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首登大洋彼岸

在巴黎“谋求自立”的期间,鲁宾斯坦认识了乌克兰爱乐人士约瑟夫·贾洛辛斯基。俩人结成了终生不易的好朋友。

贾洛辛斯基当时 30 出头,身材高大。他曾经是基辅大学法律系的学生, 父亲去世后便辍学在家,除继承一大片田地和一座大型制糖厂外,还买进了一大批土地。他是个独身主义者,平生酷爱音乐和旅游。当他听到鲁宾斯坦弹奏肖邦、许马诺夫斯基等的曲子时,便高兴得像个孩子,用一个劲儿的狂吼、疯跳、在地上翻筋斗来表达内心的喜悦。

鲁宾斯坦在巴黎每月有 500 法郎的津贴,却很经不起花,付去房租、洗衣和其他杂费之后,他手头便所剩无几。

偏偏天公又不作美,他害了一场猩红热。大病几乎夺去了他的小命。好在大姐嘉薇格专程从波兰来巴黎探望小弟,在病榻旁精心护理,他总算死里逃生。不料祸不单行,他又患上了耳炎。这两次大病之后,鲁宾斯坦欠下了一大批医药费,加上拖欠的房租等,生活陷入了严重困境。

结交上财大气粗的贾洛辛斯基,鲁宾斯坦又享受到了巴黎的富裕阶层生活,包括看戏、出席音乐会和去高级餐馆美食。

1905 年夏,鲁宾斯坦应哈曼家人的邀请,去瑞士的蒙特勒度过了两个月的避暑生活。在度假期间,他认识了英王爱德华七世的皇弟康诺德公爵的侍从武官柯莱登上校。在一次“丰盛的晚餐”上,上校邀请他去伦敦观光。鲁宾斯坦当即接受了邀请。

这年的 11 月,鲁宾斯坦怀着几分喜悦和几分敬畏的心情,动身前往伦

敦,下榻于伦敦波特兰广场大道 78 号的柯莱登上校私邸。当天,鲁宾斯坦即随同上校夫妇参加了莫莱男爵招待的晚宴。

晚宴的规模虽不很大,总共才 10 个人,但却十分气派,隆重正规。进入餐厅的贵宾,必须成对入席,每位男士的手臂都得挽住一位女士。入座之后, 大家都眼观食物,谈话十分节制。食物的味道并不十分出众,但是侍者和礼仪则堪称一流。

当宾客们正在吃最后一道甜食时,主人起立,为“我王万岁!”祝酒。大家同时起立,默然啜酒。晚宴之后,莫莱男爵夫人领着女士们退到客厅, 留下男士们浅饮咖啡。大家谈笑风生,热闹了半个小时,主人才提议大伙儿去客厅与女士们会合。

柯莱登夫妇待人和气,对待鲁宾斯坦优礼有加。他们这次邀请他来,名为“来伦敦小住数日”,其实是“为康诺德公爵及其女儿柏翠西亚公主献奏一场”。为此,他们特意负担小贵宾的来往旅费,并准备重金酬劳。柯莱登上校英武潇洒,其夫人是一位法国女伯爵,也风韵不俗。

为使青年钢琴家有机会观光伦敦的名胜,柯莱登夫妇在参加莫莱男爵的晚宴之后的第二天,又邀请鲁宾斯坦于第二天同去参观国家画廊和大英博物馆,观赏了不少旷世杰作:巴森农神殿中的白色大理石镂纹石柱、维纳斯裸像等。对比巴黎的罗浮宫,鲁宾斯坦认为英国的展品集中紧凑,参观者能一览无余,就近都看个够。而参观巴黎的罗浮宫则“会把人累掉半条命”,据说要想一下子看尽所有的珍品,“得奔走好几英里的路”才行。

