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甘苦编织大辉煌1 艺术探讨过程中的转折

鲁宾斯坦新婚不久,便在巴黎拉威南路的寓所里接待了一位苏联文化部的官员。该官员邀请这位名震欧美的钢琴家去苏联演出,条件十分优惠:每场付酬金 1000 卢布;苏方提供双人的往返旅费,且系头等卧铺,承担住宿费和市内交通费;此外,还可用赚得的卢布在苏联国内购物,并准予运出境外。

鉴于当时波苏关系尚好,鲁宾斯坦夫妇出于猎奇,很想就近观察苏联革命后的变化,更何况可以免费“舒适地过上一个月的旅游生活”呢,所以他们便欣然接受了邀请。

他们乘坐北方特别快车到达华沙,再转车前往莫斯科。到达目的地后, 这一对新婚夫妇被安排在国家大饭店下榻。

首场演出地点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柴可夫斯基大厅。乐厅爆满,反应良好。尤其是鲁宾斯坦对肖邦的诠释,以及对阿尔贝尼斯的几首短曲的弹奏, 逗起了听众的极大兴趣。不过,《彼得罗什卡》只得到了几下迹近冷淡的礼貌性掌声,而《纳瓦拉》和法雅的《火舞》两支答谢曲,却激起了听众的阵阵欢呼。

音乐会之后,鲁宾斯坦见到了莫斯科音乐学院院长哈瑞·钮霍斯。久别重逢,两个老友热情拥抱,互问近况。

紧接着,鲁宾斯坦夫妇去列宁格勒、敖德萨、基辅、哈尔科夫等地巡回演出。

在列宁格勒两场演出的间隙,鲁宾斯坦会晤了“被视为西方颓废派音乐代言人”的苏联钢琴家和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

在敖德萨音乐学院院长的引荐下,鲁宾斯坦聆听了该院 13 岁的天才学生艾密尔·杰尔斯弹奏贝多芬《热情奏鸣曲》的第一小节和当时尚未广为人知的拉威尔《水之嬉戏》。他亲眼目睹了那名“真正的天才”,确信这位少年的演奏“像是出自某个造诣高深的大师手笔”。鲁宾斯坦夫妇离开敖德萨时, 这个小小年纪的杰尔斯也去车站送行。在寒风凛冽中,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大衣,手套破了洞,露出两个冻成红萝卜似的小手指头,捧上三朵玫瑰花献给了妮拉。后来,通过好心的鲁宾斯坦的推荐,哈瑞·钮霍斯将这个少年调入了莫斯科音乐学院深造。1938 年,艾密尔·杰尔斯荣膺伊丽莎白女王钢琴大赛的头奖。那时,这位杰出的钢琴家才 19 岁。

在基辅,鲁宾斯坦用赚得的卢布在一家酒店里买到了一打以上的斯塔卡白兰地酒。这种名牌波兰酒是从那时业已 80 高龄的山大斯库王子的酒窖中运来的,已存窖百年以上。一小杯这种酒,当时在波兰的售价是三美元。鲁宾斯坦认为,这一打以上的酒“实际价格至少要超过我这次苏俄巡回演出的全部所得”。

在哈尔科夫,音乐会的听众也如苏联其他地区一样多,多半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波兰总领事是妮拉的朋友,他邀请钢琴家夫妇去他家玩了一整天, 总领事夫人还做了可口的波兰美味招待这对新婚夫妇。

在莫斯科,鲁宾斯坦夫妇出席了波兰驻苏大使史丹尼斯洛·巴特克先生为他们举办的酒宴。在筵席上,他们不仅认识了苏联音乐界中的新一代精英, 而且结识了苏联当时的外交部长李维诺夫。

返回华沙后,新婚夫妇又接受华玛赖特的安排,去瑞士的伯尔尼和苏黎世、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等地巡回演出。回到巴黎,鲁宾斯坦得知妻子有喜, 不由乐得热泪盈眶,一边嚷嚷:“我早就盼望有个女儿了!”

这期间,鲁宾斯坦聘请了犹太裔德国经纪人保罗·席佛医生,他的演奏事业也随之大为改观:斯德哥尔摩、奥斯陆、哥本哈根和荷兰的许多城市纷纷寄来邀请函。

尽管钢琴家在欧洲已艺事走红,收入可观,但他仍然需要那笔困在南美的巨额存款。他自己就说过:“我即将为人之父,我深切感到追求家庭幸福是自己应尽的职责。”

鉴于妮拉的预产期是 1933 年 8 月底,所以,鲁宾斯坦便建议妻子与他同

行,去巴西和阿根廷作一次短暂的巡回演出。他们当年 5 月启程,原以为还来得及回华沙生产,就近由她的父母照应。

他们一踏上南美土地,就受到了亲人般的接待。其中妮娜·萨拉曼加伯爵夫人还担负起了照料孕妇的责任:预订产房,带领妮拉去医院检查。此后, 妮拉只用了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初步掌握了西班牙语,充分体现了她在语言方面的天分。她还陪同丈夫去了两趟蒙得维的亚,认识了那里的不少朋友。

