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矩阵型

方矩阵型,多数是题字、题词。

1915 年读了《明耻篇》后的批语:“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

在我学子。”这十六个字,正好写成四字一行的 4×4 的方矩型。十六个字占有的并非是十六个相等的方格,而是有避有让、相承相就的整体,看上去统一和谐,实则富有变化,气韵生动。

1938 年为一次青年工作会议的题词:“努力前进,打日本,救中国”(图二十七)。正文三句十个字,分为三行,一句一行。各占其位,各具生态,

有苍雄之风,有茂密之韵。落款“毛泽东”三字紧随第三行之侧,撑起了整个幅面,险而益隐,令人叫绝。

1940 年为国际反侵略大会中国分会成立两周年的题词:“正义战争必然要战胜侵略战争”。分作两行书写,“正”字重量如山,且向左下倾斜,看来岌岌可危。但第二行的“战胜侵略战争”的“战争”二字颀长而有力,且作右仰承接状态,顷刻化险为夷。落款“毛泽东”三字,又象坚实的巨柱倾依在第二行三分之二处。外加两行小字:“祝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中国分会之成功”,更显得这个矩阵威容赫赫,浩气长留。

1942 年 4 月为《八路军军政杂志》创刊三周年的题词“准备反攻”(图四),“准备”是繁体字,“准”字上体浓重而集中,横画以千里阵云之势, 托住上体,下垂又重又粗拉下。“备”字“人”旁和角框开张,承接“准” 字。“反”字积蓄力量,收缩体形,紧接“备”下。“攻”字“工”旁夸张, 直撑地面,斜拉而上与“攵”相交,“攵”加重笔画捺脚,突然一挑,特别有力。“准备反攻”虽是一个单行矩阵,却是自接自应,动态感特强,确有一股积蓄力量,鼓舞斗志,准备反攻的豪气充实其间。是一幅一见不忘的感人之作。

1960 年为中共中央办公厅工作人员题写的横幅“艰苦朴素”,“艰”与“苦”相呼,“朴”与“素”相应,四个字轻重、大小、向背、浓淡处处相补,韵味十足,犹如四位廉洁官员,朴朴而立,各司其职,令人起敬。

1949 年致国立美术学院徐悲鸿院长的信(图七)。首行“悲鸿先生”, “悲鸿”二字特大。第二行“来示敬悉”。写得“来”长,“示”小,“敬悉”突出。第三行:“一张,未知可用否。”作让势。第四行:“顺颂教棋!” 又大又草,与“悲鸿”相呼应,落款“毛泽东”,三个大字下署年月日。这个矩阵型,非常得体,字势承接,性情摇荡,一片生机,美感顿生。

1954 年为武汉人民战胜 1954 年洪水的题词:“庆贺武汉人民战胜了一九五四年的洪水,还要准备战胜今后可能发生的。同样严重的洪水。”分作六行,每行六至八字不等,在写到第三行“洪水”后,留下一个字的空白, 接着书写完毕。这个方矩阵型的笔法劲健而流畅,字体瘦长而上下连带,如行云流水一样。而中间的空白,给整个矩阵带来了活力,如白日,如和风, 也如旋涡的中心,是那样的自然而生动。

1949 年 4 月 29 日,手书《七律·和柳亚子先生》,是一幅横式的矩阵形。“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写到了这里,矩阵已算布置就绪。但他并未满足这常规的写法。所以接着写下去:“奉和柳先生三月什八日之作”,然后放纵用笔,写了“敬祈教正” 的谦词,大笔署下。“毛泽东”三字,为了更加完整,落款时间,顶行而书“一九四九年四月廿九日”,至此,矩阵完成。在矩阵中,首字“饮”,二行的“年”、“国”,四行的“肠断风物”,五行的“浅”等字突出,而落款时的风趣灵动,正与之相对应,使整个篇章熠熠生辉。

1955 年 6 月 9 日,为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题词:“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字分为二行,每行四字。但八个字所占的空间位置是很不相同的,这不但是因为每字的笔画有繁简,而主要在作者心中的概念,以及由此概念流动出来的神韵,变为一种具体的构图(或结构),一种排列组合,一种黑白空间。此幅字首行,加长“英雄”二字所占地步。第二行加长“永垂”二字的

长度,并加大重量。就形成了在一个矩阵中“短长”和“长短”的避就照应, 象两种并立的参天大树,虽然枝叶的参差长短、厚薄深浅是不同的,但从整体上看,两树都是高伟雄壮的。

