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真正的巴黎人”

从 1919 年至 1920 年,鲁宾斯坦曾横渡波涛汹涌的大西洋,在英国、西班牙、美国、南美等地进行穿梭式的巡回演出。

鲁宾斯坦回到伦敦,受到古道热肠的博甘太太的迎接。她友好地说道: “亲爱的,你一定得在我家住下,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这位英国太太的厚道、真诚,并没有因为一战灾乱和艰辛岁月而有丝毫的改变,鲁宾斯坦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她的一番好意。当这位夫人亲眼看到他的两只大皮箱和一大堆行李,还有一个仆人恩立克在一旁侍候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比这位钢琴家过去的穷困潦倒和囊空如洗,博甘太太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来。博甘太太在伦敦北郊贝尔赛斯公园的住宅并无改变,管家维琴丝依然健

在。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有诉说不完的话儿。老太太对鲁宾斯坦事业上的长进,感到无比高兴;对一战时的浩劫谈得很少,充其量也只说了一些居家的困难:茶、糖难以买得到,花房里的暖气不足等。

为了显示自己的阔气,鲁宾斯坦特地跑到邦德街的亚斯勃利精品屋,给博甘太太买了一只鳄鱼皮坤包,给租下艾狄斯丛林大街 19 号的新主人希尔维亚·史帕罗买了一瓶法国香水,又买了一大包鲜花分送给其他好友。此外, 他还在艾狄斯丛林的音乐室里,与昔日好友亚伯特·山蒙斯、里昂纳·特提

① 拉赫玛尼诺夫(1873—1943),俄国作曲家、钢琴家。

斯、韦立克·伊文斯等举行了一次效果辉煌的室内乐演奏。

待西班牙的巡回演出一结束,鲁宾斯坦又返回了伦敦。这次,他没有在博甘太太家投宿,而是下榻于丽池大饭店。这样,他就陷入了一连串的上流社会的相互应酬中。

在一位著名律师家,鲁宾斯坦认识了一对年轻夫妇——乔治·路易斯和威廉·乔维特·李丝丽。路易斯是英国最高法庭的一位出庭律师,身材高大, 仪表不俗。夫人李丝丽,是一位苏格兰美女,二战之后出任英国最高大法官。这一对夫妻后来都成了鲁宾斯坦的莫逆之交。

李丝丽曾经听过鲁宾斯坦的一次演奏会,极为钦佩,她在自己的日记中留下了热情的赞语。这样,鲁宾斯坦很快便成了伦敦社交圈中的焦点人物。他的照片也经常刊登在伦敦流行的画报上。尽管如此,他在伦敦音乐会上的卖座率却不很高。当地的乐评家所持的观点是:“鲁宾斯坦弹奏西班牙乐曲还算在行”,其他的曲子就不那么好了。他的乐坛同行则忌妒他在社交界左右逢源,也发表了类似的看法。因此,伦敦始终是鲁宾斯坦难以驾驭的地方。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二战之后,他才一改受伦敦听众奚落的局面,转而赢得了他们的真心爱戴。鲁宾斯坦甚至还说“可能比其他城市更受欢迎”。

在这次伦敦期间,正碰上博甘太太再嫁,新郎是来自墨西哥的一位英国绅士。他们共同享有她在贝尔赛斯公园的那幢美丽住宅和芬芳花房。

应博甘太太之请,鲁宾斯坦为她那盛大的家宴举办了一次室内乐演奏会。为了演出四重奏和五重奏,这位钢琴家请来了几位响当当的乐坛同仁: 小提琴家贾克斯·狄博、伦敦弦乐四重奏领队亚伯特·山蒙斯、中音提琴演奏家里昂纳·特提斯、大提琴家佛烈克斯·赛孟等,此外,鲁宾斯坦还请来了一些名声显赫的好友,使博甘太太的这一家宴平添异彩。晚宴丰盛,演出也十分成功。

1919 年除夕,鲁宾斯坦是在同甘达瑞拉斯夫妇、威廉·乔维特·李丝丽和伦敦社交名媛克莉丝泰宝·麦克拉伦一起在喜筵中送走的。他们在亚伯特厅共享了一年一度的彻夜欢娱中迎来了 1920 年。

