件事是醉汉库德雅尔竟然寻到教养院来了,他先是塞给彼奇卡一把奶油糖,接着就是请求归还他的表,还大叫大嚷:“小扒手,抢我的表啦, 抢我的表啦。”

因为他一副醉醺醺不清醒的样子,像在发酒疯,人们把他拖了出去。 从那一天起,彼奇卡变得很烦闷,那表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盼望木柴

尽快烧完。

有一天,下雪了。雪很大,整个院子被白雪覆盖起来。

吃午饭的时候,费多尔·伊凡诺维奇院长走进食堂里来,说: “孩子们,下雪了,我们的木柴还在院子里呢,这样可不行,木柴要烂

的,要是把它们搬到棚子里就好了。我们来一次义务劳动怎样?” “义务劳动!乌啦!”孩子们嚷着,拍着手。

彼奇卡比谁都嚷得欢,拍手也比谁拍得都响。他兴奋得像一团火一样。饭还没吃完,彼奇卡就跳起身来,发出号召:“走,咱们搬木柴去!” 于是大家都往院子里跑,到木柴垛旁搬木柴。彼奇卡忙得团团转,不时

还指挥别人。

“排成一行!”他喊道,“一个挨一个,传着扔过去!” “快一点!加油!”他嘴里喊着,手里传着,积极极了,热心极了。大家都很奇怪,说: “这小伙子怎么啦?怎么变得这么勤快能干呢?”

他们干得很快,板棚里的木柴越堆越多。后来,站在队尾的人喊了起来: “满了,塞不进了。”

彼奇卡慌了神儿,他跑到板棚门口去看,果然板棚已堆得满满的,连一根木柴也塞不进去了。他愣住了,那表上堆的木柴还才搬了一小半儿。

费多尔·伊凡诺维奇过来拥住了彼奇卡的肩膀,说: “谢谢你,彼奇卡,这些,够我们一个冬天烧的了。你干得很好。” 彼奇卡只摆了摆手,走开了。他觉得很遗憾。

这天晚上,校务委员会召开全校大会,选举管总务的组长。经过大家投票,彼奇卡当选了。

彼奇卡的事情多极了,总有孩子跟在他身后喊: “彼奇卡,领肥皂。”

“彼奇卡,领面包。” “彼奇卡,要木柴⋯⋯。”

日子一天天过去,彼奇卡拿着一大串钥匙走来走去,不断发给他们东西, 不断在蓝色的帐本上记帐。这些事把彼奇卡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了。

不过发木柴的时候,彼奇卡特别大方,他最乐意发木柴,总是鼓励人们多用。

管账锻炼了彼奇卡的计算能力,他的考试成绩有提高,换到一个高年级班上课。

哪知这时倒霉事又找上他了。

三月的一个晴日,克拉拉·蔡特金教养院的孩子列队去市立公园烈士公墓扫墓。他们一路上唱着歌,彼奇卡的声音很洪亮。

快到公园的时候,一个醉汉歪歪倒倒地迎面走来,怪声怪气地哼着歌。孩子们一齐大笑,纷纷朝他扔雪球。

彼奇卡觉得醉汉怪可怜的,他猛然跳出队伍,嚷了一声: “同学们!别胡闹了。”

这时他才看清,那醉汉就是库德雅尔。

可是库德雅尔一眼就认出了彼奇卡,竟大声咆哮起来: “骗子!偷走了我的表!”

孩子们又笑了起来,笑那醉汉说疯话。

彼奇卡却垂下了头,他心里很惭愧,因为这是真的。他自己也很惊讶, 过去偷人家的东西,他从来不惭愧,今天这是怎么啦?”