两天之后,柯莱登上校决定举行家宴,恭请皇弟康诺德公爵大驾光临。那天整个住宅布置一新,大件家具全部换掉,厅客室被装点成音乐演奏厅, 厅堂四角摆满了鲜艳的花盆。为了不致影响当天晚宴的准备工作,柯莱登夫妇带上鲁宾斯坦专程去伦敦毕卡德里广场上的著名史考特餐厅,饱餐了一顿龙虾,据说在这里才能吃上爪子比尾巴还粗大的新鲜龙虾。

当天晚上,柯莱登夫妇和鲁宾斯坦全都一身盛装,在楼下备有鸡尾酒席的会客室中恭候“皇亲国戚”的光临。八时整,贵宾们准时来到,康诺德公爵领着亚瑟王子和柏翠西亚公主走在最后。这次宴会随随便便,不拘礼仪, 没有莫莱男爵家的那种严肃和庄重的气氛。柯莱登夫妇把鲁宾斯坦介绍给了贵宾们,并对他的演奏天才大加称赞。客人们对音乐所持的评论,说明他们都具有很高水平的艺术修养。当老管家通报入席时,柯莱登夫人首先挽起康诺德公爵的一只胳臂,柯莱登上校则陪柏翠西亚公主大步跨入餐厅,其余人紧随他们的背后,鱼贯而入。

鲁宾斯坦被安排坐在公主的对面,俩人在席间很谈得来。公主问到他对伦敦的观感和在巴黎的生活,鲁宾斯坦都回答得十分得体,逗得公主芳心大悦。其余贵宾都是来自伦敦上流社会的知识界人士,都有较高的文学造诣和艺术素养。他们经常出入伦敦的高级音乐会和正统戏剧场所。

由于柯莱登夫人是法国人,所以当天的晚宴办得丰盛美味。晚宴之后, 大家为“皇帝陛下健康”举杯敬酒,然后男士们留下小饮片刻。紧接着,宾主双方都纷纷登楼去大厅欣赏钢琴演奏,一时济济一堂,坐满了人。鲁宾斯坦为嘉宾们献奏的节目主要是瓦格纳的曲子,是当时伦敦的时兴音乐。公爵和公主都熟知并喜爱瓦格纳作品,其余观众也像波兰人一样都对这些乐曲大表赞赏。

音乐演奏一结束,大家又共享了一顿丰盛的自助餐。等到最后一名贵宾离去时,已是午夜时分。

晚会结束,柯莱登夫人对鲁宾斯坦赞誉有加,还亲吻了他的面颊。柯莱登上校也笑眯眯的,同远道而来的钢琴新秀握手道贺。

那个周末,柯莱登夫妇把小钢琴家带到乡下勃恩翰爵士家,以了解英国风土人情的另一面。他们受到了这位犹太人的热情欢迎和良好的接待。英国也有很多犹太人,只要事业有成,英王陛下照样对他们封爵赠勋。勃恩翰爵士就是一例,他是英国影响力很大的《每日电讯报》的董事长。这次下乡, 鲁宾斯坦大长了见识,他那强烈的种族荣誉心理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那天在勃恩翰爵士家晚餐后,立即举行了一个小型音乐会和舞会。鲁宾斯坦弹奏了几首严肃乐曲,然后再为伴舞弹奏了几首轻松的曲子。大家玩到了午夜之后,才尽兴而散。

第二天一早,他们仨由乡下返回了伦敦市区。

最后一天,柯莱登夫妇举行了饯别宴会,为小客人送行。柯莱登夫人还赠送给他一件贵重礼物,以资留念。礼物是一副珐琅质的金袖扣,上面缀满了小红宝石,中心则是一颗熠熠闪光的小钻石。

鲁宾斯坦这次英国之行,结交了英国皇室成员、上层贵族和报业大亨, 耳闻目睹,收获不小。

雏鹰终于从塞纳河飞到了泰晤士河,风光了一个星期。

鲁宾斯坦在巴黎客居期间,不仅钢琴演技日臻成熟,而且由于他广结人缘,智力超常,好机遇接踵而至。

一天早上,亚斯楚先生给鲁宾斯坦留了一张字条:“速来见我,有要事相商。”

