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撒满垃圾的荒原

我们与地球环境的关系处于严重危机之中的一个最清楚的迹象是我们的城市与工厂溢出的垃圾像潮水一样猛涨。有人把我们的社会称为“用过就扔的社会”。这里的假定是:无限的资源将允许我们生产无限的商品供应,而垃圾场和海洋是些无底的容器,它们将允许我们倾倒滚滚无尽的废物。但是现在我们正开始被这滚滚而来的河流淹没。我们有太长的时间相信了“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老话,我们现在却已经没有办法把垃圾藏在眼睛见不到心里烦不着的地方了。

在以前的时代,人口少得多,人所产生的废物的数量也小得多,各种高毒性的废物也不常见。所以人们还有可能相信,世界会吸收我们废物,我们无需再去想到它们。然而现在这一切均已改变。突然间我们仓皇失措了,甚至于觉得受到冒犯了:我们以为那些巨大数量的废物早已经扔掉了,可它们竟突然要求我们非注意它们不可。垃圾场溢出来了,焚烧炉污染了空气,邻近的社区和国家都企图把他们过多的垃圾和废物往我们这边倒。

美国人近年来已经卷入各种废物处理方案各有哪些长处的辩论。倒入大海,埋在地里,烧掉它,运到别处,什么地方都好,只要不在美国。然而, 我们必须直视一种新威胁:现在生产废物的数量极其巨大,我们处理垃圾的能力,或是使垃圾能被循环利用的能力,正在受到战略性的威胁。简单地说, 是我们看待废物的思想方式使我们生产出了这么多的废物和垃圾,结果没有一种处理方法能够逃掉被完全推翻的命运。办法只有一个: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生产过程,首先要急剧减少我们创造的废物的数量,并且保证我们将事先经过严密的思考,看看如何循环利用这些废物或是如何把不可避免遗留下来的废物隔离起来。但首先我们必须清醒地思考这一困境的复杂性。

废物是一个多方面问题。在我们想来,废物是无用的东西,或是从短期价值看来无利可图的东西,或是极为废旧,回收再生的费用似乎高于埋藏处理的费用的东西。但是任何东西生产过量——例如武器或是垃圾邮件——也都是废物。在现代文明时期,我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只要我们未能加以开发——通常的意思是没有找到商业用途——我们就差不多把任何自然资源都看作是废物。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们确确实实地把自然资源转变为有用的东西时,我们两次创造废物——次是在生产过程中,那是生产过程的一部分;第二次是当我们厌烦了那个东西就把它丢掉了的时候。

也许废物危机最显而易见的证据是如何处理城市里堆积如山的固体垃圾。在美国,每一个公民平均每天丢弃五磅重的垃圾,每人每年丢弃大约一吨重的垃圾。但是另外两类废物提出同样难以应付的挑战。第一类是所谓有害废物,它本身就很危险,在政治上也极敏感。这种废物伴随 30 年代的化学革命而来。美国现在生产大约和城市固体废物同等数量的有害废物。这还是保守的估计,如果我们把由于行政和政治原因而被排除在外的一切有害废物都计算在内,数量会增加一倍。第二类:每个男女老少每周都制造重达一吨的工业固体废物,而且还不包括不断排放到大气之中的气体废物。(例如, 美国每人年均生产 20 吨二氧化碳。)难以置信的是,把所有这三类废物加在一起,即使按保守的计算,美国每人每天也要生产出相当于他或她体重两倍多的废物。

给这种统计数字的重要性打折扣很容易,但是我们不再能认为我们自己

完全与我们参与生产的那些废物无关,或是和供我们购买和使用的那些东西在生产过程中造出的废物毫无牵连。

我们对这个问题所抱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说明了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有多难。哪怕是我们用来描述自身行为的语言都表明了是自己在骗自己。以“消费”这一个词为例,它几乎在暗示一种机械效率,似乎我们消费的那些东西在我们用过以后所有的痕迹都神奇地消失了。事实上我们在消费某种东西时,那种东西根本不会消失。相反,它变成两种非常不同的东西,一种是“有用的”,另一种是剩下来的我们称之为“废物”的东西。此外,任何我们认为有用的东西在我们用完之后就会变成废物,所以我们对于消费品的概念在决定何为废物何不为废物时必须再作考虑。直到最近,这些问题似乎没有一个是极其重要的。实际上,高消费被看作是一个先进社会的显著特色。然而现在,这种态度不能再被认为是健康、可取或是可以接受的。