时间不停地逝去,院子里的木柴越来越少。有一天,彼奇卡走到院子里, 发现木柴已经只剩下不多的一点,他吃了一惊,恐怕不久就能把表挖出来了。

可是彼奇卡却开始节约木柴,别人来领木柴时,他变得很小气,光发给厨房和洗衣房。

他数着每一根木柴。大家都觉得奇怪极了。

可木柴最后还是烧完了,院子里变得空荡荡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彼奇卡走在围墙那儿,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用一个小木片挖了个洞, 把手伸了进去,果然在那儿,他的手指头触到了一个硬东西,他把它掏了出来。

虽然时间已过了大半年,纯金的表壳没有黯淡,仍然光彩夺目。但彼奇卡觉得表变小、变轻⋯⋯简直不可思议。他把耳朵凑过去,不响;打开表盖一看,哦,它停了。

彼奇卡把表放进衣袋里,表立刻变沉了。口袋住下坠着,一条腿走路都不方便了。他该怎么办呢?

彼奇卡不想逃跑,虽然去年他想逃,可是现在⋯⋯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可是把表揣在袋子里也不是办法,他想扔掉,又觉得不妥,交给院长,

他又害怕,万一也像独眼龙那样送到少年监狱可就糟了。最好是悄悄还给醉汉,可又上哪儿去找呢?

彼奇卡揣着那只可恨的表,心里很痛苦。

到了夏天,少年教养院要油漆房顶,院长派彼奇卡去省油脂产品店买绿油漆。

彼奇卡走过市场,想起了往事:秤砣的事、小面包的事,还有表的事。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在高喊:“抓小偷!”

一个少年跑了过来,他衣衫褴褛,一只眼睛扎着绷带。“是独眼龙皮亚塔科夫!”

彼奇卡心里一惊,赶忙追了过去,拦住了他。 “嗨,皮亚塔科夫,你不认识我啦?” “啊,记得,”皮亚塔科夫说,“你不是饭桶⋯⋯”

他说完又往前跑。

彼奇卡跟在他后头,问他: “你记得木柴的事么?我对不起你。”

彼奇卡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他说了,谁知皮亚塔科夫哈哈大笑起来。“傻瓜!”他说,“怎么怪你呢?你知道,那天我的确偷了木柴,卖给

小贩了。”

彼奇卡很惊讶,他不相信竟有这样巧的事,可他最后还是信了,皮亚塔科夫看来还在偷东西。

皮亚塔科夫的独眼里忽然闪出一道邪光。他用指头弹了一下彼奇卡的脑门,冷笑了一下:

“那个⋯⋯你把那块表给我吧。” “不,”彼奇卡很认真地说,“我要还给醉汉库德雅尔。” “不给?”皮亚塔科夫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不给我掐死你!”

皮亚塔科夫一只手抓住彼奇卡的前胸,另一只手掐住彼奇卡的脖子,掐得他难受极了。

彼奇卡把手伸进衣袋里,他想把表掏出来给皮亚塔科夫算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得一片喊叫声、脚步声,一个警察从街角飞奔而来, 后面跟着一群妇女。

他们朝皮亚塔科夫扑了过来,揪住他,又撕又打。彼奇卡勉强脱身出来, 他心里闷闷不乐。他恨恨地捏着口袋里的表,想道:

“天哪,我要这样一个包袱干什么?我把这个倒霉蛋揣在口袋里干什么?!”

周围的阳光很好。市场很热闹。

经过旧货市场时,彼奇卡看见一个女孩子,她正举着一件什么东西卖给收旧货的干瘦老头,那东西上有什么闪着绿光。

彼奇卡心里一动,就走了过去。他看到了一条表链子,上面还挂着一串装饰物,有小狗、小象,叮叮■■地响着,中间拖着一个梨形的绿莹莹的宝石。真的是那表链。

“这是你的吗?”彼奇卡问。

小姑娘看了彼奇卡一眼,回答道: “是我爸爸的,他让我卖掉,我妈妈病得很厉害,弟弟妹妹也没吃的

了⋯⋯”

“他叫什么名字?”

“谢苗·库德雅尔。”{ewc MVIMAGE,MVIMAGE, !16100442_0072_1.bmp} 彼奇卡把表链子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手伸进衣袋里,掏出那只

表,用有点不听使唤的手指把表挂在表链上,递给姑娘,说: “给你,回家吧,对不起。”

那女孩惊叫了一声。

彼奇卡迅速一转身,飞快地跑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跑,径直去油脂产品店买绿色的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