1920 年初,鲁宾斯坦又横渡大西洋,重新返回了纽约。他此行是为了履

行与姜森先生签订的在美国作 15 场巡回演出的合约。

纽约市的钢琴演奏家特别多。音乐经纪人士都把青睐投向雄踞纽约乐坛铁三角中的约瑟夫·霍夫曼和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另一角巴德瑞夫斯基当时担任波兰联合政府总理兼外交部长,直到 1922 年才又重操钢琴演奏生涯。所以,当时一般钢琴家要想走俏美国演艺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在社交圈子中的确有左右逢源能耐的鲁宾斯坦,倒是绝无仅有的例外。他跻身纽约乐坛,不仅是单纯依靠姜森先生,而且能自谋发展,独家赢得接二连三的邀请。

例如,纽约市一位爱乐人士查尔斯·蓝尼尔先生就创立了“音乐之友社”, 开始时这个社还默默无名,后来便声誉日隆,变得极为活跃。这次,蓝尼尔先生又再度邀请鲁宾斯坦为他的“音乐之友社”演奏。

又如有人向荷兰指挥家威廉·孟其保推荐鲁宾斯坦担任他指挥下的勃拉姆斯《D 小调协奏曲》的钢琴独奏,孟其保对这位钢琴新秀的表现十分满意。

再如在大都会歌剧院担任过指挥的亚佛烈·贺兹也邀请鲁宾斯坦在他那旧金山交响乐团的两场音乐会中担任独奏。而为了使钢琴家远道前往西部演出能获利多一些,他还保证为他另行安排两三场独奏会。

这正是:功到自然成气候。

这时的鲁宾斯坦已能自行接洽音乐会的演出,谋取到高额赚钱良机,而不必仰人鼻息,听人摆布了。

纽约的乐季一结束,鲁宾斯坦又不顾旅途劳顿,重返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和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地巡回演出。

这一期间,鲁宾斯坦请到了一位非常诚实的音乐经纪人佛兰西斯哥·茹易兹。这人不仅陪伴他跑遍了南美各个城市,赚的钱也多,真可谓是良朋益友。

南美的巡回演出一结束,鲁宾斯坦便又风风火火地返回了伦敦。他在月台上受到了阔别 6 年之久的好友保罗·高占斯基和夫人苏菲亚的双双迎接。波兰小提琴家高占斯基夫妇在柯克街上租了一幢小公寓,又帮鲁宾斯坦在附近找到了一间住房。因为博甘太太再婚,她的第二任丈夫“并不喜欢”鲁宾斯坦,所以后者和那位热情的英国太太的关系也就“有了相当大的改变”。鲁宾斯坦从高占斯基口里得知,十月革命之后,好友贾洛辛斯基、许马

诺夫斯基和鲁勃莫斯基王子等都已丧失了一切田产和私人所有,正在四处流亡着。鲁宾斯坦的大姐嘉薇格一家人在革命前一直客居莫斯科,大姐夫毛利塞·岚道发了大财,他们的大女儿玛娜嫁给了阮格尔男爵。

这次在伦敦,鲁宾斯坦又请了一位忠实可靠的音乐会经纪人密契尔。这位先生为他安排了两次演出:一是为女歌星伊丽莎白·舒曼的巡回演唱伴奏; 二是为他和保罗在魏格摩音乐厅作一场小提琴——钢琴的联合演出。

跟女歌星舒曼的那次巡回演出,在艺术上十分令人满意,鲁宾斯坦有机会听到了她在艾佛·纽顿伴奏下的美妙、杰出的歌喉。

在魏格摩音乐厅举行的那场小提琴——钢琴演奏会,获得了很大的成功。鲁宾斯坦和高占斯基演奏两人最拿手的贝多芬的 C 小调、勃拉姆斯的 D 小调和弗兰克的作品。这两位音乐家完美的合作,似乎没有受到阔别 6 年的影响。音乐厅爆满,掌声经久不断,就很能说明问题。

这次演奏会之后,鲁宾斯坦又到了巴黎。

这次在巴黎,鲁宾斯坦见到了一些新老朋友。他们是作曲家卡洛·许马诺夫斯基和伊果·史塔温斯基,以及当年在巴西结识的达立奥·米约①。当时米约是法国驻巴西公使、剧作家保罗·柯劳德的私人秘书。