废物危机在整体上和工业文明的整个危机有关。正如我们身体内部的氧化机制自动通过肺部把氧气变成二氧化碳一样,我们的工业设备则加大了我们人体的消化过程,把原料(食物)变成能量和生长——以及废物。我们的文明被看作是我们本身的消耗过程的延伸,它吞下大量的树、煤、石油、矿物以及成千上万种从开采地运来的物资,然后把它们变成各种形态的“产品”

——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废物。

化学革命以可怕的速度袭击世界。我们的有机化学物品的年产量由 1930

年的 100 万吨增为 1950 年的 700 万吨,再增为 1970 年的 6300 万吨,再增为

1990 年的 5 亿吨。按照目前的速度,世界化学品产量每七年至八年就会增加一借。投弃到垃圾场、湖泊、江河和海洋中的化学废物的数量大得令人吃惊。仅在美国,估计就有 65 万个有害废物的商业和工业来源,环保局认为,99

%的这种废物仅仅来自 2%的来源。估计全部有害废物的 64%由仅仅十个规范的设施处理。全部有害废物的 2 乃来自化学制品的制造者,将近 1/4 来自金属与机器的生产厂家,剩下的 11%分别来自炼油厂(3%)和 100 家其它种类的生产厂家。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署说,人类已经发现或创造了 700 多

万种化学产品,每年还要增加几千种。在 8 万种目前普遍大量使用的化学产品中,大部分在生产过程中也同时会制造化学废物,其中又有相当部分是有害的。许多种有害化学废物能够相当容易地加以管理,但另一些种类的化学废物,即使是小量也会极端有害于很多人。不幸的是,目前标为“有害”的废物范围如此广泛,结果公众常被误导,不知道什么真正有害,什么不是。最令人困扰的是,我们从未对许多新的化学混合废物的潜在毒性进行过测验。

除此而外,我们现在生产着大量的重金属污染物,例如铅和汞,还有医药废物,其中包括具有传染性的废物。当然最危险的是核废物了,因为它高度有毒而且在未来几千年内还会继续如此。确实,涉及核武器生产的联邦设施似乎制造了最严重的废物问题。这些问题在过去可能不大引人注意,因为大部分联邦生产机构都远离一般居民社区。相比之下,公众对把有害废物埋在地下却极其愤怒,因为大量的研究和许多惨剧已经表明这种作法极不安全。从根本上说,处理废物的科学技术赶不上生产废物的科学技术。没有一个社会愿意成为倾倒有毒废物的场地。研究结果表明,在贫困地区和少数民族居住地区,挖坑埋掉有害废物的处理场所的数目大得不合比例。例如,统一基督教会以“有毒废物与美国种族”为题进行了一项重要的调查,作出了

下面的结论:

现已证明,在与设立有毒废物处理场地的各种相关系数中,种族是最重要的。这是全国一致的模式。拥有最大数量的商用有害废物的处理场所的地方,少数民族在居民中的比例也最高。在拥有两个以上的废物处理设施或是全国五个最大的废物填埋场中某一个的社区中,少数民族在人口中的平均百分比是 38%,是那些没有这种设施的社区(12%)的三倍。

这实际上是美国传统:废物垃圾长期堆放在最便宜最不可取的土地上, 这类地区居住的是最不幸运的公民。但是有害废物的数量目前如此巨大,正被承运人运往全国各地,什么地方能运就往什么地方运。几年前,有些人实际上就把有害废物倾倒在路上,他们把卡车底板上开一个漏口,一路开车一路把废物慢慢倾倒在公路上。此外,有害废物有时还转手给由有组织犯罪集团所控制的道德沦丧的承包商,这些承包商把废物倒在乡间地区的公路一侧,或是半夜里倾倒在江河里。不过,有证据表明我们在纠正这一部分问题的工作中作出了成绩。