俩人一见面,老板便兴奋得大声叫嚷:“年轻人,恭喜你交上好运,有人要请你去美国演出了!”鲁宾斯坦一听,不由半信半疑,因为他在美国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本身的琴艺又不见得会传得那么远。

亚斯楚先生见对方满脸惊愕,便笑着解说道:“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与这位美国先生见面了。到时候你就会一清二楚的。”

下午,那位美国人果然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地对鲁宾斯坦说道:“我是巴尔的摩奈博钢琴公司的代表。我公司总裁威廉·奈博先生曾听过一位乐评家对你的琴艺赞不绝口,说他在瑞士巴德瑞夫斯基①的家里听过你弹琴。从那时候起,我们就一直想跟你取得联系。”

鲁宾斯坦这才忆起几年前根据约克琴教授的指示,专程去瑞士洛桑附近的莫吉斯会晤巴德瑞夫斯基的经过。当时那位音乐界前辈住在莫吉斯的里昂宝桑别墅,他高高兴兴地热情接待了小客人。初次见面,鲁宾斯坦便给大师弹了他还没有练熟的勃拉姆斯《巴格尼尼》主题变奏曲的第二部分,加上一

① 巴德瑞夫斯基(1860—1941),波兰钢琴家,以善奏肖邦乐曲著称。

路疲惫和临阵紧张,很多地方都给弹错了。少年来访者自知表演不佳,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好在大师并不见怪,还诚恳地鼓励他晚宴时再好好弹几首曲子听听。

出席晚宴的有一位瑞士男子和两对美国中年夫妇。他们都用英语交谈。当时鲁宾斯坦虽然听得懂,但还说不太好。

宴会之后,大家在客厅里喝咖啡,巴德瑞夫斯基先生邀请小鲁宾斯坦弹琴。这回,少年琴手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又休息好了,所以倾注全力弹奏了他最拿手的两首勃拉姆斯的狂想曲、一首间奏曲和一首肖邦的即兴曲,赢得了宾主双方的好评。巴德瑞夫斯基先生甚至跳将起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鲁宾斯坦,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很有天分。我一定要写信给你的约克琴教授,把我今天听到的都告诉他。”

这就是美国客人所提到的当年旧事了。

鲁宾斯坦一时高兴极了,赶忙告别了美国客人和亚斯楚先生,让他们去洽谈去大洋彼岸的演出合同。他独自一人跑到卡波辛大街上的咖啡馆,一口气连吃了两份巧克力布丁。

亚斯楚先生和巴黎音乐协会的同仁们,都为这则飞来的喜讯乐得心花怒放。顿时鲁宾斯坦身价大增,人们把他看成是一棵摇钱树。音乐协会特地聘请了一名年轻画家,给这只又将飞上大洋彼空的雏鹰画了一幅素描,供媒体宣传用。

去美国演出的合同签好后,给鲁宾斯坦看了一下。他这才知道:三个月中要举行 40 场演奏会,美方承担钢琴家的来回旅费,生活费则完全自理;演

奏报酬 4 000 美元,还得扣除百分之四十的佣金。这点酬金自然少了点,鲁宾斯坦显得很失望。亚斯楚先生便安慰他说:“年轻人,看开一点吧。这趟赴美演出必定会对你的事业大有帮助的。”

1906 年除夕,鲁宾斯坦启程去美国,坐的是法国远洋客轮“吐伦号”。八天之后,“吐伦号”安抵纽约港。

上岸时,鲁宾斯坦受到奈博钢琴公司派来协助他在美巡回演出的经理人尤里克先生的欢迎,被安排在纽约华尔道夫大饭店的一个套间下榻。套间有舒适的卧房和设备齐全的浴室。这是鲁宾斯坦有生以来头一次享受到那完全属于自己的住房。