上次鲁宾斯坦跟米约见面,是在米约和保罗·柯劳德从里约热内卢前往巴黎路过纽约的时候。这一次,两位好友又在巴黎握手言欢,重叙友情,自然无比高兴。

达立奥·米约在巴黎组织了一个“法国六大乐派”,成员有米约、年轻钢琴家金·魏纳、奥立克、普朗克②、奥涅格③和贾媚妮·泰勒菲。米约把他们全都介绍给了鲁宾斯坦。

伊果·史塔温斯基离开瑞士的家,只身来到巴黎。普莱耶音乐公司不仅为他安排了住处,还跟他草签了一纸灌制唱片的合同。他这次在巴黎邂逅鲁宾斯坦,畅谈甚欢。他谈到了他的诸多困境,还给好友看了要灌制唱片的作

① 达立奥·米约(1892—1974),法国作曲家。“法国六大乐派”的成员之一。

② 弗朗西斯·普朗克(1899—1963),法国作曲家。善于创作艺术歌曲和形式短小的器乐曲,部分作品追摹古法兰西风格。

③ 奥涅格(1892—1955),瑞士作曲家,后定居法国,致力于作曲。作品题材广泛,风格多样。

品和他在瑞士谱写的一些曲子。当他得知好友在事业上已大有起色,而且赚了大钱时,自然是满心喜悦。这位作曲家接着谈了一些发人深省的话,他说道:“饥寒交迫的莫扎特和舒伯特、发了疯的舒曼、积劳成疾的肖邦,还有病魔缠身的贝多芬等,都留下了许多不朽的作品,供你们钢琴家们演奏。结果你们个个发了大财,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或腰缠十万贯超级富豪。”鲁宾斯坦听了,也很有同感。他自己也承认,他们这些钢琴演奏家都尽是些吸血鬼,是靠吮吸那些伟大音乐天才的鲜血为生的。

卡洛·许马诺夫斯基是在鲁宾斯坦到达巴黎之后的第三天赶到的。虽说在一战时受了不少的折磨,但是身体和气色都还挺不错。他谱写了不少美妙的小提琴曲和三首被称为《化装舞会》,带有异国情趣的钢琴曲,其中的一首名叫《唐璜小夜曲》,就是专门献赠给鲁宾斯坦的。这确是一首气势非凡的生动的钢琴曲,后来,鲁宾斯坦每当演奏它时,都会受到听众的热烈欢迎。

在巴黎小住了几天,鲁宾斯坦便带上仆人恩立克,匆匆赶往圣塞瓦斯提安,准备履行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巴伦西亚和巴塞罗那等城市的巡回演奏合约。

在马德里,曼纽·法雅将他的新作《贝迪卡幻想曲》献赠给了鲁宾斯坦。紧接着,鲁宾斯坦又去了纽约和伦敦作了近四个月的巡回演出。随后,

他又风尘仆仆地折返巴黎。

一到巴黎,他就通过三哥艾纳西的口信,惊悉父母双双亡故。可怜的老母死于癌症,从未生过病的老父两个月之后也追随她而去。据说他是死于肺炎,鲁宾斯坦很不相信。真实的原因应当是,父亲丧失了厮守 52 年的老伴, 难以独自存活下去罢了。

鲁宾斯坦这时的心情异常悲痛。他让恩立克留在巴黎,只身赶去罗兹奔丧。

波兰独立之后,恢复了在欧洲国家中的应有地位,变化是很大的。不过, 鲁宾斯坦却发现罗兹市异常贫困,过去享有“曼彻斯特①第二”的黄金岁月看来已一去不复返了。

过去父母健在时,鲁宾斯坦回家乡演出,总要同家人小聚那么一两天。这次他再与家人团聚,不禁有物是人非、冷冷清清的凄凉感。这位钢琴家记得十分清楚,当父母健在时,总有那么一股子大家长的凝聚力与亲和力,如今都成了过眼烟云。老家的房舍,仍由大哥史丹尼斯拉夫和两位姑妈合住, 其中一位姑父业已作古,另一位姑父是楠山·傅尔曼,即那个在外甥三岁时曾写信给音乐大师约克琴院长作过推荐的好心人。大哥也是个大好人,鲁宾斯坦对这位“父亲般的长兄”可说是感激不尽。不过,那时的史丹尼斯拉夫却活得并不宽裕,他丢掉了献身多年的俄国银行的高薪工作。