然而,由于不适当的废物转运而造成的危险远远比不上美国大部分较老的城市中每逢大雨所遭受的危害:大量的未经治理的污物通过下水道直接流入最近的江河、溪流或湖泊。由于这些城市中的所谓暴雨排水管道在建造时均与污水排水系统相连,在一场大雨中全部水量太大,污水处理厂束手无策, 只好打开水门,让污水一起直接流入最近最大的水体。这种作法正被允许无限期继续下去,因为全国的地方官员已经说服国会,把排除人类废物的管道和排除雨水的管道隔开所需用的经费要比继续毒化江河海洋的代价更大。但是无人作出努力来计算日益增加污染所造成的损失。这是不是因为国会,实际上也就是这一代选民,似乎觉得这种作法还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正当地处理污水所需的开支要由我们来承担,而污染环境的大部分代价却可以留给我们的子子孙孙去负担?

虽然联邦法律规定到 1991 年前禁止把城市污水与工业废物倾入海洋,然而,这两样目前都日益增加,防止倾入海洋所需各种步骤的开支日益庞大, 这显然将使这个限期成了玩笑。我们的沿海水体现在每年接受 2.3 万亿加仑

的城市废水和 49 亿加仑的工业废水,其中大部分不符合法律的要求。我们也不是唯一犯有此种罪行的国家。德国的河流系统运载着大量的废物,每日倾入海内。亚、欧、非和拉丁美洲的大部分河流被看作是公开的排水道,特别是工业废水的排水道。前面说过,水中的化学废物造成的第一个大型悲剧本世纪 50 年代发生在日本一个叫做水俣的地方。国际合作一直集中在区域性的海洋污染问题上,例如地中海、北海和加勒比海。

近年来,处理有害废物问题受到大量注意,虽然要做的事情还依然很多。首先,我们如何知道哪种废物有害哪种废物无害呢?我们是否充分了解,我们生产的工业废物比任何其它种类的废物更多?大部分工业废物就在当地处理,常常就紧挨着生产这些废物的地方,因而工业界填埋和倾倒的垃圾远离公众的视野。而且,尤其因为这些公司创造了就业机会,所以,它们的废物通常只是被地下水或大风带离处理现场时人们才加以注意。填埋城市固体废物的垃圾场则远非那么容易隐藏。我们中间许多人生来就认为,虽然所有的城镇都需要垃圾场,但是反正会有足够大足够深的坑洞来存放我们的全部垃

圾。但是像那么多人以为地球有无限能力来吸收人类文明的冲击力一样,这种假定也是错误的。这就把我们带到我们生产废物的第二项重大变化来了。垃圾量目前如此之大,我们存放垃圾的地方就要用完了。1979 年,美国的两万个陆地垃圾场中,有 15000 多个已经达到了装载容量的永久限度而被关闭。这个问题在较老的城市中,特别是在东北部的古老城市中最为尖锐,不过,实际上每一个都市正在面临或即将面临寻找新垃圾场的迫切需要,或是采用其它手段来处理它们的垃圾。

那些依然在运营中的垃圾场以其垃圾山为特有的形象,这些垃圾山可谓高拔壮观。纽约的斯塔顿岛的“杀鲜”垃圾场每天从纽约市接受 4400 万磅重的垃圾。据《新闻日》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它“不久之后就将变成缅因州以南东海岸上的最高点”。它不久后将在法律上需要得到联邦航空署的许可, 因为它即将对飞机航行构成威胁。

亚利桑纳州立大学人类学教授拉 W.L.斯基博士也许是世界上的首席“垃圾学家”。他在我的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上就这些现代垃圾场的空前规模作证说:“当我还是个研究生时,有人告诉我新世界文明建造的最大的纪念碑是基督纪元前后在墨西哥修建的太阳庙,占有 3000 万立方英尺的空间。在旧

金山附近的杜尔汉公路垃圾场有两座土山,是由 1977 年起自加利福尼亚的三个城市运来的浮土和市政府的固体垃圾堆建而成的。我的学生们计算出,每一座土山的体积为 7000 万立方英尺,两座土山相当于将近五座太阳庙。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受到震惊的情形。垃圾场显然是世界史上最大的贝丘①。”

