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阶段,1961 一 1963 年
按照毛泽东 1958 年给田家英的信所透出的信息,到 1961 年,他专心志于草书的研究和创作已经两年多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1961 年以后的作品,篇篇是珠现。关键的一点是,当他一进入中国书法的高层——草书的世界,一下子便抓住了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草书写意性。恣性任情;随意挥洒,皆成妙品。这是毛泽东绝顶聪明的所在,也是他的书法可以雄视一代的主要原因。
1961 年 8 月 25 日,致胡乔木的信(61)。横式。内容是劝慰胡乔木安心养病,“曹操诗云:盈缩之期,不独在天。养怡之福,可以永年。此诗宜读。” 此信书法,专事中锋,以行书为主,关心之情溢于笔外。
1961 年 9 月 8 日,致董必武的信。竖式。“必武同志:遵嘱写了六盘山一词,如以为可用,请转付宁夏同志。如不可用,可以再写。顺祝健康!” 此信的精彩处,开首的“必武同志:遵嘱”这六个字为两竖行,组成一幅墨象图画,线条的摇曳,令人想象不尽。“宁夏”二字一笔写下,笔如游丝, 力度不减。
1961 年 9 月,手书《清平乐·六盘山》。竖式。这幅作品,飘洒自如, 初得草书用笔。如“飞、雁、城、万、峰、风”等字,独具韵味,中锋的力度、质感都很好。在行式的组合上,也出现了大的变化。此卷,正文共有十四行,每行的字数变化如下:4、3、2、4、3、5、3、4、3、3、5、2、2、3。最多的五个字,最少的两个字,不管每行几个字,每个字所占的空间和展缩向背的方向,都不一样。其变化之多,意象之美,不可以言。“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越写字势越开张,感情好象随着大雁向南飞去。“不到长城非好汉”,感情又回到了大地。“屈指行程二万”,“屈”与“万”之间字形变小。“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突出了“红旗”和“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突出“缚”,犹如万丈长缨,左盘右绕, 缚住苍龙。如果欣赏点画的跳动,立在面前不是一幅字,而是万水千山。
1961 年 9 月 9 日,手书《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61)。竖式。这幅书作好象是用软毫所写,显得苍劲挺拔,风卷云舒。“暮色苍茫看劲松”,“劲松”显得瘦硬。“暮”字作篇头,写得十分得体,倾而不斜。“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妙在“乱云飞渡”四字的意象,如李清照词中所描绘的“落日熔金,暮云合壁”的图象,异常感人。但,更为精彩的是最后一句:“无限风光在险峰”,把人带入重峦叠嶂,峭壁悬崖, 上摩苍穹,下临深涧的无限风光当中去。“风光”和“峰”等似得张旭草法
之笔。
1961 年 10 月 7 日,书赠日本访华的朋友们(62)。竖式。书写的是鲁迅的一首七言诗。“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字,于无声处听惊雷。鲁迅诗一首。毛泽东,一九六一年十月七日,书赠日本访华的朋友们。”诗文、落款一气写下,行草兼有,以中锋行笔。在章法的组构上,出现了奇思异构。诗文占了七行,落款也占了七行,一半对一半。其中“毛泽东”三字占了一行。可以说这样的章法,在现代书法中是没有的,古代书法里更没有。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毛泽东的气魄之大。“朋友”两字一笔写下,既有妙趣,又有妙理。