当工程师的二哥大卫·塔迪亚斯结了婚,生了两个女儿,经济情况不佳。二姐海勒和三个子女住在华沙。

三姐佛兰妮亚嫁了个赌鬼丈夫里奥·赖克尼可,生有一子一女:儿子专攻医学,因就读的大学极端反犹太人而被迫辍学;女儿贾薇嘉,是个很有天分的钢琴人才,曾获华沙音乐学院的金奖。

鲁宾斯坦一家人中惟一的富户,也仅只大姐夫毛利塞·岚道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带上家小逃往莫斯科,在当地发了财。1917 年之后,他

① 此指英国棉纺织业中心,在英格兰西北部。

又设法携带全家逃到了柏林。他在那里依靠一位百万富翁发了迹,又再度赚了大钱。他买下了罗兹市的最大一家纺织厂,又在克罗地区共和国首府萨格勒布也买下了一家厂子,把全家人安置在法国东南部的港口城市尼斯,那里有他的宽敞别墅。从此,大姐夫把工厂交给了儿子经营,自己则过起了悠闲的退休生活。

大哥史丹尼斯拉夫原在大姐夫工厂里当出纳,因外甥继承了他老爸的一切劣根性,而且显得更为阴险毒辣和傲慢自大。大哥不得不另谋生计,他找了个合伙人做生意,鲁宾斯坦还给了他一些本钱。不料那个合伙人卷款潜逃, 又落得个两手空空。大哥无路可走,只好重返大姐夫的工厂里做事。

鲁宾斯坦聊以自慰的是,他资助了外甥在蒙帕利尔完成了他的医学专业课程,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华沙大学却又不承认他的学历,所以他不能在波兰挂牌行医。这个外甥、他的姐姐贾薇嘉和他们的双亲,以及鲁宾斯坦全家人,后来都在希特勒的集中营中残遭杀害,只有少数几个外甥和外甥女逃过了这场大浩劫。

华沙和罗兹两地的娱乐界经纪人利用鲁宾斯坦回家乡奔丧之便,邀请他在这两个地方举行几场演奏会。鲁宾斯坦欣然接受了邀请,交换条件有二: 一是将来还要回家演出;二是酬金一概以美元计发,因为当时的波币已大为贬值。

在波兰的几场演奏一结束,鲁宾斯坦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班牙的马德里,在那里演出了两场。

这次鲁宾斯坦为了答谢西班牙广大听众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决定把第二场在豪华大剧院的演出所得,全部捐献给了维多利亚·尤金妮亚皇后作慈善事业之用。这一义举博得了西班牙朝野的同声道谢。

一天,鲁宾斯坦在马德里收到焕·亚威拉的一封来信,大意是:“巴黎香榭丽舍大戏院经理贺伯楚特先生邀请你在下周内演出三场不同节目的音乐会,酬金以法郎支付,折合 400 美元一场。”对这一邀请,鲁宾斯坦欣然电复接受。

这将是 17 年后鲁宾斯坦在巴黎的第二次演出了。第一次是在 1904 年, 当时少年鲁宾斯坦只身独闯巴黎谋求“自立”。虽说当时巴黎音乐协会经纪人贾伯瑞·亚斯楚曾把那次演出吹嘘为“盛大演出”,毕竟稍嫌稚嫩。这一次,鲁宾斯坦决心“盛大”地表现自己一下。

鲁宾斯坦到达巴黎后,即在亚威拉的引领下,会见了贺伯楚特先生。后者把钢琴家欣然应邀,当成是自己经营娱乐事业的前进里程碑。这位娱乐界大亨高兴之余,特地为他的三场演出大造了舆论,如在报章上大肆宣传,还为鲁宾斯坦接受媒体采访提供了方便。

这时,焕·亚威拉也大显身手,结识了巴黎第一流大旅馆—美琪大饭店的老板陶柏先生。这位热爱音乐的奥地利人出于对鲁宾斯坦的崇敬和关爱, 特地将该店一侧楼下的豪华套间以最低租金拨给了鲁宾斯坦个人专用。这个豪华套间计有大客厅、小巧卧室和一间备有现代化设施的宽大浴室,实际是一个公寓式的套房。许多年来,这个套间一直是这位钢琴家在巴黎的下榻寓所。

巴黎香榭丽舍大戏院的建成,充分显示了贾伯瑞·亚斯楚先生的远见卓识,他通过集资方式将这座戏院改造成极为完美的音乐演奏厅,背景仍沿袭原先的建筑风格,只在舞台上方加盖了一个穹式顶篷,增强了音响效果。普