这些高山是什么东西构成的呢?各种形式的纸,大部分为旧报纸和包装纸,占全部空间的大约一半。另有大约 20%为庭院废物、建筑木料以及混杂在一起的有机废物,特别是食物。(拉斯基发现,美国人购买的固体食品中有 15%最后倒在垃圾堆里。)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占有剩下的比例,其中约10%为塑料制品,包括所谓可由生物分解的塑料。人们把淀粉加在塑料里, 从理论上说,这样可以促使微生物来噬摄塑料,从而使塑料分解。拉斯基直截了当地表示怀疑:“我们在垃圾场堆放了几十年的废物中发现有些玉米棒上的玉米粒一点没有动过。要是微生物不吃玉米棒上的玉米粒,那我就得怀疑微生物是否能够从塑料里挖掘出玉米淀粉来。”

但是大部分有机废物最后是会分解的,在分解过程中会放出大量甲烷, 甲烷又有爆炸的危险,在没有通风设备和控制设备的较老的堆集站里引起地下火。更重要的是,进入大气的甲烷数量会因此增加,而这又是温室效应变得如此危险的原因之一。

随着现存垃圾场的关闭,美国各地的城市正在极力寻找新的垃圾场。但很不容易找到。实际上在我的家乡田纳西州,总共 95 个县份中的大多数县份里唯一最激烈的政治问题就是在什么地方设置一个新垃圾场或焚烧场。这仅仅是一个例子而已。由于这些问题习惯性地在地方上解决,因此未被称为全国性问题,即便它们能够比其它许多问题引起更多的全国性的政治争论。然而现在,累积的废物已经失去控制,结果许多城市和州已经开始把大量垃圾运出州和市的边界。国会研究处估计,1989 年有 1200 万吨城市固体废物运出州界。这有时是由于某个大城市紧邻另一个州的边界,有时则通过了州间关于设置区域性垃圾处理设施的正式协议(这属于比较负责的一类选择),

① 贝丘是考古学用语,指远古人类遗留下来的贝壳堆。——译者

但是,目前也有私人承包商把大量的废物运到国内较贫困的地区的土地所有者那里,而这些地主是愿意把垃圾堆放在他们的土地上来挣一份儿钱的。

记得有一天,来自田纳西州一个人口只有 500 的小城镇密契尔维尔的一些公民到我这里来,抱怨有四节封闭货车,停在他们那个小镇的铁路支线上, 在大太阳底下停放了一个星期,里面装着纽约市的垃圾,发出臭味,货车边上还滴滴答答地流着垃圾水。一位居民对《纳什维尔旗帜报》的记者说:“我担心的是,这么多细菌从空气中传来,还有病毒,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风把这些东西吹得全镇都是。那些小细菌可不说:现在咱们不能离开货车,我们非呆在车里头才行。”密契尔维尔的副市长 B.罗杰斯说:“车皮里装的是纯牌的纽约垃圾。好长一段时间你能看到不知是水还是什么鬼液体从货车底部滴滴答答。”结果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市长同意让塔卡西托运有限公司把纽约、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的垃圾运到离铁路支线 35 英里远的一个垃圾场

那里,每一节车皮收费 5 美元,看来这还是一笔不错的交易,因为这个小城

全年的预算还不到 5 万美元。

东北部的垃圾正倾注到东南部和中西部全境像密契尔维尔这样的小社区。美国西部的农村地区则在接受来自太平洋沿岸各大城市的垃圾。有些区域已经被来自大人口中心的垃圾车包围起来了,难怪这些地区组织了纠察队在公路上巡逻,在小路上查看。《星期六晚间实况》系列节目中我所喜爱的讽刺作品之一叫做“垃圾炮”,这是为一种虚构产品做的玩笑广告。垃圾炮模仿中世纪的弩炮,大小正可以放在后院里,可以把垃圾袋弹射到邻居的院子里。不需要再生,不需要焚烧,也不需要垃圾场。广告说这种垃圾炮“是最能使人眼不见、心不烦”的用具了。不幸的是,这种纯属虚构的玩意儿令人困扰地近似我们处理废品政策的现实。

