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轴线变化
在欣赏书法时,我们的传统的办法,是从用笔、结构、章法三个基本要求上,去探微取精;是用“近取诸身、远取于物”的方法,去类比形容。这些要求和方法,成为我们研究、创作和欣赏书法的宝贵财富。现在和将来, 这些要求和方法,仍然是我们研究、创作和欣赏书法的价值基点和取向。
但是,在章法的赏析中,从字里行间纵轴线的变化来着眼,也是一神方法,它更可开阔视野,增加审美的情趣。
毛泽东,以他傅大的胸怀,雄放的性格,随意的笔情,书写的书法作品, 往往是跌宕起伏、自然成趣的。从他的书法里,可以强烈地感到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
他的手书宋玉的《大言赋》句:“方地为舆,匠天为盖,长剑耿介,倚天之外。”纵轴变化得就比较明显。
第一行,轴线从“方”字开始向右下,折转又向左下,至“地”字折转垂下。写到“为”字又转向左下,再回到右下。至“舆”字,稍为偏,折转直下。
第二行,轴线从“圆”字中稍带右弧度穿过,至“天”字,折转左下, 至“为”字,遂折转右下,至“盖”字又折转向左下。这条轴线与第一行轴线相距较大,以曲对曲。
第三行,轴线基本上贯穿“长剑耿介”稍左斜直下。
第四行,轴线基本上以左弧度贯穿“倚天之外”。第四行轴线与第三行轴线相距较近,以直对弧。
这种轴线的变化,把字体大小所占空间位置、行距和作者书写过程的时序轨迹反映出来。这变化的轴线,本身就是一种美的构成,一种以线性构成的形式的韵律美。
手书曹操《步出夏门行·龟虽寿》,笔法锐利雄放,有断壁削崖之气。此卷共十一行。前四行,四条轴线基本垂直平行,所以,不管字大字小,
笔轻笔重,墨浓墨淡,势屈势缩,每行的字都是随着轴线直下。这四行虽然显得放纵、跳宕,但由于中轴线的稳定,在章法上就不会出现大起大落,或错位险绝的情况。
次四行,出现了轴线变化。第一行和第二行中轴线相近,上宽下窄。第三行和第四行的轴线远离一、二行,成为相背的弧线。这样,在这四行中出现了大块的空白,增大亮度,字势显得收缩,为下几行的大度发展准备了空间。
最后三行,果然出现了大的跳跃。“可以永年”和“曹孟德诗”,基本上是“V”字形,上开下合。这就使洒脱劲健的笔法,得到了夸张和摇摆的配合,显得神韵顿生。
此卷就因为有了卷未三行的变化,才使整卷神采射人。
手书《木兰诗》共四十一行。轴线的变化不大,基本是垂直的平行线, 但,此卷后半部分也有变化。写到木兰代父从军,从“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阴(燕)①山胡骑鸣嗽瞅”开始,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铎(析),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有较大的摆荡。“阿
姊闻妹来,当户理红装。阿(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 坐我西阁床。”也有较大的摆荡。
平铺直叙,轴线垂直平行。一旦有感情上的变化,轴线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轴线垂直平行,是一种清和之美,给人一种稳定感、安全感、愉悦感。轴线大变,反映了感情震荡,书法可以显现各种动态美的效应。
手书李白《梁父吟》,是在印有红丝栏的信笺纸上写出来的。一笔一画, 稍有飞连。而且每行都在红丝栏内,不突格,不出天地。与手书岳飞《满江红》和手书汤显祖《牡丹亭·惊梦》是一个时间写出的,同属一个风格。可以说,这是毛泽东的楷书了。比起其他手迹来,这是他的阵地战。虽然是正楷书写,但仍清新、活泼、爽利、动人。为什么呢?除了他的用笔变化多端外,主要的是两种轴线的交织效应所致。
《梁父吟》的单字,字体狭长。但依据每个字结构组合部分的多寡和所占空间大小、以及笔画时序的先后,形成了每个字的扭动摇摆,一波三折。用美学术语说是“曲线美”“S”形。每字都是变化多姿。把静态的楷书,书写成动态的物象。一个个都象是玉女临风,楚楚动人。因此,每行的轴线,也因字的大小多少,而摇曳摆动。有三春杨柳的生机,有十里荷花的清艳。这样的章法处理(尤其是楷书的章法),是高人一着的。楷书的章法,
很容易“状如算子”,上下左右,四平八稳。虽笔法夺人,但是终感板结, 无生气、无动感,初视尚可,久视无不疲人。
但,毛泽东的楷书,采用了字和行两种曲线摆动的方法,使字势生动, 这是他的高明之处,这样的章法值得研究。
手书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此卷与手书白居易《琵琶行》是同时间的书作,都是在印有红丝栏的信笺上,突破格局,顶天立地,无边无涯,写出的行草书。
这种横幅型手卷,因为是小行草书,字形的方向、向背、倾斜和扭动, 比楷书幅度要大,变化要多。因此显得灵动超逸、活泼感人。中轴线的变化, 因字而易,因行而易。