莱耶钢琴公司特地为香榭丽舍大戏院提供了一架音质优美的演奏用钢琴。此外,该公司还给鲁宾斯坦下榻的套间送来了一架极佳的钢琴。三天演出的节目都经过鲁宾斯坦的精心筛选。

三场演出都极为成功,贺伯楚特邀请到了巴黎的知名人士和乐坛精英, 他还把那些大名鼎鼎的巴黎乐评家和钢琴演奏家一一请来共赏。这样,鲁宾斯坦便在一夜之间被授予了“真正的巴黎人”的光荣头衔。

通过长期艺术实践,鲁宾斯坦深为感叹的是,“巴黎的上流社会”具有极大的威力,它既可以造就一名艺术家,又可以毁掉他。鲁宾斯坦亲眼目睹了这三场演奏会给巴黎所产生的极深印象,他不无自豪地说道:“他们接受了我,这是我的幸运。”

三场演奏会之后,各方纷纷邀请鲁宾斯坦参加他们的盛宴、酒会、舞会等。其中就有巴黎社交界的顶尖人士爱德华·洛斯契尔德男爵夫人,她对“功到自然成气候”的犹太艺术家尤其怀有至深的敬意。

这位男爵夫人住在协和广场和佛劳伦汀大道的街口,是一座宫殿式的私邸。鲁宾斯坦曾参加他们家举行的盛宴,并为其贵宾们献奏,高酬自不必说了。

这次在巴黎,鲁宾斯坦聘请了马赛·华玛赖特做音乐会经纪人,双方签下了三年的合约。这位经纪人立即为他争取到了几场音乐会。这样,鲁宾斯坦便开始在巴黎的艺坛中站稳了脚跟,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这次在巴黎,鲁宾斯坦还结识了一位以“掠富济贫”为己任的女强人艾尔莎·麦克丝威尔。艾尔莎来自纽约,早先曾与鲁宾斯坦有过一面之识,当时她是巴黎星形广场附近一条小街上那家“我的姊妹花园”舞场的主管。此人其貌不扬,身躯矮胖,但双眼却闪烁着智慧、狡黠的灵光,是个活动能力极强的女士,并成为巴黎、伦敦和威尼斯等大城市上流社会中的佼佼者。鲁宾斯坦对这位舞场主管的评价是:“她的年龄和身世讳莫如深,无人知晓, 外貌又全无可取之处,更没有任何出众的才华,仅凭其个人的超凡活动能力, 居然在半个世纪中,点燃了数百名志士的生命之光。”

艾尔莎的“超凡活动能力”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她常跟巴黎贵族夫人或寡妇打桥牌,赢来的钱就接济贫困的艺术家。

二是为贵族和豪门大户主办音乐会,赚取高额酬金。例如她请鲁宾斯坦为一位贵族夫人康淑乐·鲍珊的家宴献奏,得酬金 2.5 万法郎。艾尔莎只截

留了其中的 1 万法郎,用于周济贫困大众,其余 1.5 万法郎的支票则交给了鲁宾斯坦。

三是骗取豪门富婆钱财。一天,艾尔莎在为她的老朋友贝尔蒙夫人的儿子威廉·范登毕尔特生日庆祝会中又搞起了投机钻营的把戏。这位贝尔蒙夫人打算送给儿子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并承诺支付 4 万法郎酬金给演奏家。艾尔莎瞅准了这一时机,将一架“老掉了牙的伊拉德钢琴”卖给了母子俩, 尽管儿子并不喜欢音乐。鲁宾斯坦也因为给那个“十分乏味”、“来宾仅 8

个美国人”的生日庆典胡乱演奏了一场,而轻易地拿到了 2 万法郎的报酬,

另外的 2 万法郎则归艾尔莎作了义举。

这次在巴黎,鲁宾斯坦和好友伊果·史塔温斯基曾一道去滨海城市白雅丽茨休养,相互研究作曲,每天早上用功练琴。也就在这里,鲁宾斯坦辞退了仆人恩立克,因为后者手脚不干净。也正是在这里,史塔温斯基将他已谱