1961 年 9 月 16 日,手书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诗句赠庐山乡党委诸同志(63)。竖式。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大气磅礴,正好反映了他当时“登庐山,望长江”的胸怀。字不兼行, 其中“动风色”三字最为传神。
1961 年 11 月 6 日,手书高启《梅花》九首之一(64):
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开始三行,为了保持与诗文的释注相衔接,未能放开,从第四行起,笔走龙蛇,采取大小兼之的组合方法,因势而行,自然成趣。其中“月明林下美人来”、“东风愁寂几回开”,大有怀素草法;“林”字,如高风掩树; “来”字,如渴骥奔泉;“回”字,如石破天惊。令人掩卷不忘。
1961 年 10 月 16 日,手书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诗句。一竖行。“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与诗的对仗相谐的是,书法也很对称,“海内” 与“天涯”字体长大,“存知己”与“若比邻”字较紧结。如果裁为对联, 也是佳书。
1961 年 10 月 16 日,手书《沁园春·长沙》(65),竖行横卷。这幅书作, 气贯长虹,势吞日月。远远望去,满纸云烟,一片苍茫。我们无法知晓毛泽东当时的心情到底如何,但从字里行间游动着、包涵着的韵律来看,他到了自己的家乡,自然有一片怀旧之感,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情感。通过这篇书法, 铺天盖地,一泄为快。因此,这一手卷所含的情感,是特别的感人。欣赏这一书法,也可以知道,这位伟大的六十八岁的老人,他的精力是如此充沛, 他的意气是如此的风发,他的笔力是这样的强劲,他的胸怀是这样的通畅, 他的感情是那样的丰富,令人尊敬而佩服。
这卷书作以草书为主。在一百多字的《沁园春》中,有一多半字是以草书书写的。而且,凡是字眼处,用笔施墨也特别着力。
如果作些孟浪之想,在这卷草书中,尚有奇趣的结体可以探讨和欣赏。如“寒秋”,“寒”字的宝盖左侧夸张向下,右侧紧收,涵盖了“秋”字,
成了落花知秋的情态。“层林”的”层”字,左边的一撇直下,“尸”字头下的“曾”和“林”字上下紧连,给人一种山峦高耸,一片翠绿的感觉。“自由”两字一笔连写下来,“自”字较小,“由”字奇大,由三条相交的弧线组成,给人一种畅通无阻的感觉。“飞”字的组合奇特,一笔左右盘绕写出, 犹如群鸟竞飞。
1961 年 12 月 26 日,致臧克家的信。这可以说是毛泽东的得意之作。这一天正是他的华诞之日,自然是兴奋之极,谈的又是轻松的事,所以,笔下生风,龙蛇竞飞。
克家同志:
几次惠书均已收到,甚为感谢。所谈之事,很想谈谈。无耐有些忙,抽不(出)时间来;而且我对于诗的问题,需要加以研究, 才有发言权。因此,请你等候一些时间吧。专此奉复,敬颂撰安。
毛泽东一九六一年十二月廿六日
此信书法,大有变化。看来,他对于大草已经得笔得法了,“事”、“来”、 “奉”、“泽”、“年”等字的中画,向下走时,增加了方向、力度、浓淡、粗细的变化;“惠书”、“请你”、“等候”、“专此”等字,增加了笔和意的默契,有断有连,有疾速,有涩留,耐人寻味。“家”、“几”、“诗”、“发”、“时”字等,富有张旭之笔态,藏锋、重打、转折等运用自如。最可宝者,这封信的笔法无无细软处,避免了鼠尾之嫌。
1962 年 4 月 20 日,手书《七律·长征》(66)(图十六)。这幅书作, 是毛泽东的草书代表作,传遍了千家万户,印 制在各种器物上,流走海内外。
这卷书作,似用兼毫所写。骨气洞连,豪迈超逸,遒美之至。“万水千山只等闲”,有摧枯拉朽之势。“间”字右竖钩,力可撑天。“金沙水拍云崖暖”中的“云崖”两字,如河汉星列,高伟之极。“三军过后尽开颜”最为精彩,豪迈之气,乐观之情,足退万军。尤可玩味的是“三”字,由过去左上斜,改为右下斜,成为调整整个篇章的传神之字。“过后”两字,顶天立地,鲸吞海水,感情挥发得最为得意。诗美,书法也美,可谓珠联壁合, 自然天成。