真情有时比小说还奇怪。这种大量运送垃圾的情况所产生的最希奇古怪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后果之一是出现了一种叫做“往回拉”的新环境威胁。开卡车的人在同一个集装箱里一会儿装着化学废物与垃圾运往一个方向,一会儿又装着食物与盒装饮料运往相反的方向。《西雅图邮报情报员》在一个长篇报道中列举了成百的例子,都是集装箱在前一段路程中装运有害的废物而接着就装载食品。虽然这些卡车在上货之间都清洗过,在以会丢掉工作威胁司机以后,司机描述了路上宽松的检查、完全不适当的清洗、使用除臭喷雾剂(其本身也带来危险)掩饰留下来的化学气味等等情况。1990 年,我和 J. 埃克森,S.顿等几个参议员,再加上众议员 B.克林格,努力通过了立法禁止该项作法。

但是没有一项立法本身能够制止潜在的问题。一种处理手段遭禁后,立即转入地下,或是找到一种新方法。而且由于令人难以置信的持续增长的废物数量,原来认为不可想像的事也变得平平常常了。

一个特别令人不安的例子是把废物运出国界。这类事件中最著名的也许是 1987 年初从长岛的伊斯里普启航的所谓垃圾驳船事件。这艘驳船漫航了 6

个月之久,寻找一个能够接纳其 3186 吨商业垃圾的港口。在返回长岛前,这条船到过北卡罗来纳州、路易斯安那州、佛罗里达州、墨西哥、伯利兹、巴哈马群岛以及其它纽约港口,均被命令出港。对许多人来讲,它的徒劳无功的可笑航程变成了危机的一个象征:旧的垃圾场填满了,而垃圾数量仍在持续迅速增长。

然而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正试图出口垃圾。人们所建议的处理垃圾的

地点许多都在国外。在垃圾船事件发生后新闻媒体广为报道,使大家都感到恶心。一年多之后,一艘名为“奇安海”的货轮载着费城焚烧厂的 15000 吨毒性灰尘从加勒比海出发航往西非,再航往东南亚,寻找一个卸货港口。经过两年的航行之后这条船终于卸下货物,卸货地点不详。这是《新闻日》引述新加坡官员的谈话中说的。

在西海岸,加利福尼亚的一些市政官员开始与南太平洋马绍尔群岛协商,希望对方定期接受海运的固体废物。这些岛上的居民中有许多人受到 50 年代美国政府的大气核试验计划的挥之不去的后果的伤害,一般说不会接受这种令人不快的甚至危险的进口,但是他们的贫穷却迫使他们接受了。另一方面,绿色和平组织最近宣布,巴尔的摩的官员曾与某国当局协商,允许把数以万吨计的城市固体废物堆放在该国的某地。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恨更可笑的了。但是这项货运还没有发生,美国还没有太深陷入越境废物的肮脏交易。

尽管如此,国际废物运输日益增多,引起了大量辩论。一位非洲领导人最近谴责了“垃圾帝国主义”。这种情绪在非洲统一组织中广为存在,它曾把大量出现的倾卸垃圾事件称为“对非洲犯下的罪行”。这种关切最后促成了 1989 年的巴塞尔公约——如果有足够数量的国家批准这项公约,它就将限制工业国家向第三世界倾倒废物。

与此同时,发展中国家业已出现了本身的废物问题,特别是在持续增长的大城市里。例如在开罗,常见到人们把垃圾放在破旧房屋的顶上去晒,使其腐烂。在许多第三世界的城市中,未经处理的污水任意流入明沟和街道, 甚至成群的贫苦的男女老幼在垃圾堆中检寻东西。1991 年初,这种情况在秘鲁引起大规模霍乱爆发,又蔓延到周围国家的邻近区域。到当年秋季蔓延到墨西哥——甚至远在北面的得克萨斯州的海岸都发生了几例霍乱。在菲律宾,马尼拉郊区有一座不断增大的垃圾山,称为护林熊大山。它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座废物城,25000 人住在垃圾山顶上用硬纸板搭成的棚子里。据《芝加哥论坛报》记者 U.施米泽报道说,他们用桩子在垃圾堆上标出地界,虽然他们和他们的子女被垃圾分解过程中生出的烟火呛得要命。“十个人挤在一间只有厕所大小的棚屋里。那里既没有树,也没有灌木丛,有的只是日日夜夜腐烂的垃圾发出的臭味。另外还有混合物制造出来的甲烷气。”而且这些垃圾山在第三世界的出现不仅因为人口增长的压力,随同西方文化和西方消费品而来到这些国家的引人注目的消费模式同样负有责任。

