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哲学内涵

“荒诞”集中表达了生活在现代西方世界的人的生存危机感,体现了人的生存理想与生存条件之间的巨大反差、断裂和不可调和的冲突,以及人在与时间和环境的绝望抗争中对自身失败和无能为力的意识。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无限的生命一无所有。而生命又是如此短暂和瞬息即逝,它被抛入一种单向度的时间的深渊飞快地坠落,没有任何东西会为它停留,为它提供依托。有限的生命意味着死亡,正是死亡迫使生命幻想超越自身唯一的真实性即有限性而成为无限的。人总是不甘心于自已倏忽即逝的存在,总是试图抓住什么永恒、确定的东西,渴望拥有至上的意义,绝对的善与美。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欲望于是产生无法弥合的分裂。

“荒诞”涉及的同时也是人与世界即外部生存环境的关系:人的本性决定了,他总是追求一种理想的生存,向往一个统一、和谐、充满阳光和温暖的世界。但是,世界永远充满了不合理,不公正,生活注定伴随着忧虑、痛苦和恐惧,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拥有绝对理想的生存环境,人与环境永远处在对立之中。

“荒诞”既是一种批判和否定意识,又蕴含着一种期待与渴望,它对世界和存在的否定与批判针对着“当下”,而期待与渴望则或者回溯到过去, 或者被推向虚无缥渺的未来。哈贝马斯指出:“现代主义最本质的经验之一⋯⋯是始终在对过去的回忆中,特别是对未来的想象和祈祷中解释当下的状况。”①过去不论有多少缺陷和痛苦,在人们的记忆中总是美好的。加缪在

《西西福斯神话》中写道:“一个能用理性加以解释的世界,不论有多少毛病,终归是一个亲切的世界。可是,一旦宇宙中的幻觉和光明都消失了,人便觉得是一个陌生人。他成了一个无法召回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家乡的回忆,也缺乏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自己生活的分离⋯⋯ 真正构成了荒诞感。”②同样,未来在人们的想象中,一定会闪耀出奇异的光芒,正是在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向往中,时间断裂了,停滞了,“当下” 变成了巨大的空隙,一道分隔过去与未来的黑暗深渊。在人们的心理体验中, “当下”在无限延长,在不断地重复自身,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在贝克特的两幕剧《等待戈多》中,第一幕和第二幕不论是场景还是人物,或是人物的对话和动作都不过是重复。对于主人公弗拉第米尔和埃斯特拉冈来说,生存是一个无穷无尽的空虚的恶梦:在对“戈多”的无聊等待中,在这个荒漠的世界上,生存萎缩成一种浑浑噩噩的动物性存在,甚至连语言也破碎成空洞的、没有任何意义关联的呓语。这种空洞的破碎的语言是现代人发出的孤独、凄凉的呼喊,对自身生存状况的控诉,也是对一种“终极拯求”的祈求。

① ①丁·哈贝马斯《后形而上思维》,法兰克福 1988 年,第 228 页。

② 加缪《西西福斯神话》,载《文艺理论泽丛》第 3 辑,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 1985 年,第 313 页。