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广结爱心

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第二个年头，伦敦与空城巴黎形成鲜明的对照。后者的居民几乎疏散一空，而伦敦却人口激增。欧洲大洲逃避战乱的难民们纷纷西渡英吉利海峡，来到这个较为安全的英伦三岛。于是伦敦的演艺事业空前繁荣，戏剧院、音乐厅和电影院每晚爆满，各种音乐会也如雨后春笋，比战前吸引了更多的听众。

广结爱心，多交朋友，是鲁宾斯坦成就事业的奥秘所在。

在这次伦敦居留期间，鲁宾斯坦通过画家好友约翰·沙金特的穿针引线， 认识了一个在他演艺事业中起到关键作用的重要人物——一位智利外交官的下堂夫人尤琴妮亚·伊拉苏瑞丝女士。正是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将鲁宾斯坦引进了另一艺术天地，并使他从那里发迹，成为名副其实的“钢琴大亨”。从此，鲁宾斯坦便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在演艺事业上不再大起大落，在生活上也一劳永逸地摆脱了贫困潦倒，不再像一战初期在巴黎“充当模特儿供人画像”，也不必在伦敦屈就“一户子女钢琴的教学工作”了。

早在 1906 年，鲁宾斯坦那时还是巴黎的一个“陷于生活困境”的落魄演奏家。一次，他曾同好友阿曼·耿陶毕荣一起午餐，席间他就与伊拉苏瑞丝女士及其女儿有过一面之识。那时，伊拉苏瑞丝女士对鲁宾斯坦演奏的《狂神之午后》十分倾倒，对他本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后，这位已过“天命之年”的妇人非常想见到这一钢琴演奏才俊，多年来一直在寻寻觅觅，多方打听他的下落。

事隔九年之后，这位当年在巴黎曾有“绝代美人”之誉的伊拉苏瑞丝女士终于如愿以偿，在伦敦找到了鲁宾斯坦。那时她与外甥荷西·安东尼奥·甘

达瑞拉斯夫妇一起住在泰德街和河堤大街的交汇处，距离沙金特的画廊不远。荷西的夫人温妮泰十分富有，是智利驻伦敦大使的胞妹。

那时节，鲁宾斯坦在福兰路上租到了一间“给煤油灯熏得又脏又臭的廉价陋室”，为的是住所距离艾狄斯丛林大街 19 号很近，与博甘太太的寓所则相隔甚远。

命运之神又一次垂顾了鲁宾斯坦，他在伦敦与伊拉苏瑞丝女士得以重逢。此后，这位女士便以一种神奇、诡谲的方式潜入了钢琴家的生活：常常邀请他去她们家吃饭，赠送礼品，还给他在皇家医院路与泰德街口新租了一间带浴室和一架贝司坦大钢琴的套间，让这位的钢琴家住得舒适自在。

作为小小的回报，鲁宾斯坦也把自己的朋友博甘夫人、德瑞柏夫妇和易沙意等人介绍给了甘达瑞拉斯一家人。一天，艺术家们欢聚在甘达瑞拉斯家中演奏室内乐，画家约翰·沙金特、智利大使夫妇、西班牙大使夫人、画家奥古斯特等人也都在座当“听友”。

又一天，荷西·安东尼奥·甘达瑞拉斯夫妇在自己家中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客人中有两对大使夫妇、外交部的哈洛·尼柯逊和画家约翰·沙金特等人。鲁宾斯坦坐在尤琴妮亚·伊拉苏瑞丝女士的身旁。他在席间向这位女士谈到了对西班牙的仰慕之情，后悔当初没有跟洛赛四重奏乐团一道去西班牙演奏。伊拉苏瑞士对他说的话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她突然拍了拍鲁宾斯坦的肩部，说道：“啊，明天，明天你就会去西班牙了！”