此卷,共十九行,真正恣荡不羁的,也就是四、五行。如“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②影入(落) 明湖青黛光”,“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手书白居易的《琵琶行》与李白手卷的章法,大同小异。“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破裂(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卿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等等,这些段落,因为书者随着歌辞的感情变化而有所感悟,因感悟而转化为笔墨,形成了章法的变化,给人一种不可名状,但可感可知的形式美、韵律美和意境美。
手书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此卷书写,好似随着李白的诗意而摇荡,章法显得灵动。
一上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轴线就摇摆倾斜。接下来第二个四行,轴线一齐往右下角倾斜。第三个四行
的轴线改变了方向向中间集中。因此这八行便发生了一种震动性的巨变。而侍的内容,也是浪漫的。如“长空(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搂。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砍上青天揽(览)日月。”这里轴线的摇摆,出现了节奏的快慢变化,韵律的紧张和舒缓的更替,
传达了一种含蓄的情怀。
手书崔与之《水调歌头》。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竖幅。从这条竖幅上看,不论是单字结体,不论是点画笔法,也不论行气篇章,都可以看到唐代书画大家郑板桥的影子。
这也是一幅铀线变化强烈的作品。 “水调歌头。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这第一行的轴线就从右上角,
经过一波三折,直斜下来。 “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这一行继续了第一行的抖度,成了一
个轻度弧线。
“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其中“人”的一撇一捺,“年”和“涂”的横画,极力向外延长,使左右两行,避就让开。
“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这一行上倾西北,下倾东南。
“对青灯,搜(搔)白首,漏声残。老来勋”,这一行反倒以不直而取直。
“业未就,妨着(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这一行又东北倾向西南。
“蒲间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上部还有空间,下部已经到边了。“夜,归梦到家山。”这一行已无空可斜。
此卷手书,有意思的是:字的结体本身,就是“S”形,以宽、斜取势。字与字各自独立,不作连笔。行与行之间,没有定规,可大可小,可弯可直。这样就在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留下了众多的大块空白。因此产生一种零散的感觉。但,零散并非丑恶。这种零散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出入,形成了这样一种“碎石铺路”的美。这是一种个体优美、而整体不规则的美。给人一种神秘的、含蓄的形式美、韵律美,令人向往,也令人莫测。
手书《西江月·井冈山》。
这首词,以雄浑的气魄,歌颂了红军粉碎国民党“围剿”的英雄业绩。这书法,似为毛泽东 1962 年前后所写。
标题“西江月”本身就是一个西北至东南的“S”曲线,动感极强。 “山下施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共分九行,行行都是一个头尾摆动的黑龙,显得特别雄壮。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共分九行,其中一行只有两个字的,如“成城”、“黄洋”、“声隆”、“军宵”,就占了四行,其跳宕、摆动的幅度之大、变化之多可以想见。在章法上给人一种大气凛然、锐不可挡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