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生——美丽的神话

首闯中东,鲁宾斯坦是从西班牙的马德里三场独奏会开始的。

这次演奏会令这位钢琴家无比震惊:当演奏华尔兹舞曲时,听众席上响起了一片嘘声和忿怨的抗议;而当演奏到李斯特第十二狂想曲时,全场却爆发出了雷鸣的鼓掌,好像前面的不快全都一扫光了似的。其中的一场,维多利亚·尤金妮亚皇后曾亲临聆听。

结束了在西班牙的演出后,鲁宾斯坦抵达了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在那里他举行了两场演奏会,结果都不坏。

随后,鲁宾斯坦在希腊首都雅典、埃及首都开罗和全埃第二大城市亚历山大港,以及特拉维夫—雅法等地做了巡回演出。

在土耳其,鲁宾斯坦认识了业已退休的富商裴美山先生及其夫人莎弗。这位可亲的亚美尼亚人愿意充当钢琴家在伊斯坦布尔的导游。他们经常徒步走过那座通往安卡拉的长桥。

在开罗,鲁宾斯坦曾应邀出席英国驻埃及总督派西·罗伦爵士的午宴。他们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时就曾同住一家旅馆的同一层楼上,常常一道出去野游。眼下这位仪表出众的英国绅士官运亨通,却仍然打着光棍儿。他深谙人生,喜爱音乐。鲁宾斯坦早就对埃及的名胜古迹着迷,这次他观赏了埃及那美丽的回教寺、数以百计的尖塔、埃及古代艺术馆,以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等。

在雅典,鲁宾斯坦抽空去参观了雅典卫城的神殿。那一整天,他都在瞻仰这些完美无瑕的殿宇,用颤抖的双手去抚摸神殿的巨柱,无端勾起了对斜阳衰草下的古陵寝的遐思,久久不愿重返红尘生活。此外,鲁宾斯坦还结识了雅典银行家史提法尼达斯。这位热心的年轻人不仅邀请钢琴家去他家里作客用餐,还带领他去观看伊庇道鲁斯剧场和诺普利亚古城废墟。伊庇道鲁斯剧场可以容纳几千人,回音效果极佳。从剧场顶部可以清晰地听到剧场内的说话声,就像在身旁似的。这证明古希腊人对回音壁的音响原理早就完美地掌握了,而令鲁宾斯坦大惑不解的是,“这种学问始终不曾传给我们的音乐世界,先知的这种秘诀我们至今还没有发掘出来”。

此后,鲁宾斯坦又不惮辛劳,在巴黎、罗马、翡冷翠、马德里、布宜诺斯艾利斯、蒙得维的亚等地巡回演出。

1923 年的早春时节,鲁宾斯坦结束了巡回演奏,返回了巴黎。他眼见全市满目青翠,加上好友的欢迎,使他那颗永远跳动不息的心儿感到温暖。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宝贵才华,而且他又总能以新的目光来看待这个生养着他的大千世界。这位钢琴演奏家不由大发感喟:

“人生,过去和现在都一样,对我来说始终是个美丽的神话;我每天无不感谢上帝恩准我生活在这人世间。”

对近年来在大洋两岸频繁的巡回演出,鲁宾斯坦不仅不引以为“苦”, 反而“乐”在其中。这位在世界琴坛上正冉冉升起的明星有一段精彩的自白:

我的放荡生活方式,对异性毫无止境的痴迷,每天晚上与知识界朋友的长谈、上剧院、看表演,餐餐讲究美食,尤其是对这一切享乐毫无抗拒的意志,都使我无法专心工作。每次演出全靠我积累的一些熟练的乐曲,却从无努力改进的内在需求。我不太注重原乐曲的章法,单凭个人记忆力和如何运用一些恩可曲去适时地把听众的热情推到最高潮。总之,我不敢夸口说我曾忠实于原作,毫无瑕疵地认真演奏过一首曲子。尽管如此,我在音乐上的惊人天分和我在钢琴这一乐器所特具的才华,可说是未曾丝毫消减。不管我有些什么缺点,但我演奏每一首曲子时,总能注入深厚的感情和热爱,一旦灵感来潮(这又是我的一大天赋),这种感情和热爱也能传递给广大听友。往往长时间的苦练,虽也能使演奏的每一细节达到炉火纯青和十全十美,但给予观众的却是一种疏冷的感觉,这就是因为丧失了音乐的最主要的素质。

正因为对自己有一个全面的估计,所以鲁宾斯坦在与故乡阔别多年之后,打算在重返华沙进行巡回演出时,能有较高的演技表现。

1924 年 8 月,鲁宾斯坦应温妮·波丽格娜克王妃的邀请,去威尼斯小住两周。在那一期间,他抓紧时间勤弹苦练,决心重新认识将在华沙上演的曲子,注意自己曾经疏忽、极需长时间补课的一些艰深细节。

