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才

是时候了，得让雏鹰展翅试飞了！

这时，巴斯教授和约克琴院长决定给爱徒安排一次公开演奏的机会。院长计划在皇家音乐学院大礼堂举办一次专场音乐会，由小鲁宾斯坦演奏莫扎特的 A 大调协奏曲，约克琴教授亲自出任指挥。与此相协调的是，巴斯教授则计划在波茨坦①的一次交响乐演奏会上，让小鲁宾斯坦演奏同样的节目，由孩子的和声学教授柯隆肯夫出任指挥。

一个寒冬的夜晚，巴斯教授亲自陪伴小鲁宾斯坦乘坐火车前往波茨坦。在一个小时的旅途中，这位严师像拳击教练似地反复教导，给孩子临阵磨枪：

“你一登上台，就要先向台下观众深鞠一躬，再向乐团微一点头。接着摆正钢琴的坐凳，掌握好自己的姿势。切莫去看台下，要全神贯注在自己要弹的曲子上，然后再示意指挥，你已经做好了演奏的准备了。”

巴斯教授犹嫌不足，又补充了几句： “你可要留意自己的踏瓣节奏，千万别扮鬼脸。弹奏时，嘴里不要跟着

哼，绝对不要变换指法，那样就可能会捅漏子的⋯⋯”

不料好心办了坏事。巴斯教授的一席说教，反倒说得小鲁宾斯坦内心惶惶不安。孩子毕竟是初次登台，毫无经验。

但是，这次演奏的结果却大出意外。先是观众见健步登台的，竟然是一位可爱的美貌少年，一副童稚的模样，登时便响起了一阵轰动的掌声。在全场的热情鼓励下，小鲁宾斯坦切实履行了巴斯教授的嘱咐，协奏曲的演出成绩不坏，只略嫌干涩，而且有很强的学院气息。

钢琴弹奏完毕，台下欢声雷动，高呼再来一曲。巴斯本来心情紧张，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直到这时，他总算把一颗悬着的心落定了，欣喜之余，立即示意爱徒再弹一曲《双重奏》，是蒙特威尔地所作的一首无词歌曲。这时，小鲁宾斯坦也放松了神经，初奏告捷，不免有点儿志得意满，忘乎所以。他把恩师的告诫全然忘诸脑后，只顾信手弹去，边弹边向台下投去一个个飞瞥，满脸堆笑，脑子里胡思乱想，根本没去注意所弹的曲子。这下灾难降临了，他只骤感脑袋訇然一响，出现了一片空白，霎时连一个音符也记不起来了，惟一的知觉是那首曲子是降 A 调。小鲁宾斯坦这时虽然吓得一身冰凉，好在手指还管用，没有僵在空中，而是继续编弹。他镇定下来，按着 A 调随着编

② 理查·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文学家。

① 波茨坦，德国城市，在柏林西南约 27 公里。14 世纪建市，曾为普鲁士王国的夏宫。

出了一个主题，与蒙特威尔地的原曲已是大相径庭。几个转调过后，小鲁宾斯坦又编了一个小调，作为对衬，又借题发挥了一阵，然后回到罗曼蒂克的降 A 调上。尾声用的是极细腻的琶音，用微弱音阶配以轻柔的踏瓣。

听众显然对这支曲子并不熟悉，还依旧报以一阵急骤的热烈掌声。孩子总算没有出洋相，没敢奢望会有鼓掌，更不敢面对听众谢幕了。他狼狈已极，战战兢兢地缩回到后台，准备听候老师训斥了。说来也怪，小鲁宾斯坦竟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只见巴斯先生不仅毫无怒气，反而眉飞色舞地朝他走来，紧握着他的小手，双眼噙着泪花，大声欢叫：“好小子，够调皮的，可真是个天才！我怎么也耍不出你这套鬼把戏来！”