1962 年 4 月 27 日,手书发表《词六首》所加的按语(67)。竖式。“这六首词,是一九二九至一九三一年在马背上哼成的,通忘记了。《人民文学》编辑部的同志们搜集起来,寄给了我,要求发表。略加修改,因以付之。” 书法遒美流畅。可以看出,他在书法上正在追求一种含蓄韵味,锤炼绵里裹铁的草法。此卷中,“搜集起来”、“略加修改”等处最为传神。
1962 年 4 月 20 日,手书《清平乐·六盘山》。竖式。七个月以前,毛泽东为宁夏书写了这首词。过了七个月又写了一次。此卷《六盘山》,比上一卷在骨力和含蓄上都有增强。“缚住苍龙”四字,为一篇的精彩处。
1962 年 9 月 18 日,给日本工人朋友的题词(68)。竖式。
只要认真做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与日本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日本革命的胜利是毫无疑义的。
应日本工人学习积极分子访华代表团各位朋友之命,书赠日本
工人朋友们。
其中,“应日本工人学习积极分子访华代表各位朋友之命”书写得俊逸沉郁。其他文字的书写,看来注入的理性之水大多,充满着对日本人民的美好关心和希望。
1963 年 2 月 5 日,手书《满江红·和郭沫若》(69)(图十八)。竖式。这卷书法,是毛泽东的草书代表作,流传国内外,美妙之极,令人赞叹。
它笔挟风涛,神采射人;它负阴抱阳,韵高千古;它大气磅礁,变化万千; 它雄浑苍润,古朴天真⋯⋯,即使把形容书法美妙的词都拿来,也不够用了。
古今中外,可曾见过这样的词吗?“小小寰球”,啊!毛泽东站在多么高大的空间支点上,看到的是“小小寰球”!地球太小了。
古今中外,可曾见过这样的书法吗?轻如寒烟,重若崩云,点如苍海, 画若银河。
如果我们也升上蓝天,俯视这幅书法,你不感到山舞河飞物象的朦胧吗? 你不感到沧海桑田的变化之巨吗?
欣赏这卷书法,可以使你奋飞,可以使你欢乐,也可以使你沉思,可以使你清心。
作者的感情,都在他的笔下,挥洒出来了。我们从这里看到的只是神采, 而无视字形了。孔子说:“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个矛盾,是个千古难题。但毛泽东在书法上予以释解了:逾矩才能从心所欲。从此以后,毛泽东的书法又进入了一新阶段。
1963 年 2 月 28 日,手书“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70)。
这是在毛泽东题词书法中最精彩的代表作,也是他写意书法中最精彩的代表作。
雷锋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他震撼了社会,震撼了人民,震撼了物质生产, 震撼了精神生产。伟大领袖毛泽东也为这个二十二岁的小老乡的精神所感动,挥笔书写了这个在书法史上足可流芳百代的题词。先用骨力峻迈的笔法写了“向”字,稍一停顿,写了“雷锋同志”四字,又停顿了一下,以更大的热情,从心中流出了他书写过千遍万遍的“学习”两个字,一幅杰作就完成了。古人说,不激不厉,志气平和,是衡量书法的最高标准。现在看来是不对了。对于震撼社会的力量,用书法形式美去表达,不能不是又激又厉, 豪气盖世了。
1963 年 11 月 17 日,为河北抗洪抢险斗争展览会的题词(71)。竖式。
一定要根治海河
这幅书作,用软毫写成,七个字,写了四行,分为两组。字虽然不多, 但其神采足可与“小小寰球”长卷相匹。老辣之气,凝笔端。
1963 年 5 月 26 日,给张于(次仑)的信(72)。竖式,草书。分十行书写。
次仑先生左右:
两次惠书,均已收读,甚为感谢。尊恙情况,周惇元兄业已见告,极为怀念。寄上薄物若干,以为医药之助,尚望收纳为幸。敬颂
早日康复。
字体随意,草法任情,用笔简捷,气韵跳宕,“次仑、书、读、感谢、怀念、收纳、幸、康复”等字,尤为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