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美梦成真

1916 年新年刚过,鲁宾斯坦便启程前往西班牙履行 20 场演奏会的合约。他先在萨拉戈萨、奥维亚多和毕尔保三个城市各举行了一场演奏会,接

着又开始了对帕伦西亚、巴塞罗那和马德里三地的巡回演出。这次在西班牙首都的演出产生了轰动效应:三场音乐会的门票都被抢购一空,拉若剧场的经理见演出大受欢迎,立即要求加演两场。首场演奏会便产生了辉煌的效果, 答谢的《恩可》曲演奏了四五首之多,观众仍迟迟不愿散场。伊萨伯拉公主、阿房索国王三世的老姑妈也驾幸剧场。她在包厢中召见了鲁宾斯坦,并约请他于次日下午去皇宫饮茶。这位皇姑妈说道:“明天下午五时,我将在宫中迎候你的到来。维多利亚·尤金妮亚皇后希望能聆听你的演奏。”那次茶会可以说是这位钢琴家与西班牙皇族建立终生友谊的开端。这份友好“情谊” 历经西班牙革命和内战而从未改变,一直延续到了阿房索国王和尤金妮亚皇后的第三代。

打皇宫献奏的那一天起,鲁宾斯坦在马德里的声誉日隆,他的演奏会更是场场爆满。皇室成员几乎每场必到:尤金妮亚皇后、伊萨伯拉公主、玛丽亚·克莉丝汀娜皇太后和两位小公主都经常光临,其中尤金妮亚皇后很有音乐素养。就连对音乐不太爱好的阿房索国王,也不时驾临演奏会场,而且喜欢跟鲁宾斯坦交谈。在这股皇室旋风的驱动下,马德里的政坛显要、外交使节、文艺团体等方面的爱乐人士都逐渐成为鲁宾斯坦音乐会中的座上客。

尤琴妮亚·伊拉苏瑞丝一家人特地从伦敦赶来协助举办鲁宾斯坦的最后一场演出。伊拉苏瑞丝女士经常活动在西班牙的上层社交界中,有很多的显赫朋友,她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了鲁宾斯坦。

那一时期,鲁宾斯坦经常去皇宫献奏。每次进宫,他都能得到国王和皇后的厚赏,其中有一副镶嵌小钻石的袖扣、一个刻有“维多利亚·尤金妮亚” 签名和日期的金质烟盒,一条白金项链和一块金表。

这次鲁宾斯坦在西班牙物色到了“一位很有才干的音乐会经理人”。这人名叫艾纳斯图·桂萨达,曾经在当年柏林著名的娱乐界大亨赫曼·乌尔夫事务所做过事,很有实际经验。他是古巴人,30 岁出头。鲁宾斯坦立即聘请他出任自己在西班牙演出的经纪人。这位经纪人也当面表示,一定要拟定出一项庞大的巡回演出计划。

1916 年 6 月初,鲁宾斯坦到达了圣塞瓦斯提安,准备迎接预定 7 月举行的巡回演出。

巡回演出的首站是巴塞罗那和卡达隆尼亚省的一些城市。他每到一处, 都赢得了满堂彩。在马拉加港,鲁宾斯坦受到了钢琴家兼作曲家阿尔贝尼斯的遗孀的招待。她育有两个女儿,长女已出嫁。晚餐以后,阿尔贝尼斯夫人

和小女儿罗拉邀请鲁宾斯坦弹奏一些先夫亡父创作的曲子。起先鲁宾斯坦再三婉拒,但经不起母女俩的一再恳请,这才面有难色地说道:“夫人,我演奏他的作曲,注入的全是我自己的情感。实不相瞒,我个人觉得《伊贝利亚组曲》的音乐结构过于繁密,以致阻碍了旋律的流畅。我演奏时会省去某些音节,您听了可能会感到吃惊,可我的目的却是在于保存原曲的精粹。”

母女俩其实都是钢琴家,听了对方所作的解说丝毫不感到惊诧,反倒连声催促,极力鼓励,说道:“就按尊意弹得了!我们都想听听你是怎样阐释这支曲子的。”