写好了的《彼得罗什卡》奏鸣曲献赠给了鲁宾斯坦。这首奏鸣曲共有三个乐章——《俄国舞》、《在彼得罗什卡》和《丰盛的礼拜》。作为酬谢,鲁宾斯坦则为支援这位作曲家的姐夫白林金开办了一家取名为“俄国屋”的夜总会餐厅,花掉了一大笔钱。随后,史塔温斯基继续留在那里谱写他的《马富拉》,鲁宾斯坦则返回了巴黎。

此后,鲁宾斯坦又往返于大洋两岸,在巴黎、伦敦、纽约、罗马、马德里、布宜诺斯艾利斯、里约热内卢等地作走马灯式的巡回演出。在巡回演出中,大事和趣闻连续不断:

鲁宾斯坦与好友高占斯基夫妇一道从英国的利物浦登船,顺利地到达美国纽约。从这时起,保罗·高占斯基即正式出任茱丽亚音乐学院的教授,并很快成为该校的教学台柱。此后,这位小提琴家经常与鲁宾斯坦在各地举行小提琴——钢琴奏鸣曲的巡回演奏会,双方配合默契,听众反应良好。高占斯基夫妇已决定长期留居纽约了。

在巴黎,鲁宾斯坦与好友毕加索①五年后又重逢。他曾应邀去宝泰路的毕加索寓所作客,还经常去毕加索的画室参观。他发现这位世界级大画家的婚姻很不美满。据鲁宾斯坦在《自传》中所叙,毕加索的画在二战之后出卖到了惊人的高价,一幅画“竟标以 20 万美元”。鲁宾斯坦的另一位好友尤琴妮亚·伊拉苏瑞丝在巴黎的蒙泰茵大道上也有一幢寓所。寓所的会客室里除了毕加索的两幅画外,什么也没有摆设。其中的一幅是她女儿的肖像,另一幅是极佳的风景画。

这次在巴黎,鲁宾斯坦听腻了好友史塔温斯基关于作曲家赚钱奇难的抱怨,便建议他谱写一些简易的协奏曲自演,力争在交响乐团中独奏。不久之后,史塔温斯基果然写好了一首钢琴和吹奏乐器的协奏曲。这是一首很精巧的乐曲,用的虽然是巧妙的打击乐形式,却带有一般歌曲的徐缓调子,听来很像是一首巴赫模仿曲。此后,欧洲许多的音乐经纪人便争相以重金聘请他登台演出。在鲁宾斯坦的推动下,伊果·史塔温斯基走上了作曲兼演奏的两栖生涯。他先是在巴黎一地担任独奏,继而与一位富有小提琴家山姆·杜什肯合作,联袂去美国巡回演出,用的就是他自己谱写的小提琴——钢琴协奏曲。最后,伊果更上一层楼,又以指挥家的身份出现。他在指挥自己的作品时,据说“其锋芒盖过了许多知名的乐坛指挥”。顺带捎一笔,史塔温斯基献赠给鲁宾斯坦的《彼得罗什卡奏鸣曲》,不仅在巴黎的献奏中“具有非凡的魔力”,在鲁宾斯坦以后南美的巡回演出中,也成了“最吸引听众的曲子”。有时鲁宾斯坦也常以其中的《俄国舞》作为答谢曲。

在里约热内卢演出期间,鲁宾斯坦在其下榻的荣光大饭店里接待了巴西作曲家希托·魏拉—罗伯斯。这位作曲家的短小作品在巴黎深受听众的喜爱, 但在巴西却不走俏,常常遭到台下的嘘声和冷场。但是,鲁宾斯坦却对这位巴西新秀评价甚高,认为这位罗伯斯和法国作曲家达立奥·米约“的确是我那时代中最多产的作曲家”。为了帮助这位在巴西郁郁不得志的作曲家,鲁宾斯坦再次表现了他那助人为乐的精神:他找到了这次在里约热内卢新结识的好友卡洛斯·昆勒先生,这位人品极佳的巴西绅士当时是市内最新赌场旅馆——克巴纳大饭店的老板,家资巨万,慷慨大方。鲁宾斯坦恳请昆勒先生资助魏拉—罗伯斯去巴黎待上一年,让他在那里举行一些音乐会,发表自己