在我国全国范围内,甚至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一种貌似合理而负责的替代垃圾场的方案。最近这些年来,垃圾的焚烧处理急剧增加。在美国,1985 年是 7%,在四年间就增到 15%以上,比例增加了一倍多。而且预期在未来几年内,增设新焚烧设施的投资额将会增加一倍。在若干此类方案中,焚烧过程中所产生的热将用来生产蒸气,然后出售蒸气来帮助抵销成本。在另外一些设计中,废物用模子做成可以燃烧的小球,叫做“垃圾派生燃料”。但尽管把废物转变为能量的办法被广为兜售,实际产生的能量很小,而建造这种焚烧厂压倒一切的理由只不过是:必须想出办法来处理我们造成的大量垃圾。

设立新焚烧厂的新投资约为 200 亿美元,但像健康与环境卫生这样重要的问题都还没得到适当的解答。据国会调查人员说,废物焚烧过程中造成的空气污染一般包括吱喃以及诸如砷、镉、氯苯、氯苯酚、铬、钴、铅、汞、

聚氯联苯、二氧化硫等等。关于汞的情况,清洁水基金会的长篇调查中发现“城市废物焚烧场目前是把汞排放到大气中的增长得最迅速的来源。焚烧厂排放的汞已经超过工业部门,成为大气中汞的主要来源,而且在未来 5 年内可能增加一倍。等正在建造或计划的焚烧厂建成,在目前所要求的控制技术的情况下,这一来源就将把汞排放量提高大概一倍。除非现在就采取行动, 否则在未来几十年内这种增长将把数以百万磅计的汞投人生态系统。”当然, 汞不会在环境中分解,所以会积累起来。它特别是在食物链中会通过一种叫做生物富集的过程积累起来,把更大的比例聚集到处在食物链上端的动物身上,例如聚集到我们在江河湖泊中捕获的鱼类身上。

所以,焚烧的主要后果是把一个社区的垃圾以气体形式转运到邻近的社区,穿越州界,进入全世界的大气层中,而且会在大气中停留好多年。事实上,我们又发掘出了另一群无可告助的人,我们可以把我们自己的废物所引起的后果堆在他们身上,而且不会找我们算帐,这就是在未来生活的人类。这基本上依然是“垃圾炮”的处理方式。

但是有毒的空气污染还不是唯一的问题。焚烧也会造成一种新的固体废物,在某些方面比我们现在的方法还要坏。固体废物总量中 90%通过焚烧除掉了,然而以灰烬形式留下来的 10%却是高度有毒的,比未经焚烧的大量废物还远为有害。燃烧集结了一些最有毒的成份,例如重金属,这就使找到一个地方来堆放这些灰烬的任务更趋复杂。一个极大数量中的 10%依然是一个大数量。

大部分社区甚至不把有毒灰烬看作是有害废物。而且由于来自各个社团的政治压力,极力要求找出一个处理垃圾的办法,国会及环保局一直不愿意把烧下的余灰作为有害废物来看待。原因是,这将使得灰烬的处理工作花钱多得多而且会导致焚烧系统收支的重大变化。市政官员也喜欢焚烧,因为它不再需要一种新的思想方法来处理垃圾。一辆垃圾车就可以把一个街道的垃圾统统运走,再也用不着把垃圾分类或是循环利用。用不着再送垃圾场了, 倒到焚烧厂就行了。

基本问题继续存在,那就是我们正在制造太多的垃圾和各式各样的废物。只要我们延续这种习惯,我们就将在日益加大的压力之下采用甚至不安全的处理方法。前纽约州卫生专员布兰丹·塞克斯顿说得直接了当:“人们可以对这些焚化厂表示不满,想怎么表示就怎么表示。他们可以对此争论, 可以写信给报馆的编辑,但是最后,获胜的将是垃圾。”