鲁宾斯坦于是奏起了《崔安娜》,并将自己对西班牙韵律的挚爱尽情地倾注了进去。弹完一曲之后,母亲对女儿说道:“弹得妙极了!他的弹法跟你爹完全相同。”女儿也情不自禁地说道:“是的!爹也把许多无关紧要的伴音给删掉了。”听了这两位母女的对话,鲁宾斯坦也就壮起了胆子。他随即又弹奏了三四首《伊贝利亚组曲》中的曲子,也全然是信手弹去,悉凭个人感受。母女俩不时惊叹出声:“可不是么!爹在这儿用的正是抢板,结尾部他也是用的最弱音,他们弹奏的速度也一模一样。”绪如此类的赞叹话, 都是出自原作曲家的亲人嘴里,这就使得鲁宾斯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对阿尔贝尼斯夫人说道:“假如您肯赏脸,去参加马德里或巴塞罗那这首曲子的首演式,我将乐意在我的音乐会上演出全部《伊贝利亚组曲》中的 12 首曲子。还请多多指教。”这两位女士都不约而同地答应下来。

离开马拉加之后,鲁宾斯坦继续自己的巡回演出行程,沿途抽空勤学苦练这部极为艰深的组曲,始终没有停止过。

一个月之后,鲁宾斯坦在马德里举行了三场演奏会,每一场节目单上都标出了这部组曲的 4 首曲子。由于此前无人演奏过《伊贝利亚组曲》,因此, 鲁宾斯坦的试弹,不仅给了听众以全新启示,也成为他本人艺事的真正分水岭。每当他奏完组曲中的一首,台下便会响起一片春雷,呼叫“再来一首”, 直逼得钢琴家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弹这些乐曲。音乐会甫告结束,听众又是一阵阵掌声,声声震耳,“给了他一生中所获得的最大最多的欢呼”。他至少答谢了 10 多次《恩可》曲,鲜花一束束地从台下飞来,掷到钢琴家的脚边。阿尔贝尼斯夫人、罗拉、法雅①和阿博斯也高度称赞鲁宾斯坦,说:“你弹这首曲子就像是一个天生的西班牙人似的。”

从那一天起,鲁宾斯坦便享有“西班牙音乐最佳阐释者”的美名了。他在其他城市演奏这些曲子时,也得到了同样的成功。后来,鲁宾斯坦还演奏了阿尔贝尼斯身后发表的作品《纳瓦拉》。这支曲子后来也成了他演奏生涯中大受欢迎的《恩可》曲了。每次音乐会如不弹这支曲子答谢,据说“听众就不许他下台”。

这一时期的鲁宾斯坦在扬长避短、博采众长的道路上,确已迈出了坚实的步子。

一次,曼纽·法雅领着鲁宾斯坦去欣赏著名的吉卜赛女歌唱舞蹈家柏丝朵拉表演她那自编自演的芭蕾舞剧《巫师的爱情》。该剧是描写一名少女中了一位巫师的魔法而堕入情网的故事。鲁宾斯坦对本剧中的《火舞》乐曲很感兴趣。他请法雅把那首曲子改编成一首钢琴演奏曲,在下一场音乐会上用作《恩可》曲演出。结果听众听得简直着了魔,非要他再三再四地重复演奏

① 曼纽·法雅(1876—1946),西班牙作曲家。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1940 年起定居阿根廷。

不可。

从 1916 年至 1917 年的乐季中,单是西班牙这个国家,鲁宾斯坦就举行了一百多场演奏会,足迹遍及西班牙的大小城市。而更重要的是,他那时已经能用西班牙语与朋友们交谈了。

从 1908 年至 1917 年的 10 年期间,鲁宾斯坦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他从困居巴黎一隅的潦倒生涯,到遍及欧洲大陆的大起大落,一直到西班牙的美梦成真,他的演艺事业已驶上了快车道,正在芝麻开花节节高。

一天,正当鲁宾斯坦在马德里的拉若剧场举行钢琴独奏会时,一位来自阿根廷的富商正在台下聆听。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最大的巧克力工厂的老板,这次专程来马德里聘请最佳剧团,去振兴他妹夫的惟一戏院生意。他先是见全场听众满座,已是心中暗暗称奇;继而见皇后和公主们都坐在包厢里,还频频向钢琴家的演出鼓掌喝彩。他于是决定把鲁宾斯坦请到国内去。鲁宾斯坦听了,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说要同自己的经纪人商议后再作回答。