① 毕加索(1881—1973),西班牙画家。1904 年起定居巴黎,曾为世界和平大会作《和平鸽》宣传画。

的作品。昆勒在被晓以情理后,慨然拿出了一大笔钱,不附加任何条件,足够作曲家寓居巴黎的全年之需。当魏拉—罗拉斯再次面晤鲁宾斯坦并告知这一喜讯时,这位巴西作曲家第一次真情实意地拥抱了钢琴家,感激的泪花点点滴滴地洒落在他的面颊上。

后来,希托·魏拉—罗伯斯从巴西来到巴黎,在佳符音乐厅的首演成绩斐然。他同时推出了几首供交响乐演奏的大部头曲子。他那乐声中所含有的稍带变化的气质、表现主旨的非正统手法、歌曲与乐器独奏方面的新奇处理, 都受到了巴黎乐迷们的热烈欢迎。

当时音乐界的一些名人,如拉威尔和普罗科菲耶夫都曾光临魏拉—罗伯斯的演奏会,这两位乐坛大师对巴西音乐表现出了特大的兴趣。而对这位巴西作曲家中的新秀真正推崇的,则是在巴黎极具影响力的乐评家兼作曲家佛劳伦特·施密特。

出席演奏会的,除巴黎各界人士外,还有大批的南美听众。资助魏拉— 罗伯斯来巴黎成名的卡洛斯,昆勒先生及其夫人姬尔达女士也端坐在包厢里聆听。演奏会结束时。魏拉—罗伯斯受到听众的热情欢呼。当鲁宾斯坦奔赴后台向他表示祝贺时,两人拥抱自不在话下。魏拉—罗伯斯显得神采奕奕, 满面春风,他有理由为自己前来巴黎的决策而倍感兴奋。

但是,魏拉—罗伯斯成名后,却有两件事做得“不近人情”:一是他竟然向那位热情资助他来巴黎、还不远万里赶来聆赏他首演的昆勒先生索取门票钱;二是他在赠给朋友的名片上,除注明地址和接待时间(每月第二个星期天在家)两条外,还附上一句:“请自备食物”。就这样,连一贯乐于助人的鲁宾斯坦也为这种荒谬反常的行为而“替他脸红”了。

同是在那次巴西里约热内卢的演出期间,鲁宾斯坦结识了美国新任驻巴西的大使莫根先生。这位外交官喜爱音乐,甚至“爱屋及乌”,把鲁宾斯坦也看得像上宾一般,常在他演奏之后,设宴请客。

一天早上,鲁宾斯坦在首都大戏院的第三场独奏之后,一觉醒来,突然觉得全身动弹不得,像是瘫痪了似的,手也不听指挥,指头僵直,不能屈伸。这位钢琴家吓懵了,急忙用尽平生之力,挣扎着按铃召来侍者,要他把巴西音乐经纪人裴拉斯先生和医生请来。待这两人匆忙赶到,来一番急救处理, 鲁宾斯坦总算下了床,又缓慢地恢复了一些动作:能挪动几下虚弱的双腿, 还能自行进饮食,手也觉得有了点劲,但弹琴的声音则极为微弱。接着,他又试着穿衣,每穿一件,都得艰难地换取不同的姿势。最后在裴拉斯先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戏院后台休息室。这时的鲁宾斯坦简直累瘫了, 像是一连举行过十场演奏似的。

预定该场演出的头一个节目是舒曼的管弦练习曲。鲁宾斯坦弹奏的头一个音节微弱到依稀莫辨的程度。在第一次变奏之后,他的精力竟霍然勃发, 又开始弹奏自如了。结果这场演奏成绩特好。经过一整天的灰心绝望,此时鲁宾斯坦的激动与兴奋是不言而喻的。

这一次,莫根大使又在他那使馆的花园中摆下了圆桌盛宴,招待钢琴家鲁宾斯坦。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系列演奏会中,鲁宾斯坦遇上了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就是杰出钢琴家艾德瓦·瑞勒斯。此人曾经是当年柏林交响乐团指挥亚瑟·尼基希最中意的独奏家。这时由桂萨达请来布宜诺斯艾利斯演出10 场,演奏贝多芬的 32 首奏鸣曲。瑞斯勒的到来,激起了阿根廷乐迷们的