经过与尤里克先生协商,双方同意首次演奏会定在两天之后举行,地点在卡乃基大会堂,由费城管弦乐团伴奏。演出节目选了圣一桑的《G 小调协奏曲》,同样节目还将在巴尔的摩、费城和华盛顿等地演出。另由管弦乐团伴奏的音乐会,也将在芝加哥、辛辛那提、明尼阿波利斯等地举行,其余城市举行的仅是他个人的独奏。

经过试琴、预演之后,一切良好。

正式演出的当晚,尤里克先生很早便到华尔道夫大饭店接鲁宾斯坦去卡乃基大会堂,同时通知青年演奏家说:“大会堂已经坐满了观众了。威廉·奈博夫妇和他的弟弟恩尼斯特夫妇都专程从巴尔的摩赶来聆听。演奏一完毕, 他们将设宴为你洗尘接风。”

鲁宾斯坦到达卡乃基大会堂后不到 20 分钟,就被请去上台(因为前奏曲很短)。在灯光照耀下,台下黑压压的尽是人,整个大厅比上午预演时似乎大了一倍。鲁宾斯坦一登台,便迎来了一阵热烈掌声。青年钢琴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就是演奏厅愈大,听众愈多,他的信心便愈足,愈能镇定自

若。他认为,这个特点最有利于他的演奏生涯,无疑也是他的另一天赋。许多卓越的表演家身受其害的怯场毛病,跟鲁宾斯坦毫不搭边。所以当他向台下鞠躬致敬时,内心激情澎湃,但又神色镇定。正因为这样,这回钢琴家就能以最大的冲击力弹出圣——桑的《G 小调协奏曲》。每弹完一个乐章,听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而当他弹完乐曲那辉煌的结尾时,听众全都起立,掌声不绝。鲁宾斯坦两次请乐团指挥、德国音乐家佛列兹·席尔先生出面答谢听众,还与乐队首席握手致贺,可是台下的掌声势头依旧不减,还夹杂着大声呼喊:“妙!再来一个!”“精彩!再来一首!”这时鲁宾斯坦已经谢幕三四次了,最后又乘兴弹了一首肖邦的《降 A 调波兰舞曲》。紧接着,听众又掀起了新一波的鼓掌、喝彩声,气势不可阻挡。鲁宾斯坦无奈,只好再弹了一首《恩可》曲。这下总算平息了大厅里的滚滚声浪。

正当鲁宾斯坦洋洋自得、兴冲冲地走进后台休息室时,不料费城管弦乐团指挥佛烈兹·席尔先生竟冲上前去,朝他怒吼道:“你怎敢弹《恩可》曲

(按:指答谢听众的再弹曲)?!你破坏了整个演奏会,我不许你再在我的管弦乐团里演奏了。”说罢,他把门儿砰的一声关上,扬长而去。

鲁宾斯坦这下吓懵了,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确不知道,在交响乐演奏会上不能应听众要求弹《恩可》曲。按照惯例,在欧洲倒是可以这样做的。席尔的怒吼和恫吓,对这个初登美洲大陆,才 19 岁的“雏鹰”来说,哪曾见过这样的暴风雨?他原先的那股子高兴劲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无限懊恼中,房门猛然大开,一大帮人蜂拥而入,为首的自然是尤里克先生了。只见他笑嘻嘻地一把抓住青年钢琴家的手,猛摇个不止,又重击了一下他的背脊,高声嚷道:“了不起,你真了不起呀!成功了!”说完,他才忙着介绍起了奈博的家人。这一家人都十分热情、友好,奈博兄弟向鲁宾斯坦连连祝贺,还热情拥抱了他。他们的夫人在跟他握过手后,分别吻了一下他的面颊。奈博笑逐颜开,一迭连声说道:“别忙,别忙!你且歇一会儿,我们将好好地请你吃一顿夜宵。”

这当儿,鲁宾斯坦一时高兴,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们听了,都觉得席尔做得太过分。奈博先生说道:“他有义务继续跟你合作演下去,我们都付给他钱了。”鲁宾斯坦这才安下心来,为大批拥上前来的听众签名留念。