艾纳斯图·桂萨达听了鲁宾斯坦的情况介绍之后,便劝他说:“你且先别答应他,等布宜诺斯艾利斯著名的柯隆剧院经理佛斯丁诺·罗沙或其他剧院重金聘请你时再作决定好了。”按照桂萨达的看法,罗沙靠得住,他是当地惟一能把鲁宾斯坦介绍给阿根廷听众的人。鲁宾斯坦对自己经纪人的话完全相信,所以当第二天那位富商再来找他时,便一脸冰霜,希望三言两语就把来人打发走。谁知富商不达目的,硬是不肯走。最后两人话说崩了,也就不欢而散。

几天之后,这位富商又找上门来,还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只小箱子,把亮亮晶晶的金币倒满了一桌,含笑说道:“这是给你演奏会的定金。在阿根廷和乌拉圭演奏 15 场,我们愿意支付给你 4 500 金币(折合 2.25 万美元),

说话算数。”说着说着,他便在桌上数出 500 金币,先行成交。这时,鲁宾斯坦几乎看花了眼。这些黄灿灿的金币俨如阿里巴巴的宝藏,弄得人眼花缭乱,心痒难耐。鲁宾斯坦当天便同富商签下了一纸合同。于 1917 年 6 月初合同生效,另加两张头等来回船票。

到南美去开辟演艺的新天地,这是鲁宾斯坦多年来的梦想。如今万事齐备,只欠东风——护照了。

为了弄张去南美的护照,鲁宾斯坦先是通过好友、美国驻西班牙大使魏乐先生的关系,拿到了这位大使写给美国驻阿根廷大使的一封推荐信,请求他在必要时提供帮助。

接着,他想到了西班牙国王的“垂青”。在豪华戏院举行的一次交响乐园演奏的幕间休息时刻,鲁宾斯坦在皇家包厢中觐见了阿房索国王陛下,向他禀报了弄张护照的难处。这位国王听了,龙心一动,当下钦定次日中午请钢琴家去皇宫一行。第二天,鲁宾斯坦应召去了寝宫,好心的国王给他介绍了一位英俊男士,说道:“他是我的警察总长,他将发给你一份合法的西班牙护照,证明你是一位波兰籍国民,虽说在我宫廷内没有外交头衔,但我可以亲自保证你的身份。我想,有了这份文件,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个国家了。”接着,他亲切一笑,表示领受了这位钢琴家的感谢,并送给他一帧银框玉照,上书:“给永远的鲁宾斯坦,西班牙的一位好朋友。阿房索·R。” 后来,鲁宾斯坦把这帧玉照连同皇后赐给他的另两帧芳照一并珍藏多年,不幸在二战期间遗失。

多亏这张御赐的西班牙护照,鲁宾斯坦的多年美梦终于成真:他成了这

个伟大国家所确认的第一位自由波兰公民。从此,他才有可能飘洋过海,闯入南美。

1917 年 5 月中旬,鲁宾斯坦在艾纳斯图·桂萨达的陪同下,乘坐西班牙邮轮伊萨伯拉公主号从西南部港口城市加的斯启航,一路乘风破浪,直驶布宜诺斯艾利斯。

在到达目的地的前两天,鲁宾斯坦收到了那位阿根廷富商的妹夫拍来的电报,大意是说他已将所签演出合同转让给了布宜诺斯艾利斯著名柯隆剧院经理佛斯丁诺·罗沙,罗沙很想钢琴家能在他的另一奥登戏院演出。接到这份电报后,鲁宾斯坦简直心花怒放,他把这一千载难逢的佳遇当成是他“这一辈子所遇上的最美最美的神助”。

桂萨达看过电文,也不无激动地说:“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这恰恰是我们原先梦寐以求的结果嘛!你啊你,你可真是个幸运儿!?

鲁宾斯坦听到他提及“幸运儿”一词,不由无限感慨地说: “没错,艾纳斯图,我真算得上是个‘幸运儿’!不过我对‘运气’的

说法,倒是有自己的见解。我从个人的经历和观察中得出:神的眷顾,大自然、上帝或我常说的造物主,对那些接受人生并无条件地热爱人生的人似乎特别宠幸。我正是这种无限倾注、当之无愧的一员,我由此也发现了一个我只能称之为奇迹般的事实:只要我下意识中有某种内在的追求,生活总是能垂顾于我,恩惠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