美国的许多社区已经决定,真正的答案是循环利用,把过去认为是无用的废物再次引进商业的流程。而且一些循环利用的计划获得显著成功。华盛顿与新泽西两州实现了高度的循环利用率;西雅图和纽瓦克,再加上旧金山和圣何塞,名列最佳循环利用记录的城市名单之中。但是许多城市发现废物再生产的商品常常有一些特征,这使再生的努力受到挫折。比方说,一些报纸的增刊和许多杂志都用光面纸,而制造再生纸的机器无法加工这种光面纸。许多塑料容器添加了一些特殊成分,使得循环利用成本太高,工艺太复杂。大部分包装材料专门为了把产品销往市场而设计它的用途,从来不想一想它在垃圾场所占的空间或是在燃烧时放入空中的有毒化学物。结果今日循环利用的城市废物比送入焚烧厂的废物少多了。

此外,为了把废物(或是某些再生产者把它标为“消费后资源”)重新引入商业轨道,必须得有再生产品的市场。不幸的是,大部分制造商死抱着老一套规矩,购买处女型原材料,既没有习惯也没有机器设备来使用再生的原材料,即便再生的原材料便宜得多。他们承认要使用这种材料要经过一段困难的调整时期。此外,政府常常对使用原生材料给予公开的补贴,但是使用再生的代用品就得不到可以相比的鼓励了。以纸张为例,许多最大的纸张消费者与造纸厂商对林业和林场都进行了大量投资,因此他们讨厌使用再生纸,而愿意伐掉他们投资了的树木,收受大量的财税补贴,从而多取得一份利益。

我就循环利用问题在田纳西州主持过专题讨论会,在华盛顿主持过听证会。我发现公众对于废物再生极为热心。但是我也发现尽职尽愿收集垃圾并把其中有用的可以再生的成分分开的个人与团体极感失望,因为他们找不到这种再生材料的购买者。大部分对这一问题有过经验的人坚信,需要联邦立法来调节再生材料与原生材料之间的差别,不鼓励出售非再生产品和包装材料,并确保循环再生的主张不落空。(这种立法已提交国会。)要使废物循环行得通,单靠个人的热心是不够的。这种体制必须改变,大规模的生产过程必须修正。

我们的思想方法也得改。我们不能只是创造越来越多的废物并把废物堆到环境里,同时假装认为这没什么关系。正如我们所有的最严重的环境问题一样,废物处理危机产生于我们失去了与自然世界相系的一体感。在自然界, 所有的物种都生产废物,实际上所有的废物都被“再生”了——不是由物种本身再生,而是由其它生命形式再生的。特别是在废物之流中的有毒成分, 自然而然会被分解孤立,并在缓慢的过程中最终变为无毒的。当然这要求维持各有关物种之间的平衡与互利的关系。任何一个物种跨越了它在这个系统中的界线就会处于危机之中,不再能够逃脱它的废物所造成的后果。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自然规则实际上会避免制造“废物”,因为一个物种的废物变成另一物种的有用的原材料。我们人类因在数量上和在改变周围世界的能力上都成长得太强大了,于是,我们创造的废物在数量上和潜在毒性上都大大超过了自然环境所能吸收和再生的能力范围。结果,我们不得不寻求有效的方法来循环利用我们自己的废物,而不是依靠其它生命形式来替我们做。这就变成了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国王的永远的努力。然而更好的办法是,我们必须首先急剧减少我们造成的废物。

对消费品需要有一种新的思想方法。人们以为每一种东西都不可避免地损耗、毁坏或被新的改良的东西代替,这种新的改良品注定也会迅速坏掉。对这种看法要提出挑战,然而却不容易,因为我们的文明现时所依赖的经济活动与社会活动都强调不断消费新的东西。批量生产使千百万人能够拥有他们非常希望得到的工业文明的产品。这种发展几乎被普遍认为是一大进步。确实,这有助于让数以亿计的人民大大提高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然而在这一过程中,这些产品本身变得不仅可为人民获得,而且有许多变得便宜了, 变得“贱”了,它们很容易就被同类产品所取代,而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珍爱、保护和照料。由于每种产品只不过是百万个同类产品中间的一个,它不再因为它的独一无二性而受到赏识。由于制造产品的机器完全没有单独的工艺特色与创造性,产品也就贬值了,结果,在我们心里,一些又光又亮又新