随后,他们一行分乘三辆豪华型英式两轮大马车,来到当时纽约最气派的德蒙尼可夜宵餐厅,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夜宵。奈博兄弟为鲁宾斯坦的初战告捷而频频举杯祝贺。这兄弟俩都 30 出头,一表人才。他们的夫人也都年轻貌美,楚楚动人。

第二天,纽约各报刊都登载了对鲁宾斯坦演奏的评论文章,其中有两位乐评家对鲁宾斯坦大加称赞,认为年轻人的前途远大,技法超群,同时还指出他的音乐造诣还有待提高。另有一位叫柯瑞贝尔的乐评人士,对鲁宾斯坦则持全面否定态度。以后的巡回演出,他也没有轻易停止抨击过。后来,鲁宾斯坦在回忆柯瑞贝尔先生的评论时,曾经说道:“有许多年,我们俩是水火不相容的死敌。”

第二天,鲁宾斯坦对纽约市区作了一次周游。在鲁宾斯坦看来,本世纪初期的纽约,“还是个很丑陋的城市⋯⋯街道都用数字标示,显得单调乏味。那时还没有盖起摩天大楼,最高的佛莱第龙公寓大楼才 21 层。最好的两个市区当推百老汇和第五大道,其他地区则都显得杂乱无章,难以掩饰贫穷的面

貌:街道肮脏而又恶臭,挤满了衣衫不整、奔忙不息的劳苦大众。至于华尔街、唐人街和河岸大道等市区的出现,那已是多年之后的事了。”

第三天一大早,奈博兄弟及其夫人陪同鲁宾斯坦乘坐火车前往巴尔的摩演出三天。他们乘坐的车厢在当时是最豪华的普曼列车,欧洲还没有出现这种高档旅行设备。

奈博兄弟在他们的家乡举行了盛大的酒会,将青年钢琴家介绍给他们的亲朋好友。接着,他们又联袂去了费城和华盛顿首府巡回演出,三天中接连举行了三场音乐会,成绩与纽约大致相仿。不过,在这三场演出中,鲁宾斯坦面对听众的喝彩,已不再表演《恩可》曲了。他跟席尔先生的关系虽然不算是很融洽,也总算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调琴师乔治·霍志曼认真负责,工作效率高。他在巡回演出时始终陪伴着鲁宾斯坦,帮助很大。

三天巡回演出之后,鲁宾斯坦回到了纽约,准备举行独奏会。

根据合约,鲁宾斯坦必须在全美巡回演出 40 场,为期三个月,即差不多每隔一天便要演奏一场。预定在芝加哥、辛辛那提和明尼阿波利斯第城市由第一流的管弦乐团为钢琴演奏家做搭档,而波士顿的那一场演出还选在正统的音乐厅隆重举行。在纽约市的两场独奏会则安排在舒伯特兄弟钢琴公司拥有的一家戏院中。

巡回演出的头一站是芝加哥市。鲁宾斯坦和调琴师霍志曼抵达该市时, 已经过了预演的开始时间,好在管弦乐团的乐员们都守候在舞台上。鲁宾斯坦不敢延误,把外衣往台上一丢,赶紧奏起了圣—桑协奏曲的第一个八度音程。在以后的半小时内,钢琴师和乐团团员们配合良好,如行云流水般练完了这支曲子。年轻的乐团指挥佛德立克·史塔克从指挥台上一跃而下,高高兴兴地拥吻着这位青年才俊。其他团员们也起劲高呼:“妙!精彩!”他们深深佩服的是,这位年轻的钢琴家经过旅途劳顿之后,还能有这等的精力和锐气!不过,鲁宾斯坦更需要同仁们的大力协作和真诚鼓励。以后的演艺实践也表明,只要有同仁们的热情鼓舞,他准能爆发出自身的最大能量,显示出永不衰竭的战斗意志。