随着产期的日益临近,阿根廷的听众们已经感受到了钢琴家在演奏时所发出的一股特异的灵气,这种勃发的灵气也使得鲁宾斯坦在阿根廷和乌拉圭两地的成功接近了最高峰。经纪人茹易兹乐得眉飞色舞,说道:“你每年可以来这儿至少举行 50 场演出。”阿根廷副总统朱里奥·罗卡也对鲁宾斯坦的印象极佳,他为这位钢琴家争取到了一份许可证,使他可以每月在海外支用一些阿根廷的存款。

1933 年 8 月 18 日,妮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医院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女婴,取名“伊娃”,以纪念鲁宾斯坦在科隆看过的一出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中的女主角。当时饰演女主角伊娃的德国女高音歌唱家佛丽泰·韩波在向补鞋匠萨克斯倾诉心曲时,这位钢琴家竟感动得泪如雨下。

鲁宾斯坦在结束演出、返回巴黎之前,听从友人的劝告,购买了 200 枚金币,还给妮拉打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些金首饰。

回到巴黎之后,鲁宾斯坦又马不停蹄地忙着去伦敦灌制唱片,去布鲁塞尔、开罗、莫斯科、列宁格勒等地巡回演出。妮拉则从家乡请来了一个 40 多岁、憨厚勤勉的保姆卡若拉,协助护理小伊娃。

在布鲁塞尔,鲁宾斯坦曾应邀与比利时小提琴家尤金·易沙意在一次慈善义演中合作,演出包括法国作曲家塞沙尔·弗兰克的一首奏鸣曲。就在这次演奏会上,这位小提琴家右手颤抖,几乎连琴弓都拿不稳了。好在他来了个即兴演说,将年老病态巧妙地掩饰过去。待到右手机能恢复之后,他这才示意鲁宾斯坦奏出了四个起首小节,随即将小提琴压在了下巴底下,给了听众又一次非凡的艺术享受。这次演出之后,这位大师便被送进医院切除了毒素蔓延的左腿。手术过后,鲁宾斯坦去探望老人时,他还乐观地要求与钢琴家再进行一次合奏。孰料六个月不到,这位蜚声欧陆的小提琴家便溘然长逝了。

布鲁塞尔演出结束之后,鲁宾斯坦一家四口人曾在圣尼古拉斯度过了1934 年夏天。在那里,每当夜阑人静之时,鲁宾斯坦便勤练苦习钢琴,把每次演奏中必不可少的每一支乐曲中经常忽略的段落,重新仔细研习一遍或多遍。他在细听最早灌制的唱片初样时,不禁骤觉“胆寒”。他把这归咎于“素

性懒惰的劣根性”,并对自己的琴艺生涯作了精辟的自我剖析: “我童年时期的练琴纯粹是唬人装样。我常常双手交替着在键盘上制造

闹音,其实却在一边往嘴里送巧克力或鲜樱桃,一边猛看小说。 “年岁稍长,我的天赋能使我在极短时间内学会一首协奏曲、奏鸣曲或

其他的短曲,就胆敢旁若无人地上台表演;遇上技巧上艰深的段落,就巧用踏瓣或制造强音高潮掩饰带过,水平不高的听众,还误认为我的演技精妙绝伦呢。

“由于在数不清的演奏会上,我一再重复同样的乐曲,即使不特别勤练, 也能熟能生巧,愈弹愈好。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打我从事职业演艺起, 报章的乐评家们就曾严厉抨击我在演奏贝多芬曲子时缺乏深度,表现舒曼乐曲的诗意不足,而对肖邦的作品阐释则稍嫌枯涩,但从未有人怀疑过我的演奏技巧不够精练!结果,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真正了解自己演奏技术的可悲状况了。”

正是为了改变“自己演奏技术的可悲状况”,鲁宾斯坦在圣尼古拉斯的确开始了一段他从未经历过的崭新音乐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音乐生涯中的一次升华;即重新发现了“练琴的乐趣”。他猛然憬悟到:

“在圣尼古拉斯的那些夜晚,是我艺术探讨过程中的转折。当我不用踏瓣,也不过分费力,只清晰、正经地弹出肖邦的第三首练习曲时,我亦然觉出了一种强烈的快感。我开始认真地运用左手的指头,这是我一向最为疏忽的。这时我要听出每一个正确的音符,慢慢控制最难驾驭的第四个指头。我一次又一次地反复练习一个无关紧要的段落,无非是要锻炼软弱左手的信心,一直感觉到无名指已全然运用自如,无需外力辅助时为止。”

1935 年 1 月 29 日,妮拉生下了一个儿子。为纪念 1934 年 1 月逝世的好友保罗·高占斯基,鲁宾斯坦特意给这个满头金发的新生儿取名为“保罗”。

这时,男仆法兰西斯讨了个老婆。不久,这对新婚夫妇便离开了鲁宾斯坦家,自谋生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