的东西能够很快变成我们可以丢掉的东西。

很明显,我们必须重新考虑用了就扔的心态。这种努力所涉及的也明显比仅仅寻求机械的解决办法更多。我渐渐相信,废物危机就像整个环境危机一样,好像一面镜子,我们可以从中更清楚地看到我们自己,使我们更深入地追问,作为个人,作为一种文明,我们是准,我们要作什么样的人。确确实实,废物危机在某些方面或许最能促使我们来追问这些难答的问题。

例如,如果我们开始把我们使用的东西看作可以乱丢的,我们是否也同样改变了我们对于他人的看法?批量生产的文明使我们开始采用非个人的、几乎是工业生产的程序来安排数十亿人的教育、就业、住房、温饱。这样做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失去了对每个人所具的独特性的欣赏能力?我们是否已经轻易地放弃了那些需要特殊照顾特殊补救的人?传统社会尊敬老人,认为他们是性格与智慧的宝库。然而我们却都太愿意把他们丢到一边儿去,认为他们是用光了的,不再能生产新的消费品的家伙。我们批量生产信息,在这一过程中贬低了通过一生积累下来的智慧,以为只需从淹没我们文化的信息浪潮中撇出上面一层重要数据的泡沫就可以取而代之。由于同样的原因, 我们也贬低了教育的重要性,即使口头上少不了高谈阔论教育的意义。教育就是知识的循环利用,但由于我们强调大批量信息的生产和消费,我们不再觉得必须尊重和循环利用我们的祖辈所积累所醇化所珍视的知识。

我们偶或还会惊叹另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生活经验,但是那种奇妙感现在似乎很难持久,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贬低了关注他人的概念——不论是父母双双上班的孩子、久病的父母、被遗弃的配偶、被冷落的朋友和邻居,还是任何其他人。贬低对个人的欣赏,其中最可怕的例子之一是街头流浪者中出现的一个新类别。他们叫做“丢出去的孩子”。这些孩子被丢出家庭,原因是太难管教,或是他们的父母或单亲没有富余的时间来应付孩子的特殊需要。于是每隔不久我们就会读到一条报告,说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被丢在垃圾桶里。为什么呢?因为孩子的妈妈养活不了或是得不到社会的帮助与同情。把孩子丢掉,没有什么比这更说明了我强烈的信念:各种形式的污染中最可怕的就是把生命当成废物。

从定义上来说,一个废物生命就是对人类社会没有价值的生命。同样地, 要是我们把自己也看成是与地球没有什么关系的,那我们也就很容易把地球贬值。这两个问题——浪费生命与浪费地球是密切相关的,因为除非我们看到一切生命都是宝贵的,否则我们就将继续贬低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想一想 1990 年纽约市一个 8 岁的流浪男童所说的话吧:“我们的小宝贝儿死了, 我们开始坐在窗边。我们坐啊,坐啊,身上都裹着旧衬衫,静静地看鸽子。那只鸽子飞得可真快,动得真好看。一只真正漂亮的飞鸽。她张开嘴吸进了风。我跟我(四岁的)弟弟,把面包渣撒出去,我们等,坐着等,就在窗台下面。她似乎连我们都没看见,我们就把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她被挤住了, 一只眼睁着。她没有马上死。我们在炉子上烧开的热水锅里把她涮啊、涮啊。我们要看看她怎样像我们的小宝贝儿那样慢慢地死去。”

如果我们不觉得自己和社会中那些浪费掉了的生命有什么关系,那么, 我们自己又是谁呢?我们过去曾在一个比我们自己更广大的自然背景中理解生活,若到头来,我们失去了这个背景,社会感也就消失了,所属感消散了, 生命的意义本身也从我们手中滑跑了。

相信我们自己与地球无关,这意味着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样契合在自然

界的生命循环之中的,根本不明白影响我们并反过来受我们影响的自然变化过程。它意味着我们试图只以自己为指南来制定文明的航线。难怪我们迷路了,我们糊涂了。难怪这么多的人觉得他们的生命浪费掉了。我们所属的物种过去在错综复杂相互依赖的生命之网中曾经发展壮大,然而我们却选择离开这座生命的花园。除非我们找到一种方法来急剧改变我们的文明,来急剧改变我们关于人类和地球关系的思想方法,否则,我们的子孙继承的将是一片撒满垃圾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