预定在华沙演奏三场。第一场演奏肖邦的 E 小调和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由葛利格·费特博格担任指挥;另两场独奏主要是选弹西班牙乐曲,波兰的听众还是头一次聆赏。《纳瓦拉》和《火舞》仍然最受听众欢迎,而且每场都得演一次。这次回波兰,演奏酬金提高到了每场 500 美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大数额。媒体充满了一片赞扬声,听众都认为这位波兰儿子是“最受西班牙和拉美欢迎的钢琴家”,是“在美国赚了大钱”,又是“巴黎、伦敦上流社会的骄子”。当时持批评的只有华沙音乐学院执教合声学的教授彼图·赖德,他就唱出反调,认为鲁宾斯坦“毫无才华”。

应罗兹音乐厅的邀请,鲁宾斯坦回家乡作了两场独奏,盛况空前,罗兹市的头面人物全到齐了,连台上都坐满了人。鲁宾斯坦的两个姑妈和大哥史丹尼斯拉夫都像父母生前那样,在演奏会之后在家里摆下了盛筵庆贺。但这时的鲁宾斯坦却黯然神伤,连连叹息道:“情景与往日一般美好,而我却无心消受,因为我的双亲已没有福气分享他们天才小儿子那衣锦荣归的光华了!”

当鲁宾斯坦此行赚了 2500 美元的时候,他想到的头一件事,便是还报恩人的恩情。其中之一是约瑟夫·贾洛辛斯基。他们在热情拥抱和共同用餐之后,谈起了各自的近况。这位当年的老朋友不仅不扯起大嗓门抱怨他失去的田庄和家产,而是热心谈论钢琴家在音乐会上演奏的那几首西班牙曲子。而当鲁宾斯坦对他战时的损失表示一些同情和关怀时,这位老朋友反而以波兰获得了自由独立而引为自豪,认为那才是“最好不过的补偿”。这令他的钢琴家朋友“感动得几乎流出了泪水”。随后,鲁宾斯坦把自己所赚得的美金全部赠给了他,以报答他当年对自己的义行,贾洛辛斯基认为却之不恭,只好权当礼物收下。他请老友放心,说他的生活美满幸福,结了婚,妻子美丽贤惠,有绘画天资,等等等等。

二是高德佛兰医生,他曾经与里昂·伯恩斯坦先生一起为鲁宾斯坦作过担保人,在一家钱庄借过 500 卢布。伯恩斯坦早在一战时亡故,高德佛兰医

生不得不独自向钱庄偿还那笔 500 卢布的借款,这件事还是另一位友人转告的。当鲁宾斯坦登门拜访这位老先生,照旧得到了热情的接待,并对他的演出赞扬备至。他还领着青年钢琴家参观了他新收集的青铜艺术品,只字未提那桩借钱的事。直到借债人主动提到了那桩借钱事,表示因战争影响了还债并深感不安时,他才接受了鲁宾斯坦交还的钱。当这位医生拿出钱庄收据给鲁宾斯坦看时,还一脸愧色,倒像是他欠了鲁宾斯坦的债一样。

卡洛·许马诺夫斯基给鲁宾斯坦介绍了许多“波兰现代文坛精英”如朱里安·屠文等人。正是这位屠文先生,当年四五岁时曾跟随母亲去车站送鲁宾斯坦回柏林学艺。那时他母亲年纪轻轻,与大姐贾薇格的关系最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朱里安·屠文回忆说:“我妈经常唠唠叨叨,说什么:‘你瞧人家鲁宾斯坦,都是个有名气的钢琴家了,你有什么出息呢?’ 我因此老是怀恨你,直到这次听了你的演出,才信服了。你也才成了我的崇拜偶像。”俩人热情拥抱,又相互敬酒,庆祝新的友谊。

卡洛还告诉鲁宾斯坦,说艾密尔·莫林纳斯基已升任华沙歌剧院经理, 他已将该歌剧院提高到了欧洲的最高水准,并准备上演卡洛的一些新作品。卡洛还说克拉科夫的贾格隆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那是波兰颁发的最高学位;此外,华沙音乐学院将聘请他继莫林纳斯基之后出任院长;又说他家庭十分贫困:哥哥失业,母亲久病在床,两个姐姐仍未出嫁,另一个姐姐又离了婚。看来,鲁宾斯坦的这位好友已被家庭重荷压得喘不过气来。结果 54 岁便英年早逝,他对家人的奉献很像当年的肖邦。

卡洛的遭遇似乎与鲁宾斯坦无缘。他正当盛年,演奏事业正在蒸蒸日上。人生,对他来说,“始终是一个美丽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