巨大兴趣。

鲁宾斯坦之所以认定艾德瓦·瑞斯勒是自己强有力的劲敌,是因为他演奏贝多芬晚期的《热情奏鸣曲》、《告别奏鸣曲》和《汉马克拉维奏鸣曲》都是那么婉转悠扬,无人堪与匹敌。他的确弹得自然动听,俨如曲子在向人倾诉,将这些名曲中那蕴藉的高度浪漫主义的内涵宣泄无遗。在这一点上, 鲁宾斯坦与瑞斯勒一脉相通,他极端反对把贝多芬与“古典”二字混淆起来, 而认定贝多芬首先是第一位“浪漫主义”的作曲家。正是这位他无比推崇的作曲家,运用其创作的才华,在自己的作品中尽情地表达绝望、欢乐、悲愤和爱恋。鲁宾斯坦对那个被公认为最擅长弹奏贝多芬奏鸣曲的钢琴家亚瑟·史

奈柏那近乎炫耀的手法,从来就不曾心悦诚服过,只觉得他在弹奏时像是给听众上课似的,十分枯燥乏味;反之,当艾德瓦·瑞斯勒弹奏《汉马克拉维奏鸣曲》中的慢板,《告别奏鸣曲》中的那份茫然感和第三十一号作品之二的 D 小调,竟会催人泪下。当然,瑞斯勒对鲁宾斯坦也是十分佩服的。他在听了后者弹奏舒曼、肖邦和阿尔贝尼斯的作品,以及史塔温斯基的《彼得罗什卡》奏鸣曲和拉威尔的《伤感圆舞曲》之后,也曾被深深感动过。他曾对鲁宾斯坦说道:“我喜欢听你演奏。”

正是在这种相互倾慕的情况下,这两位青年钢琴家决定联袂举行一场双台钢琴演奏会。两方的经纪人茹易兹和桂萨达的德籍代表恩耐斯特·史兰莫尔立即谈妥以宏伟的柯隆歌剧院作为演出场地,一时琴迷们都趋之若骛,争相购买门票。当地的音乐家们全都到齐了,包括波兰钢琴家艾格纳斯·符利曼和奥地利指挥家费利克斯·范·温加纳。经过多次认真练奏后,他们俩在充分沟通的情况下,演奏了莫扎特动人的《D 大调奏鸣曲》、舒曼的《变奏曲》、圣—桑的《贝多芬主题变奏曲》,最后以夏布里埃①改编的《西班牙狂想曲》终场。这次音乐会征服了全场听众。在柯隆歌剧院演出之后,鲁宾斯坦和瑞勒斯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蒙得维的亚两个城市各演出了一场。两位音乐家的愉快合作,也平息了各自琴迷们的敌对心态。

在纽约巡回演奏期间,鲁宾斯坦经常能跟保罗·德瑞柏见面。这位早已回国,并跟莱丽儿离了婚的美国歌唱家,在格林威治村找到了一间幽雅别致的木房。房里有一架钢琴,他们有时便一弹一唱,以音乐自娱。

一天,德瑞柏先生给鲁宾斯坦介绍了一位金发小美人,说她很想当演员。正当这两位男士喝咖啡之际,她请求鲁宾斯坦弹几支曲子听听,钢琴家有意冷她,以“无兴趣”来一口回绝。不料这位小姑娘竟挑衅似地打趣问道:“假如我来个拿顶给你瞧瞧,你肯弹么?”鲁宾斯坦也很不正经地答道:“那兴许会打动我的。”这位小美人一听,便毫不犹豫地在地上拿起了大顶,裙子霎时倒翻到了头部,暴露出了她那赤裸隐私。鲁宾斯坦得意一笑,立即起身弹奏起来。这位小姑娘就是日后纽约百老汇和好莱坞的著名红伶泰露拉·班克海德。从那一次起,她每次只要见到鲁宾斯坦,便会用同样的方式来作交易。

在这一轮的巡回演出中,鲁宾斯坦最后又回到了始终令他“心旷神怡” 的巴黎。

与巴黎音乐会经纪人马赛·华玛赖特一见面,他便被告知了很多喜讯: 除在罗马的几场演奏会外,在法国的巴黎、里昂、马赛和图卢兹等地都增加

① 夏布里埃(1841—1894),法国作曲家。自幼习钢琴,后从事作曲。

了演奏场数,报酬金额也大为提高。 “真正的巴黎人”这时深深体会到,功到自然成气候。

这不,伊斯坦布尔的一位娱乐界大亨阿第提先生也来信邀请鲁宾斯坦首闯中东,去土耳其、希腊和埃及等地巡回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