果然，第二天有一名音乐会经纪人打电话来，询问鲁宾斯坦能否跟恩立克·阿博斯大师合作，去西班牙圣塞瓦斯提安演奏勃拉姆斯 D 小调协奏曲。鲁宾斯坦当即表态，说：“试试看吧，下午再打电话联系。”当时西班牙是个中立国，而鲁宾斯坦却是抗击德国的俄国臣民，要取道法国去西班牙，谈何容易！

困难时刻，又幸得伊拉苏瑞丝女士伸出了援手。她通过俄国驻伦敦大使班肯朵夫伯爵的一位朋友，拿到了大使亲手签发的去西班牙的专访签证，再通过好友、外交部的哈洛·尼柯逊找到外交部主任秘书葛瑞爵士。这位葛瑞爵士准许鲁宾斯坦搭乘一艘英国后备战舰前往西班牙的第二大港毕尔保。

去毕尔保的航程委实艰难，海上风高浪急，又怕德国潜艇偷袭，所以乘船的人一个个都奉命穿上了救生衣，以防不测。好在那是一场虚惊，在音乐会举行的前一天，鲁宾斯坦终于安全地抵达了毕尔保，然后转乘火车赶到了目的地——圣赛瓦斯提安。艾狄斯丛林大街 19 号的老朋友、小提琴手兼指挥家的恩立克·阿博斯早就为鲁宾斯坦在大陆饭店预订好了一间客房。

在阳台上喝咖啡时，阿博斯对鲁宾斯坦说道：“西班牙人也和法国和意大利两国人民一样，很讨厌勃拉姆斯。为了反击这种愚蠢的偏见，我这才决定在圣赛瓦斯提安举办了这个纯属勃拉姆斯作品的音乐会。首都马德里是不会允许我这么搞的。但在这里，我说了算，我的交响乐团可以作主行动。”

第二天一早，鲁宾斯坦去参加惟一的一次预演，发现街头张贴的海报上， 演奏者的名字是临时用笔添加上去的。这说明他们原先对他是否能如期赶来参演，把握并不很大。音乐会选用的场址是一家赌场的小戏院。这次预演进行得十分成功，乐团成员对鲁宾斯坦的琴艺也赞不绝口。他们用西班牙语向他大声欢呼：“棒极了！精彩！”

正式演出时，小戏院只卖出了五成座。但在这首超凡端庄的作品一演奏完毕，全场的掌声骤起，经久不息，没有一首圣一桑、李斯特或肖邦的乐曲

曾令听众如此风魔过。鲁宾斯坦在听众的一再鼓掌下，多次鞠躬答谢，却都难以平息台下的汹涌激情，最后回报了他们的一阕《恩可》曲，总算勉强收了场。赌场经理当下拍板，请求鲁宾斯坦加演三场音乐会；一场与交响乐团合作，另两场是独奏。

轰动的音乐会把西班牙皇太后玛丽亚·克丽丝汀娜也给惊动了，她把鲁宾斯坦请到了她的密拉玛夏宫，表示她将去聆听他的音乐会。

第二场与交响乐团合作的演奏会来了个满堂红，戏票在一小时内全给买光。正式演奏前的一小时，买不到票的人占据了楼梯，阻塞了入口和通道。鲁宾斯坦这次应阿博斯先生之请，演奏了圣—桑的 G 小调协奏曲。

一名西班牙交响乐团协会的代表眼看鲁宾斯坦的演出大受欢迎，当即与他签订了一份合同，规定从 1916 年 1 月起，在西班牙的各主要大城市举办

20 场音乐会。

由于另两场独奏要在两周之后举行，鲁宾斯坦立即抓住了这一大好时机，去游览西班牙的名胜古迹。他接受了阿博斯先生的建议，买了一本 2 000 公里的游程票册，计划去马德里等重要城市参观。