1958 年 9 月,为视察安徽时写的一封信“校名遵嘱写了请选用。旅途一望生气蓬勃,肯定是有希望的。”写完了以后,大概觉得未尽人意,所以就在首行末尾,圈去“请”字,旁添“四张”,在第二行首字“选”上加。“请” 字。将“旅”,用浓墨加粗,写成了“沿”字,又将“有希望的。”句号改为逗号,接添半行小字:“有大大希望的。”似又觉。“大”字连用不妥, 又圈一个“大”字。至此,一幅短矩阵型,在无意中构成了。“沿”字居中, 浓墨粗笔,显得格外醒目。第一行末尾被圈去的“请”字,也形成了墨团, 与中心对应,压稳阵脚。而第三行“气蓬勃”三字,流动飞扬,虽在空间上未显太大,但在气韵上,却是饱满之笔。第四行有意避让,神态自若。整体效应是:既稳重,又风发。不工而工,未求佳而佳,准确、生动地凝结了作者的心态、风范和豪情神韵。

1963 年 2 月 28 日,为雷锋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图十五)。这矩阵型的题词,可谓是其所有矩阵型章法中最为杰出的一幅。

七个字,分作两行,天圆地方。“向”字,撇笔劲纵有节,抢势收笔, 将左边的竖,写成具有外拓顿挫型的点。横折竖钩,这四笔一气呵成,峻拔右肩,粗大有力,里边的“口”随字势加上,先断后连,很有节制。“雷” 字写得开张、疏朗,不用重笔。横画取右斜势,“雨”字头的左边一竖,变成了一个凌空而下的点,悬在一旁;横画和右折,变成先去后来的首尾相含的偏环形;中间一竖,以立木支千钧的力量拉下,随势趯笔,将“雨”中的四点变成相互顾盼的两个长点;“田”字的左边竖也变成一个内倾的点,横折竖钩,既有力度又有变化,“田”中的“十”,用环形的构筑,断而复连。整个“雷”字写得虚和灵动。“锋”字的“金”旁,书写成竖立起的瘦长体, 为右边的一半铺垫和让出空间,“夆”采用大度的提按环转、断连起倒的笔法,写得极为高伟开张。“同”字的左边一竖为避免重复,不再写成点,而写成一短竖,横折竖钩,写成力度有变化的右斜式框架。里边的部分,浓墨连带。然后飞笔写“志”,将“志”的“心”,写成三横点。“学”字用重笔跳动连带一笔写下,并拉一条很强劲的游丝与“习”相接,“习”字的字势右斜。基本用三个半圆和两个小圆组成,稳重而活泼。整体看来,两行字中留有大片的空白,使入觉得空阔而高远。“习”与“锋”意接笔断,使人觉得稳定而坚强。看这一幅字,使人有一种仰视的感觉。上部直插蓝天,下部坚如磐石。气韵雄放,神采飞动。这个题词面世时,书界人士震动。这是一个里程碑。它标志着毛泽东的书法己走入大草,已在大草的艺苑里留下了耀眼的明珠。

1964 年为遵义会议会址的题字:“遵义会议会址”。六个字分为三行, 每行两字,但章法不俗。1964 年,毛泽东已在草书的殿堂里几进几出了。而且,他的岁数已逾古稀之年,正是“从心所欲”的时候,因此,用笔不讲法而有法,不遵章法而自成章法精到。这六个大字,两个“会”字,一大一小, 中小外大;两个“义”字,一行一草,中大外小。不意呼应,自然关照,大气凛然,令人动容。

毛泽东的书法,随意由之,看不到专事安排的意象。“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自然本象和人化自然,生命的本象和生命的活力,都化

为笔墨的形式,给人以美的享受和哲理的启迪。

假如我们把毛泽东的某一幅方矩阵型的书法,采取坐标剪裁的方法,把它们的外廓用线联接起来,我们马上得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奇妙效果:一幅平面剪影图显现出来,黑白对比强烈,意象大变,奇幻无比。这也是毛泽东书法章法的一种神秘之象。

例如:1915 年的“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图一) 这个方矩阵,把每个字的外廓用线连接起来,就会发现,这是十六个形状不规则的花片、叶片,以不同的方向和速度,在碧空中摇荡、飘动。

如果把“准备反攻”四个字,用同样方法连起外廓线,就会出现一个手持宝剑的古代将军,起步行走,似急务在身,要立即去完成。

“向雷锋同志学习”,用线连接后,你怎么也想象不到,竟是一幅育婴图。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妇女,欣喜地举抱着站立在她腿上的孩子。显得那么亲切动人。

这也许,不是我们研究书法章法的份内的事。但也许,它正是开拓章法美的一个方法,不然,为什么书法的章法是那么奇妙,又是那么神秘呢?为什么言语不达,而能心领神会呢?在研究毛泽东书法艺术上,应自有法眼, 不因循守旧,而能有所创见。在章法问题上,应包含着结体、布白、节律、韵律和意境诸多内容,这也许是一种新的理解和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