两周之后，小鲁宾斯坦在皇家音乐学院的大礼堂里又重演了一场莫扎特的这首协奏曲，约克琴院长做伴导式指挥。通过上次在波茨坦音乐会的实践，这次小鲁宾斯坦就变得老练多了。他遵照巴斯教授的指导，严守音乐会上的操作程序，演奏时从容不迫，注入脉脉深情，结果十分成功。他们俩在向听众鞠躬致谢时，又迎来了一阵雷动的掌声。院长也一时高兴，竟当众拥抱了童星，亲吻了他的面颊。这次音乐会在孩子的心头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通过这两次演奏会的激励，小鲁宾斯坦只觉得自己面前是一派掌声和喝彩，人生简直美极了。他从此勃发出一股勤学苦练的劲头，专心致志地上好课，力求使自己的琴艺更上一层楼，精益求精。

此后，音乐学院决定再为小鲁宾斯坦举办个人演奏会，由柏林交响乐团伴奏演出两首协奏曲，中间穿插几首独奏曲。这对刚起步的少年琴手来说，毕竟是十分吃力的。但他听了这一安排，反倒异常兴奋。也就在这时，小鲁宾斯坦发现了自己性格中的一大优点：只要干得出色，为众人看好，他就会好上加好，音乐会上是这样表现的，晚年的写书和唱片录制也是如此。

在连续多场成功的演奏会之后，小鲁宾斯坦更是打心底喊出：“没有比成功更美满、更快意的事了。”这时，他欣然发觉，巴斯教授的短髭也伏帖多了，脸上时不时地会漾起心满意足的笑靥。

在柏林学习期间，小鲁宾斯坦交游广泛，不仅开拓了视野，而且赢得了更多的良师益友，彼此沟通心灵，切磋琴艺，大大激发了这个远离家门的游子去顽强学习，力求上进，因而技艺日臻成熟，渐入佳境。

匈牙利人尼基希指挥下的柏林交响乐团，是小鲁宾斯坦广交朋友，切磋琴艺的中心。正是这个交响乐团，为他展示了丰富多彩、美妙难忘的音乐生活。而尼基希指挥演出的独奏家阵容，则更是异彩纷呈，各具特色：

听过英国钢琴家尤金·达贝尔演奏贝多芬第四号协奏曲，小鲁宾斯坦深感那份高洁与柔雅。

看罢意大利籍钢琴家费鲁西奥·布索尼①那魔术般的弹奏技巧，小鲁宾斯坦认为他堪称具有世界水平的琴艺大师。正是这位布索尼，在弹奏巴赫的作曲时，手法超异，既能弹出风琴的宏厚，又能奏出大键琴的稳重，而且结合得最为理想，简直是水乳交融。布索尼在演奏李斯特的作品时，他的乐律和精练已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听来似比乐曲本身显得更为高大；布索尼在演奏李斯特的《铃》时，小鲁宾斯坦听得如醉如痴，屏息晕眩。不过，他在正面评价布索尼演奏的同时，也同时发现了这位大师演技的微疵；他在弹奏贝多芬最后的几首奏鸣曲，显得孤高傲世，在速度与节奏上也过于放任；他

① 费鲁西奥·布索尼（1866—1924），意大利钢琴家、作曲家。其演奏以层次分明、音响浑厚见称。

在弹奏肖邦乐曲时，尽管技艺超凡，但却缺乏肖邦作品中最重要的那份温馨与柔媚。

比利时小提琴家尤金·易沙意在演奏时所表现的蓬勃朝气与所散发出来的美质感，几乎使小鲁宾斯坦着魔。易沙意后来也就成了他艺术上的长期盟友。

除了聆听尼基希的柏林交响乐团的演出外，作为恩师的小提琴家约克琴院长，始终是小鲁宾斯坦崇拜的偶像。这位年长的大师常常在自己的住所里组织著名的四重奏演练，总不忘带上自己的被赞助人。这样，小鲁宾斯坦就能亲聆大师的教诲，受益匪浅。