芝加哥是一座著名的风城。那天寒风凛冽,街头积雪滑溜,鲁宾斯坦不得不放弃徒步游览市区的初衷。当天晚上,他去了歌舞剧院,观看了轻松的歌舞、闹剧、轻歌剧、短小滑稽剧等,欣赏了“典型的美国娱乐表演”,有时他竟给逗得捧腹大笑。

当巡回演出到了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城时,出了一场小小的事故:鲁宾斯坦刚弹起一首贝多芬奏鸣曲中的第一乐章,不小心大拇指的指甲被夹在两个白色键隙中而被撕裂,顿时鲜血冒出,键盘上也沾染了斑斑血液。但他竟然没有察觉指头受伤,依旧全神贯注,继续弹奏下去。直到第一乐章奏完,他才骤感疼痛难忍,只得去后台匆匆包扎一下伤口。待他返回舞台时,键盘已经擦净,他立即继续弹奏。台下随即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听众原以为钢琴家不会弹完这支奏鸣曲呢。第二天晨报及时登载了钢琴家带伤演出的讯息,极力赞扬他那“坚忍的斯巴达精神”,对他的演技反而不予置评。

在巡回演出途中,鲁宾斯坦还奇迹般地逃过了一场劫难——改变了原定去旧金山的演出。

旧金山,亦译为“圣弗兰西斯科”,是美国西海岸仅次于洛杉矶的第二大都。19 世纪中叶,加利福尼亚州发现金矿,华侨称为“金山”。后来为别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华侨称为“新金山”)而改称旧金山,别称三藩市。

1906 年市区曾一度被地震毁掉。那天正是鲁宾斯坦预定去旧金山巡回演出的一天。好险啊!后来多亏奈博钢琴公司临时改变计划,鲁宾斯坦一行才没有去旧金山,而是再去芝加哥加演了一场,他也才得以逃脱这场血光之灾。

巡回演出已临近尾声。应听众的盛情邀请,鲁宾斯坦在巴尔的摩、辛辛那提、普罗维登斯等城市又加演了几场。这一事实充分表明,他这次旅美演出还是相当成功的。

通过去各地巡回演奏,鲁宾斯坦对美国的总体印象是良好的:来自欧洲各地的移民,在这块新大陆汇成了一个有无限发展前景的欢乐大家庭。不过, 这位钢琴家也看到了 1906 年美国那“丑陋的”一面——除几座大城市外,中小城市都很“单调”;在供人休息或娱乐的公园和广场上,“几乎看不到座椅、喷泉和树木”;乡村尽是“一望无边的荒野,平淡无奇”;铁路两旁则是“堆积如山的垃圾”⋯⋯

而最令鲁宾斯坦失望的是,美国的乐坛人士似在抵制他个人和他的演出。他们虽说也承认这位波兰的犹太青年很有天分,而且前程远大,但技艺“欠熟练”,还认为他“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这,鲁宾斯坦也是承认的。

由于不善理财,加之又挥霍无度,这位试飞不久的“雏鹰”已自感生活难以为继,因为他把合同中应得的那份酬金全都花光了。这样,他不得不拍电报向亚斯楚先生求援。威廉·奈博先生也及时伸出了慷慨的援手,指示尤里克为他支付了华尔道夫大饭店的最后一笔账。

1906 年 4 月底,鲁宾斯坦终于结束了旅美活动,照旧搭乘“吐伦号”海轮返回巴黎。奈博、尤里克和霍志曼等人都亲自去码头送行。许多在美结识的新朋友,还为他送来了鲜花、水果和美酒。八天之后,鲁宾斯坦安抵法国的哈佛港。

正当“吐伦号”的乘客们忙着打点行装,跟岸上来迎接的亲友们频频招呼的时候,鲁宾斯坦却心头郁闷,因为他此行返回巴黎之后,前途未卜:下一次公开演出遥遥无期,钱又快用光,而房东柯德威纳斯先生那里尚欠下三个多月的房租钱没有还,另外挂账成衣费也悬在那里。这将如何是好?怎样想办法还呢?

想到这里,这位青年钢琴家开始忧心如焚、焦急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