马德里是西班牙的首都，也是鲁宾斯坦这次游程的头一站。他在马德里待了两天，大部分时间是参观草原美术馆，亲眼观赏了一些“举世无双的伟大杰作”，亲身体验到那个美术馆的确是“世间最完美的画廊”。

托莱多是西班牙中南部的一座小城，距马德里约 70 公里。这个小城的中古风味最令鲁宾斯坦为之倾倒。而最令这位犹太青年感触良多的是，市中心的宽阔广场曾经是西班牙大审判年代大举残杀犹太人的屠场。

所以，鲁宾斯坦真正喜爱的西班牙名城，首推科尔多瓦、赛维利亚和格拉纳达三个城市。他认为那才是想像中的西班牙，也是他向往已久、情有独钟的美好国度。这位后来跻身于世界级钢琴演奏大师之列的青年才俊并不讳言，他对西班牙的终生眷恋，最初是始于他对莫扎特的《唐璜》和《费加罗的婚礼》的热爱，还有就是对比才①的《卡门》、夏布里埃②的《西班牙狂想曲》、罗西尼①的《赛维勒的理发师》、阿尔贝尼斯②的《伊贝利亚组曲》和其他名曲的感情专注。这些来自各国的作曲大师受到了西班牙民歌的启发， 才创作出了各自不朽的作品。正是这些作品，也才唤起了人们对以塞维利亚为中心的安达卢西亚的音乐、生活格调和风土人情的美好感情和无限喜爱。伊萨伯拉女王③对格拉纳达和西班牙其他地区的解放，以及这位女王资助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远见卓识，很早很早以前便激荡着鲁宾斯坦那颗幼小的心灵。而他对西班牙伟大的人文主义作家塞万提斯④的经典名著《堂吉诃德》所产生的厚爱，是因为它所用的千钧笔力无人堪与之匹敌。

① 比才（1838—1875），法国作曲家。歌剧《卡门》系描写出身农家的龙骑兵下级军官唐霍赛，在吉卜赛烟草女工卡门的诱惑下堕入情网，成为走私贩，最后在情场角逐中手刃卡门的故事。音乐多用舞蹈歌曲与分节歌，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和西班牙色彩。

② 夏布里埃（1841—1894），法国作曲家。

① 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歌剧作曲家。

② 阿尔贝尼斯（1860—1909），西班牙作曲家、钢琴家。

③ 伊萨伯拉（1451—1504），西班牙卡斯提尔王国女王（1474—1504）。

④ 塞万提斯（1547—1616），西班牙作家。长篇小说《堂吉诃德》广泛描绘了当时西班牙的社会生活，是欧洲最早的优秀现实主义佳作。

塞维利亚是西班牙西南部城市，是一座古都。市内有建于 1502 年的大学，还有希拉尔达大教堂。向导带领鲁宾斯坦观赏了圣塔·克鲁斯区那保存完好的 17 世纪城区。他给这位钢琴家指着一条角落里的长凳子说道：“唐娜·艾尔薇拉就是在那条长凳子上等过唐璜⑤的。”

科尔多瓦是西班牙南部城市。市内很多罗马时代和摩尔人的遗迹。鲁宾斯坦在游览多处之后，又在向导的带领下，来到一户人家跟前。那家的房屋角落里有一架钢琴，鲁宾斯坦曾用它一口气弹了西班牙音乐、《卡门》歌曲和维也纳的一些华尔兹舞曲。音乐征服了周围的听众，他们扑上前去，将钢琴家团团围住，请求他在钢琴上签名留念。鲁宾斯坦满足了群众的意愿，这架钢琴也就成了鲁宾斯坦在炎热的 1915 年 8 月来科尔多瓦一游的物证。