1900 年 12 月的圣诞节前，约克琴院长为小鲁宾斯坦在贝多芬厅举行了一次正式演出。那次演奏的节目有莫扎特 A 大调钢琴协奏曲、舒曼的《蝴蝶》、肖邦的 B 小调夜曲与诙谐曲、圣—桑①的《G 小调钢琴协奏曲》。由于节目的安排与演奏者的心意不谋而合，所以他登台后便充分发挥了琴师的再创造能力，结果每一支乐曲均受到了激赏。当他弹完了最后一首圣—桑的曲子，由于他发挥了这首乐曲的锐势与典雅，突显了它的耀眼才华和精美旋律，所以观众席上的掌声经久不息。从此，这个少年钢琴家便荣膺“第一流战马”的雅号。当时整个音乐厅爆满，柏林市的音乐界名流几乎都在场。当这位“第一流战马”接连弹完第四首答谢曲之后，乐坛名流都一下子簇拥上台，热烈祝贺这位钢琴新秀。约克琴教授张开双臂，热情地抱起了孩子。

第二天的柏林报纸报道了小鲁宾斯坦在贝多芬厅的演奏盛况，他被媒体推崇为“一颗未来的新星”。乐评家们甚至宣称，小鲁宾斯坦是演奏莫扎特最理想的钢琴家，他“将会成为一位杰出的演奏大师”。

这样，小鲁宾斯坦便逐渐被公认为“约克琴的爱徒”，并被冠以“小天才鲁宾斯坦”的称号。柏林爱乐人士都对他产生了兴趣，纷纷邀请他到自己家里作客。其中有一位名叫威廉的银行家，他的妻子与小鲁宾斯坦是同乡，都来自罗兹。威廉夫妇经常邀请“小天才鲁宾斯坦”去他们家作客，参加各种类型的宴会，宴会之后还要请他弹几支曲子听听。这在当时的德国社会中，是颇为流行的一种风尚。

在一次宴会上，小鲁宾斯坦认识了威廉夫人的妹妹洛泰·韩。这位韩夫人年轻貌美，钢琴的造诣很高。她有个 13 岁的大儿子寇特，是小鲁宾斯坦的同龄人。这个异乡游子便经常去韩夫人家参加每周一次的少年朗读会，题材以古典剧本为主。当时奥特曼先生也曾给予大力的支持，认为这种活动有益于少年身心健康的发展。韩夫人还经常带领这两个孩子去皇家剧院观赏名剧，给予了小鲁宾斯坦以慈母般的关爱。

韩夫人很喜欢弹奏室内乐。一天下午，她与人合作，弹了两首勃拉姆斯的钢琴四重奏，一首是 A 大调，另一首是 C 小调。小鲁宾斯坦在一旁听得很入神。待客人一走，韩夫人单独留下小鲁宾斯坦，专门为他弹了一些勃拉姆斯的钢琴小曲，从而使这个“小天才鲁宾斯坦”对勃拉姆斯的作曲增加了一份喜爱和更深层次的了解。

从那一天起，小鲁宾斯坦就迷上了勃拉姆斯的作品，不仅抓紧学习，而且大量购买勃拉姆斯乐谱，并向恩师益友索要这位可爱大师两手合弹的交响

① 卡密·圣—桑（1835—1921），法国作曲家、指挥家、钢琴家。其创作具有华丽、澄澈、均衡、洗练的特色。

乐曲乐谱、歌集或室内乐谱。奥特曼博士本来手头就不宽裕，也忍痛为自己的爱徒买了一些昂贵的乐谱，弄得境况十分窘迫。此外，小鲁宾斯坦还一再恳请音乐辅导老师韩柏小姐专门教弹勃拉姆斯四手联弹的交响乐曲。这种对勃氏的学习狂热，曾经使监护人和钢琴导师巴斯先生大表惊异。当孩子恳请他教弹 D 小调钢琴协奏曲第十五号作品时，巴斯吃惊得双目圆睁，大声嚷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呀？你疯了吧，我的孩子？那支曲子也太难了，你怎么能学得好呢？”

但真理表明，狂热往往是成功的先导。一周之后，当小鲁宾斯坦弹出那首协奏曲给恩师听的时候，巴斯先生的脸上绽露出了惊讶的笑意，流泻出了内心的喜悦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