格拉纳达是西班牙东南部的一座古城，建于公元 756 年。市内有 13—14 世纪摩尔人阿尔汗布拉宫等古迹。鲁宾斯坦游览了浓荫密蔽、清凉幽深的美丽公园。他下榻于阿尔汗拉宫大酒店，从酒店的阳台上可以俯瞰全城，绿野、山峦、寺院和教堂都尽收眼底，给人以一种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感。接着， 他又步行到了摩尔人回教国王那著名的阿尔汗布拉宫殿，发现这一建筑依然雄姿不改，好像当年最后一位摩尔国王包巴底尔在伊萨伯拉女王与斐迪南国王协同夺回格拉纳达而被迫败走时的那个模样①。它雄踞高山之巅，纯摩尔式造型——圆屋顶、尖尖高塔、凉廊和通道，以及华丽迷人的内部设计。在鲁宾斯坦看来，阿尔汗布拉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愁云，深深渗入到亚瑟的心房。这种古老的史迹，令来此一游的钢琴家既迷茫又神往。随后，鲁宾斯坦又在向导的怂恿下，去了阿尔汗布拉宫对面的阿尔白辛山，观赏了居住在山洞里的吉卜赛人所表演的狂歌劲舞。歌舞女郎那无比优美的身段和激情的舞蹈， 给了鲁宾斯坦以一次纯美的享受。

周游西班牙一圈后，鲁宾斯坦返回了马德里和圣塞瓦斯提安。当他被告知两场独奏会的门票已预售一空时，不由精神振奋，两周来的旅途疲劳被一扫而光。结果这两场独奏会都演奏得十分成功，听众像敬奉偶像似的一个劲地朝鲁宾斯坦热烈鼓掌。随后，阿博斯先生高高兴兴地为他设宴饯行。

正当欧洲大陆漫长、可悲的阵地战和残酷、惨烈的血腥屠杀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沐浴着爱心的幸运灵光的鲁宾斯坦却取道法国，平安地回了伦敦，受到了伊拉苏瑞丝女士一家人的热情欢迎。

回到伦敦后，鲁宾斯坦得知莱丽儿已去了美国。她在艾狄斯丛林大街 19 号寓所，那里已由立陶宛人希尔维亚·史帕罗租下。不过，那里照旧笙歌不绝，仙乐袅袅。波兰著名指挥家莫林纳斯基取道瑞典，前来苏格兰举行音乐会，他也成了艾狄斯丛林大街 19 号音乐会上广受欢迎的听友之一。

在伦敦休息了一些时候，鲁宾斯坦曾应邀在格拉斯哥和艾丁堡等英国北部城市演出，伴奏的是苏格兰交响乐团，指挥是他日后的岳父艾密尔·莫林

⑤ 唐璜，中世纪西班牙传说中的一名青年贵族，也是欧洲许多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如法国剧作家莫里哀的喜剧、英国的长诗、奥地利音乐家莫扎特的歌剧等。

① 阿尔汗布拉宫意译为“红宫”，系中世纪摩尔人国君在西班牙建立的格拉纳达王国的宫殿，始建于

1354—1391 年。宫殿位于地势险要的山上，由许多院落组成。其中狮子院以其轻巧的券廊和雕有 12 只狮

子簇拥着的喷泉著称。室内布满色彩鲜艳的石膏几何形纹饰和阿拉伯文字图案。伊萨伯拉于 1469 年与亚拉

冈王子斐迪南结婚，后来伊萨伯拉于 1474 年即卡斯提尔王位，斐迪南于 1479 年即亚拉冈王位。两国正式合并，基本上统一了西班牙。

纳斯基。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对鲁宾斯坦说来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遭。莫林纳斯基以长者的身份，曾就这首严谨乐曲的音乐本身和技术上的处理等问题作过宝贵的指导：他要求删去作品中一些由钢琴表现的一连串极强音，适当地添加一些乐句中的渐强音，这样不仅听起来清新自然，还能突显出乐曲的整体效果。这位卓越的指挥家还证实了第二乐章的圆舞曲部分演奏过快实在是严重失误的道理，鲁宾斯坦在以后每次演奏这首曲子时，都永远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